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利存
摘要:本文試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解讀20世紀著名的美國作家約翰·斯坦貝克著名的短篇小說《菊花》,主要分析了小說的女主人公伊莉莎,揭示了她的心路歷程,渴望以及夢想的破滅,以此來探索女性的命運以及斯坦貝克對女性命運的深切關注。
關鍵詞:斯坦貝克《菊花》女性主義伊莉莎
約翰·斯坦貝克,是20世紀蜚聲美國文壇的作家和196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的聲譽主要與20世紀30年代創(chuàng)作的中、長篇小說聯系在一起,而他的短篇小說亦同樣出類拔萃?!毒栈ā繁皇廊朔Q為是“斯坦貝克在藝術上最成功的小說”?!毒栈ā范啾蝗藗儚南笳髦髁x的角度來分析,筆者試從女性主義來解讀,來探索婦女的命運,挖掘斯坦貝克對女性命運的深切關注。
《菊花》的故事情節(jié)并不復雜,故事發(fā)生在斯坦貝克的故鄉(xiāng)——南加州的薩利納斯峽谷。女主人公伊莉莎·艾倫是一位能干的35歲的家庭主婦,她十分擅長種菊花,和丈夫亨利一起過著一種平淡如水的生活。但伊莉莎內心充滿勇氣和渴望,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走出峽谷去領略生活的風光。一天,她碰到一個四處流浪、過著自由生活的補鍋匠,這種渴望變得更加強烈。最后,伊莉莎送給補鍋匠的菊花被棄之路旁,她的夢想徹底破滅。
小說開篇渲染的環(huán)境氣氛,標題《菊花》的象征意義以及斯坦貝克著力塑造的伊莉莎的人物形象,都蘊涵著女性主義思想。正是這三方面的共同作用,才推動了伊莉莎心理活動的發(fā)展,使其女性身份由被界定到自我發(fā)現的完成。
環(huán)境的暗示
斯坦貝克把故事的發(fā)生地定在薩利納斯峽谷,然而,他呈現給讀者的并不是峽谷旖旎的風光,而是一幅沉悶的備受壓抑的畫面?!昂裰氐摹⒒颐擅傻姆ㄌm絨般的冬霧緊緊籠罩著薩利納斯峽谷,仿佛要與天空、與外部的整個世界隔絕開一樣”,而“這冬霧像扣在山峰上的鐵鍋,使得整個峽谷看起來像一個緊密扣實的鍋蓋”?!熬o緊籠罩”,“鍋蓋”,“緊密扣實的鐵鍋”,以及緊接著的“蒼白的冷冷的陽光”、“焦黃的柳樹葉子”等意象詞無不暗示著伊莉莎生活的地方是多么蕭條衰敗而毫無生機。它襯托出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或者說當時社會的大氣候給人的一種壓抑,無形中摧殘著女性內心的渴望,使她們像伊莉莎一樣迷失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女性身份。在男權統(tǒng)治的社會里,她們不得不安于“家庭中的天使”一般的角色?!吧鐣J為真正的女性應該是虔誠的、純潔的、順從的、持家有術和深居簡出的,并將此定義強加于女性身上”。這里的“社會”當然是指男權統(tǒng)治下的社會,它將女性身份狹窄地界定在女性個體與父權制家庭之間。很顯然,故事開端的伊莉莎就是這樣一位被界定的女性。家庭就是她的人生舞臺,屋舍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戶擦得“光亮奪目”,甚至放在前門臺階上的草墊子都是干干凈凈的。由此可見,伊莉莎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家庭主婦,但她又與一般的家庭婦女不同。她生活在這么一個閉塞的環(huán)境里,除了家務事和種菊花之外沒有其他事可做。因此,她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出去透透氣。但遺憾的是,她所生活的世界是男人給定的。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哪有屬于她或者說整個女人的世界呢?所以,故事的開端所渲染的消極與沉悶意在暗示:女人們深隱于一個被男人包圍著的無望的境地,她們想掙扎、擺脫,但那微弱的向往自由的吶喊聲終究被湮沒在男人的包圍中,包括伊莉莎在內的女人的夢想必然會破滅。
菊花的象征意義
小說將“菊花”作為標題,說明其具有不同尋常的作用。而以“菊花”為切入點評論此篇小說的文章也不少:新西婭·比利認為,伊莉莎和菊花的關系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體現;托馬斯則從性需要的角度出發(fā)分析了伊莉莎種菊花的行為特征;馬科斯認為,菊花彌補了伊莉莎與亨利婚姻中孩子形象的缺失等。本文僅從菊花的象征意義來探討菊花與伊莉莎以及女性的關系。
小說中的伊莉莎在當時社會的男人眼中可謂典型的好女人形象,她善于操持家務,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凈。更重要的是,她還是種菊花的能手,但這一點卻不為男人們所稱道。這是因為,在當時,對男人們來說,種菊花還不如種水果來得實惠。而種菊花對伊莉莎來說,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為料理菊花,伊莉莎傾注了她幾乎全部的情感與心血。她種的菊花在附近一帶是長得最好的。當亨利談論起她種的菊花時,伊莉莎的臉上乃至語調中都洋溢著沾沾自喜的驕傲。這是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菊花象征著伊莉莎的夢想和渴望,也是她的全部價值所在。她渴望外面無拘無束的世界,即使自己走不出峽谷,只要她的菊花能被帶出去,也就等于自己走了出去。在她心里,菊花就是她自己。所以,菊花備受伊莉莎的呵護、寵愛。同時菊花也象征了伊莉莎作為女人的天真。伊莉莎之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向往,是因為她對男性世界充滿了好奇,她渴望走出去,總以為外面的男性世界能夠接納她。但男人們既然已經為女人們界定好了身份,當然也就不希望她們能逾越這個身份。故事的結尾,伊莉莎送去的菊花竟被補鍋匠棄之路旁,而花盆卻被拿走了。至此,男人的自私、虛偽、欺詐已經完全打碎了伊莉莎的夢想,也摧毀了她的天真。事實上,不管菊花是代表伊莉莎的夢想也好,還是天真也罷,其結局只有一種:破滅。也就是說,在男權社會里,女人總是處于被打擊被摧殘的弱者地位,女人是屬于男人的,在男人心目中,女人是沒有感情、沒有發(fā)言權的。
伊莉莎的女性心理發(fā)展
冰心曾在《<關于女人>后記》中說過:“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個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彼裕耸钦麄€生命世界的一半,缺少了女人,這個世界就會殘缺。女人與男人是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但遺憾的是,在男人居統(tǒng)治地位的世界里,女人一直處于被剝削、被壓迫的境地,她們被遮蔽在男人身后,成為一個沉默的代名詞。但女人畢竟在成長,她們不會總是“沉默”。美國著名女性主義作家伊萊恩·肖瓦爾特從女性經歷的角度出發(fā),對由女人組成的文學亞文化進行了三個發(fā)展階段的定義:(1)對主流傳統(tǒng)流行模式的模仿以及對其藝術標準和社會角色觀點的內化。(2)對這些標準和價值觀的抗議。(3)自我發(fā)現階段,這是擺脫了對對立面的依賴之后向內在的轉化,是對身份的尋找。而《菊花》中伊莉莎的心理發(fā)展過程正好經歷了這三個階段:模仿(男人)——反抗(男人)——發(fā)現(自我),只不過其間伴隨著痛苦和掙扎而已。其實,在伊莉莎的成長過程中,模仿階段與反抗階段的界限并不分明,而是交叉進行的。一方面她希望自己能像男人一樣做想做的事;另一方面她又不滿意男人為女性設定的角色,并試圖掙脫這種角色的束縛。因此,她總是在無意識地模仿,同時又在有意識地反抗。伊莉莎有一顆不安的心,正是這顆心才驅
使她不認同當時社會規(guī)定給女人的應該安于家庭。相夫教子的戒律,她希望女人(至少她自己)可以從家庭走向社會,走向外部世界,與男人平起平坐。這種強烈的愿望從伊莉莎與補鍋匠的一段對話中可見一斑:
“(這種生活)肯定非常精彩,我希望女人也能過這樣的生活?!?伊莉莎)
“對女人來說。這并不是合適的生活方式。”(補鍋匠)
“你怎么知道?你又怎能這樣說?”(伊莉莎)
在男權社會里,女人被捆綁在家庭牢籠中,她們不僅要做各種家務瑣事,還要照顧丈夫、孩子,即便是活著,也是為了丈夫、孩子而活,完全失去了自我。伊莉莎并不想做這樣的女人,她掙扎著要擺脫家庭的束縛,但這談何容易,她面對的敵人是如此強大——一個由男人控制著的社會。
故事開頭作者用“強壯”一詞描繪了伊莉莎的外貌,而她一身男性化的裝扮,使其作為一個女人所應有的“溫柔、文靜、脆弱”等特質在她身上蕩然無存?;蛟S伊莉莎在其潛意識中把自己當做了男人,希望自己與男人一樣,于是便有意無意地模仿著男人。殊不知,女人要想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不一定要像男人一樣強壯,模仿男人事實上就是在迎合男權統(tǒng)治社會的價值體系,這樣無形中使得女人成為一種虛無、一種“空洞的能指”,不利于女性價值體系的形成,甚至會阻礙女性身份的找尋。
故事中的伊莉莎與亨利并沒有孩子,“母親”被認為是一個女人的天職,但伊莉莎并未去履行她,這或許是伊莉莎對當時社會的一種無言反抗。當亨利向伊莉莎炫耀他生意上的成功時,伊莉莎的回答可謂精辟:“好,對你而言!”是的,成功是你的,卻不是我的。她不愿把自己看成是丈夫的附屬品,和丈夫與榮俱榮、與損俱損。而當亨利提議去鎮(zhèn)上吃頓飯、看個畫展以慶祝生意成功時,那種商量的語氣——“我想”,“你看呢”,這些字眼似乎在表明亨利對伊莉莎的尊重以及他們之間的平等地位。但小說結尾時,亨利的一句一針見血的話語卻道出了他們之間的主從關系:“我應該經常帶你去鎮(zhèn)上吃飯,這樣對我們倆都好?!币晾蛏胍鲩T還得由作為丈夫的亨利領著才行,這是多么殘酷,又多么不公平啊!不管你多有能耐,你只能跟隨在男人身后,這僅僅因為你是女人!對此,伊莉莎一方面靠模仿男人來證明自已并不比他們差;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反抗這樣的不公平。正是在這種憤憤不平中,才促使伊莉莎的心理活動發(fā)展到一個嶄新階段——尋找自我。轉折點就是當補鍋匠把她的菊花帶走之后。
菊花代表著她的夢想,菊花走出去了,伊莉莎的夢想在某種程度上也實現了,而潛藏在她內心的作為女性的靈魂也復蘇了?!八氐轿堇锵丛瑁瑴蕚渑c丈夫去鎮(zhèn)上吃飯。當她擦干身子站在起居室里的一面鏡子前時,她觀察著自己的身體,她收緊腹部,然后長出一口氣,她轉過身子從背后看她的肩膀”。此時的伊莉莎對自己身體的認知欲望格外強烈,在鏡子中反觀自己,力圖通過自己的目光來認識自己的軀體,正視并以新奇的目光重新發(fā)現和鑒賞自己的身體,重新發(fā)現和找回女性丟失和被淹沒的自我。這時的她已發(fā)現了自我,雖然肉體上的她不能擺脫男權社會的束縛,但精神上的她至少是獨立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這里不再是男人與女人的兩性戰(zhàn)爭,而是她一個人的戰(zhàn)爭,一個人的戰(zhàn)爭沒有輸贏,只有漫長的自相交戰(zhàn)過程,而人性的矛盾本質使伊莉莎在自我審視中前行,但同時又在自我發(fā)現中徘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卻不知自己應怎樣得到。在去鎮(zhèn)上的途中,她看到被補鍋匠棄之路旁的菊花之后:“她像老女人一樣哀哀地哭泣著?!贝藭r的伊莉莎更清楚地意識到:男人的世界不容許女人踏入,女人的價值對男人來說微不足道,根本不被男人重視。至此,伊莉莎的夢、伊莉莎的天真被徹底擊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自省、頓悟,以及她無助的徘徊。
結語
伊莉莎在模仿與反抗的痛苦掙扎中,完成了她的自省,但自省之后,伊莉莎作為一個女人未來的路該怎么走呢?一連串的問號擺在她的面前。法國女權主義批評家西蒙·德·波伏娃曾經說過:“為了要做一個獨立的人,和男人一樣平等,女人一定要走進男人的世界,正如男人也要走進女人的世界一樣,一切應該是完全對等的交流。”
提出類似觀點的還有美國黑人女作家愛麗絲·沃克,她不主張女人與男人對立起來,而主張建立一個兩性和諧的社會。這樣的社會不僅需要女人們的努力,也需要男人們的參與。但在那個以男人占統(tǒng)治地位的社會,男人們愿意或者說會和女人們一起共同努力來實現這個目標嗎?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