錢鐘書《圍城》中的女性觀

徐　敏

摘 要：《圍城》讓我們看到了錢鐘書先生對世態(tài)人情深刻的洞察力和銳利的穿透力。小說通過對幾個女性的婚戀家庭觀念的深刻描述，透視出了在男權(quán)文化環(huán)境中女性對男性的依附這一更深層的東西。本文圍繞《圍城》中幾位典型女性形象來分析錢鐘書先生對女性的角色困境、情感困境、孤獨心境所做的透徹揭示。

關(guān)鍵詞：錢鐘書 《圍城》 女性觀

錢鐘書先生的小說《圍城》距今已有半個多世紀(jì)，50多年來，它穿過驟雨和狂風(fēng)，拂去了歷史的塵埃，至今依然光彩奪目，在評論界獲得了較高的贊譽。它讓我們看到了錢鐘書先生對世態(tài)人情深刻的洞察力和銳利的穿透力。小說通過對幾個女性的婚戀、家庭觀念的深刻描述，透視出了在男權(quán)文化環(huán)境中女性對男性的依附這一更深層的東西。

一

從女權(quán)主義的觀念看，家庭的出現(xiàn)是女性失勢的標(biāo)志，是男權(quán)伸張的結(jié)果。當(dāng)人類還處在母性氏族社會時，女性具有太初的優(yōu)勝地位，支配著所有的男性，“人民但只其母而不知其父”。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男性的優(yōu)勢逐漸提高，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并且把女人和財物據(jù)為己有，私有制和家庭從此便出現(xiàn)，女性的歷史性失敗也由此拉開了序幕。

由于女性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中喪失了獨立的地位，在生育過程中喪失了獨尊地位，進而喪失了獨立的社會地位。女性逐漸被物化，漸漸失掉了人身自由?！捌拮觿t被貶低，被奴役，變成了丈夫的淫欲的奴隸，變成了生孩子的簡單工具?！盵1]

所幸女性的命運并不是由此而成定局，西方的現(xiàn)代文化潮流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入中國，個性解放思潮和要求婚戀自由的吶喊，根本動搖了中國幾千年來的家庭本位觀念，女性解放出現(xiàn)了空前的高潮。于是，許多女性沖出家庭，想方設(shè)法掙脫男權(quán)主義文化的枷鎖?！秶恰分械呐涌梢哉f確實是做到了這一點，她們擁有了男子所擁有的一切權(quán)利：出國留學(xué)、婚姻自由等等，甚至在某些方面超出了男性，大大打破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傳統(tǒng)，男性能做到的女性一樣可以做到。蘇文紈的博士文憑是真的，而方鴻漸的卻是假的。《圍城》中的女性似乎取得了與男子同等的地位，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仍然很軟弱，她們?nèi)圆荒艹絺鹘y(tǒng)女性，擺脫不了男權(quán)文化的束縛。

二

錢鐘書曾在《序》中寫道：“在這本書里，我想寫現(xiàn)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寫這類人物，我沒忘他們是人類，只是人類，具有無毛兩足的基本根性?！盵2]《圍城》中的女人，在人類母系文化社會向父系文化社會過渡，造就了父系、男權(quán)文化的環(huán)境中，她們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角色和命運。她們對“家”和丈夫始終有一種依賴的情緒?！安还芤粋€婦女怎樣清醒地認識和承擔(dān)著自身在社會、家庭關(guān)系中的全部義務(wù)，不管我們怎樣竭盡全力地爭取著那一點點獨立的權(quán)力，要求和男人一樣掌握自己的生活命運，然而，說到底我們在感情生活里，從本質(zhì)上永遠不可能‘獨立，永遠渴望和要求一個歸宿?！盵3]她們追求事業(yè)的獨立和人格的獨立，但在靈魂深處還是固守著傳統(tǒng)女性的價值尺度——婚姻家庭。因為，對女人來說，婚姻不是一座想沖出的被圍的城堡，相反，婚姻對于女人或許更像一個必須守住的避難所。

盡管《圍城》中的幾個女性想擺脫傳統(tǒng)的束縛，走出閨門求學(xué)求職，甚至漂洋過海，留學(xué)鍍金，但是她們的心態(tài)仍是傳統(tǒng)的女人，思考的還是如何嫁人，如何把男人“圍進城”以后，牢牢地固守這座城。正所謂“丈夫是女人的職業(yè)，沒有丈夫就等于失業(yè)，所以該牢牢捧住這碗飯”。無論是賣弄風(fēng)情的蘇小姐，還是故作“單純”、“幼稚”的孫小姐，她們都對婚姻執(zhí)著到了可怕的程度。

作者讓孫小姐給汪太太畫過一幅像：孫小姐要過筆來，畫了一張紅嘴，十個尖而長的紅點，五個一組，代表指甲，此外的面目身體全沒有。她畫完了，說：“這就是汪太太的——的提綱。”

“玉指朱唇”其實就是《圍城》中女人們的一個“總提綱”，她們擺設(shè)出一張張散發(fā)香味的“餡餅”，誘捕著一個個自投羅網(wǎng)的男人。

矜持自負的女博士蘇文紈走出家門出國留學(xué)，其實并不是為了做自由新女性，不是為了沖破幾千年的封建家庭束縛，而是想運用漂洋過海帶回的博士文憑作為一塊敲門磚，去嫁一個好男人，去吸引有臉面的男人的注意。她鐘情于方鴻漸，但她占有方鴻漸的感覺就像賣弄她的學(xué)問一樣，她“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甚至幻想“讓方鴻漸卑遜地仰慕而后屈服地求愛”，顯示了她對男人的虛榮心和占有欲。因此，她“喜歡趙方二人斗法比武搶自己”，但是又不想二人戰(zhàn)得太猛，頃刻就分勝負，否則“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身邊就不熱鬧了”。她甚至常常在方、趙等人之間制造猜疑、妒忌和仇恨來抬高自己的身價，好讓方鴻漸向自己求愛，以完成自己的愛情使命。

小說中的另一位女性孫柔嘉，相貌、才學(xué)、家世都不如蘇文紈，卻利用女人的心計一步一步地把方鴻漸領(lǐng)入了自己的陷阱，如愿以償?shù)刂\取了一個合適的丈夫。在方鴻漸面前，她顯示出天真幼稚，常?！皫е@異的表情”，“怕生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講，臉上滾滾不斷的紅暈”，似乎是一個柔順的楚楚動人的少女，但事實相反，她不僅有心計、有謀略，而且還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結(jié)果正是自以為年長一輩、又有世事經(jīng)驗的方鴻漸身不由己地落入了孫柔嘉精心布置的“無所謂愛或不愛的”情網(wǎng)。于是，孫小姐如愿以償?shù)赝瓿闪舜松畲蟮摹笆姑薄?/p>

孫柔嘉外表天真，骨子里卻精明厲害的女性，連糊涂的方鴻漸后來也不得不承認：“訂婚以后，他漸漸的發(fā)現(xiàn)她有主見，而且主見很牢固?！边@其實是孫柔嘉對丈夫的支配欲，她想鎖住丈夫，征服丈夫，她這樣做只是想使丈夫成為聽話、可靠的男人，她怕丈夫沖出“圍城”，一旦沖出“圍城”自己也就失去了依靠，所以她不得不時時小心，處處留意，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這種做法其實不是孫柔嘉的錯，而是傳統(tǒng)男權(quán)文化在其潛意識上的反映，是傳統(tǒng)女性的眼光、女性的感知方式、女性的邏輯和女性的（潛力）能力世代積淀的結(jié)果。因此在這個為男女平等提供了前所未有條件的社會里，女性仍然擺脫不了精神依附感而難以去爭取自身的獨立價值。

三

隨著現(xiàn)代社會不斷向女性敞開大門，女性的主體意識逐漸覺醒?！秶恰分械呐跃哂辛爽F(xiàn)代主體意識，她們追求個性解放、婚戀自由，甚至想方設(shè)法去嫁一個好男人。但是她們無法選擇性別角色所造成的生存境遇，只有默默地隱忍與接受。面對這種命運，她們陷入茫然。女性于是開始逃避和尋找，愛情便成為了她們避風(fēng)的港灣。雖然，愛情往往讓女人們失望，但她們始終抱著無怨無悔的態(tài)度去面對愛情的失落，用一切力量去挽救失落的愛情。黑格爾曾說：“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現(xiàn)實生活都集中在愛情里和推廣成為愛情?！薄秶恰分械呐园褜ψ晕业膶ふ壹耐性趯δ腥说膶ふ疑希@本身是不成熟的表現(xiàn)，然而女人們卻依舊執(zhí)著。在情感世界里，男人和女人成為對立的存在，男權(quán)文化對女性的壓迫使女性自父權(quán)文化建立以來就處于一種被動的位置，婚姻和男人作為男權(quán)文化的兩大支柱對女性進行壓抑，這就使她們陷入感情困境，更難解脫。

《圍城》中的蘇文紈原系政府要員之女，是一個留過洋的博士，她個性解放，追求時髦，不乏現(xiàn)代女性的特點，雖有一種孤芳自賞的傲氣，但言行舉止不失大方，然而她卻喜歡上了一個狂妄自大、愛自吹自擂的假博士方鴻漸。當(dāng)遭方鴻漸拒絕時，又不得不懷著一種失落去接受了別的追求者的求婚，嫁給了有一張四喜丸子臉的曹元朗，找到了自己的避風(fēng)港。

《圍城》中的孫柔嘉，她并不是不想有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庭，她不僅向往、渴求，而且想通過一切辦法去挽救這個家庭。在夫妻矛盾糾葛中，“她比鴻漸有涵養(yǎng)，每逢鴻漸動了真氣，她就不再開口”，“她仿佛跟鴻漸抱一條繩子，盡力各拉一頭，繩子繃直欲斷的時候，她就湊上幾步，這繩子又松軟下來。”由此可見，她盡管處處挑剔，制造事端，內(nèi)心深處還是在盡力維系這個家庭，她并不想失去丈夫，因為她需要這個愛情的避風(fēng)港，所以用一切力量去挽救這失落的愛情。

錢鐘書先生在《圍城》中對女性的角色困境、情感困境、孤獨心境作了透徹的揭示?！秶恰分械呐噪m然具有了現(xiàn)代主體意識，但從根本上說她們并沒有掙脫女權(quán)對男權(quán)的依附。她們?nèi)院苊糟?，找不到自己的家。無家可歸感和失落感仍困擾著她們，她們還是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放。因此，《圍城》中的女性首先必須解放自己的心理，也只有消除心理上、歷史上以及傳統(tǒng)女人特殊的依賴感，女性才會獨立，也才會真正找到自己的歸宿。

參考文獻：

[1][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2]錢鐘書.圍城[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4.

[3]王進莊.女性文本中的家庭影像[J].中國文學(xué)研究，1999，（3）.

（徐敏 江蘇南通高等師范學(xué)校人文系 22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