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強
從大的范圍來講,近年來中國翻譯界的沉寂,與翻譯地位的低下,是我國圖書行業(yè)最值得擔憂的問題之一。而這一點,在中國圖書志在“走出去”的時刻,尤其凸顯出來。
最近,有兩件與在國外出版中國書籍有關的事,引起了我的關注,也連帶著引發(fā)出一些關于中國圖書如何走出去的進一步思考。
第一件是姜戎的《狼圖騰》在經(jīng)過法國一家出版社的翻譯、出版之后,受到了法國著名導演讓一雅克·阿諾的青睞,他準備親自操刀,將該作品搬上銀幕。他親自做客中國的一家大型網(wǎng)站,贏得了輿論的極大關注。因為他是執(zhí)導了《熊》、《情人》、《虎兄虎弟》等作品的世界級大導演,其影響不可估量。
第二件事是一位旅居英國的中國女作家書云,她在西藏生活了近半年,拍攝了一部藏族人民日常生活的紀錄片。該紀錄片沒有任何政治色彩,以純粹客觀記錄的人類學手法,令人信服地展示了藏族人民如何延續(xù)傳統(tǒng)的生活,可以看出他們并沒有遭到所謂的“文化滅絕”。該紀錄片在央視隆重播出,同時出版書籍,在全世界各大語種均有翻譯、播出、出版。
我關注這兩件事,是因為這兩部作品,均涉及了一些敏感的題材,甚至帶有高度政治色彩的題材,卻成功地走出中國,贏得了不同程度的、較為普遍的關注。它們以一種幾乎極限的方式證明了,中國圖書走出去,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格局寬廣,甚至連一些所謂的“禁區(qū)”,也可以成為圖書交流的場所。這一點為圖書走出去或請進來提供了強大的、理論與實際上的保證,因為圖書交流的本質性前提,就是各民族、各文明之間,可以達到一種多方位的相互理解。
從這兩個成功的圖書輸出事件出發(fā),我們可以得到一些好的啟發(fā)。
第一,題材選擇。圖書走出去,應當是一些什么樣的書?我曾撰文,以法國出版界對中國書籍的接受為例,提出了一個“舊友”與“新知”并重的觀點。簡言之,就是要以法國讀者熟悉的、有一定的群眾基礎的作家、作品為基礎,再塑經(jīng)典,此所謂“舊友”;同時強調中國的變化,針對外國讀者對日新月異的中國具有強大的好奇心的特點,推出一些代表中國文化、創(chuàng)作方向的全新的作家與作品,力圖令人耳目一新,此所謂“新知”。上面提到的兩個出版事件,進一步細化了這兩點,都具有強烈的新知、舊友的特色,而且具有文化性、新穎性,并滿足了人們的閱讀期待。他國的民俗,一直都是閱讀的趣味點。文化的多樣性,是圖書、閱讀的保障。一個不關注他者的人,是不讀書的人,遑論外國圖書了。我國目前出現(xiàn)的外國書籍相對受到冷遇的現(xiàn)象,就與國人目前由于經(jīng)濟的發(fā)達,越來越有優(yōu)越感,更多關注自身,對外國的興趣驟減大有關系。相比之下,國外也同樣。據(jù)調查,自經(jīng)濟危機以來,在一些西方大國中,只有法國與德國的圖書市場沒有萎縮,與往年至少持平,這與這兩個國家向來推崇的文化多元性有相當?shù)年P系,而圖書大國美國則遭到了極大的打擊,這與這個國家對外界的相對漠然同樣緊密相連。一些主題具有持久性的吸引力,如《狼圖騰》中體現(xiàn)出的動物與人的關系,書云的作品中表現(xiàn)的人的日常生活風俗等,而且超越國界,具有普世性。西方的當今閱讀習慣,受到了文化人類學的深刻影響。列維-斯特勞斯的人類學專著《猞猁的故事》的趣味性,絕不亞于任何一部小說;我國的讀者則知道,一個費孝通,曾經(jīng)引發(fā)出多少套文化叢書!翁貝托·艾柯從符號學實踐出發(fā),同樣可以寫出從小說到雜文的各式體裁。因此,一些觸及到人的根本問題的書籍,都具有跨越國界的潛在可能性。
第二,競爭問題。這里涉及的,主要是與國外出版界的競爭問題。上面提到兩部作品,一部是因一家法國出版社獨具慧眼而引進,另一部的作者是一位長期生活在國外的中國文化學者。從目前來看,可以說,國內的出版社基本上都還不具有這樣的能力與膽識。如今有一種潮流,就是閱讀所謂“內部見證”的趨勢(insider point 0f view)。越來越多的西方人愿意直接閱讀一個國家的國內人撰寫的書籍,因為它們具有一種原真性。從這一思維出發(fā),一個國家自己推出的作品,也具有更大的原真性。這是國內出版社走出去的長處。但是,如何很好地利用這一長處,掌握主動權,卻是非常微妙、困難的一件事。因為,除去這一長處,剩下的,就全部是短處了:從作品的題材選擇,到翻譯,到國外書號的獲得,到發(fā)行,到宣傳,在各個環(huán)節(jié)上,中國出版社都很難保證。所以就會出現(xiàn)一些外宣作品只是做給自己看的尷尬局面。商品尚可以出口轉內銷,書籍一旦印成了外文,連內銷都困難。無法進入主流,是中國出版社在走出去的時候面臨的最大問題。我們幾乎可以設想,假如純粹依靠一家國內出版社,即便有能力、有魄力將《狼圖騰》推出去,也無法讓一個外國大導演對此感興趣。所以,具備競爭能力,需要幾個環(huán)節(jié)的突破。由于一本書的設計、排版、印刷等今天均已可以做到在國內進行。所以,具體來講,最需要注重的,是落地、選題、翻譯、發(fā)行、宣傳等幾個環(huán)節(jié)。選題在上面已經(jīng)提到,翻譯是特殊問題,另辟一點來講述,這里談談落地、發(fā)行與宣傳。
落地有幾種方式,比如直接在國外注冊出版社、收購國外出版社,與國外合作創(chuàng)辦出版社,等等。直接注冊,會遇到當?shù)胤傻脑S多問題,一些最基本的問題,如如何獲得書號,如何保證出版合法等,均需要從頭學起。除了長時間、大規(guī)模的計劃,必要性不太大。直接收購國外出版社,運用原有機制,進行改組,在當今世界出版并不大景氣的情形下,不失為一種良好的手段。但風險與投資都可能非常大,而且,從出版的量上來說,出版一些國內圖書,尚不需要一整家國外出版社;直接注冊出版社,在法律上、實踐上都可行,但需要了解一國的出版行業(yè)情況,同時需要在人員配置上進行投入,國內一般的出版機構,尚無此能力。從實用的角度來看,最容易、最快捷的方式,也許是合作出版。國內出版社可以尋找一家在出版中國書籍方向具有一定影響的外國出版社,或者是一家大出版社中負責一套中國叢書的專職部門,為其提供書籍來源與一定的資金保證,形成以一定時間限度為單位的共同出版叢書的機制。這樣的好處是可以省去許多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同時可以在包括翻譯、發(fā)行與宣傳的步驟上都進行一定的介入與監(jiān)督。筆者個人認為,這是目前最可行的讓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方法。以法國舉例,像伽利瑪出版社這樣的大出版社一直都有“認識東方”這樣的叢書系列,瑟伊出版社有“古代智慧”叢書,阿爾班·米歇爾出版社有“智慧”叢書等,均有良好的出版影響,成為法國讀者了解中國文化與文學的窗口。這些叢書的出版頻率一般很慢,原因是題材不足,尤其是新題材不足,資金投入不足。如果國內出版社能夠在適當時機與他們合作,可以起到讓老品牌煥發(fā)青春的作用,可謂雙贏。
第三,翻譯問題。翻譯已經(jīng)成為中
外圖書交流的一大瓶頸。與人們想象的不同,中國雖然有無數(shù)的外語人才,但高水平的圖書翻譯人才奇缺。其根本原因在于對翻譯的不重視與待遇的低下,無法產(chǎn)生出良好的激勵機制。翻譯的地位確實是一時無法確定的,但簡單地看,畢竟他是將圖書內容進行轉換、保證作品質量的主要人員。我們不妨把譯者看成是圖書出版中的工程師、機械師,或者商業(yè)中的中等管理人員的級別。我們無法想象,在一個中外合資企業(yè),在品牌走向世界之后,一位工程師、經(jīng)理依然享受20年前的待遇。而譯者目前的待遇就是這樣。一家出版社如果想走出去,必須相應吸引高水平的跨國人才,或者形成高級的翻譯團隊。以《狼圖騰》在法國的出版為例,法國出版社邀請了一位資深的中國譯者和一位加拿大法語專家,共同工作,完全以法國出版界的翻譯稿費為標準,花費了大量的翻譯費用,從而保證了該書能夠在法國很快得到讀者的認可。目前,我國出版社的一般做法都是到某個大學或者研究機構找一個所謂的、而且往往是已經(jīng)退休的外語專家,然后找個所謂的外國專家改一下,就完成任務了。而這兩個“專家”,其實從出版角度來看,均非真正的專家,因為我國目前的許多外語專家因歷史原因,有很大的局限性,往往只能專攻一方面,很可能不懂一本書的真正內涵,在翻譯成外語時會失去許多信息,而僅僅改動語言的外國專家在一個失去了許多內涵的文本基礎上,可能望文生義,進行根據(jù)自己習慣而覺得順眼的改動,從而讓一本書變味,甚至味同嚼蠟,面目全非。
反過來,如果進行合作出版,翻譯的“話語權”完全掌握在外國合作者的手上,也可能出現(xiàn)無法控制外語譯本內容與質量的局面,所以依然需要國內真正專家的把關。因此,從翻澤角度來看,需要出版界具有長遠眼光,以職業(yè)的態(tài)度,用高報酬(與國外標準齊平)吸引高標準、高質量的譯者與譯作,同時在各個語種,不論以何種出版方式,保證最終由國內專家來審定出版終稿。同時,由于中外文化巨大的差異性,以及文字表達習慣上的區(qū)別,應當鼓勵某些圖書走出去的時候,在征得作者同意的前提下,進行必要的改動。為了保險起見,也可以優(yōu)先在國外出版一些圖片較多、文字較少的圖書,以等待翻澤人才的培養(yǎng)與翻譯機制的健全。
無論如何,在任何行業(yè),質量將是最終的成功法寶。自有文字出現(xiàn)的那一天起,巴別塔的寓言就籠罩在一切書籍的上空。譯者的作用絕對不可忽視。從大的范圍來講,近年來中國翻譯界的沉寂,與翻譯地位的低下,是我國圖書行業(yè)最值得擔憂的問題之一。而這一點,在中國圖書志在“走出去”的時刻,尤其凸顯出來。
總之,圖書“走出去”是一個全新的挑戰(zhàn),它涉及多方面的環(huán)節(jié),在我國不斷追求文化軟實力和文化話語權的今天,探索各種模式,向國外推廣高質量的中國圖書,然后真正讓中國圖書生出翅膀,在最大限度上找到知音,是出版界與外國文化專家們需要認真思考的新議題。
2009傅雷翻譯出版獎新聞發(fā)布會舉行
本刊訊在第十六屆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舉行之際,法國駐華使館文化處舉辦了2009年傅雷翻澤出版獎的新聞發(fā)布會。該獎項旨在褒獎每年中國大陸翻譯出版的最好的法語圖書。發(fā)布會上公布了2009年傅雷翻譯出版獎初評選出的8本圖書情況,這8本圖書的譯者、出版社負責人和評委會委員出席了會議。
法國駐華使館傅雷資助出版計劃自1991年創(chuàng)立以來,每年平均資助近70本圖書的出版。傅雷翻譯出版獎于2009年首次頒獎,獎勵中國年度翻譯和出版的最優(yōu)秀的法語圖書。
今年6月,法國駐華使館文化處共接受了39本圖書遞交的申請。9月1日,評委會初評出8本圖書,分別是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著,張祖建譯《面具之道》(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7月);多米尼克·費爾南德茲著,余中先譯《在天使手中》(吉林出版集團有限任公司,2009年1月);勒·柯布西耶著,李浩譯《明日之城市》(中國建筑]二業(yè)出版社,2009年3月);夏爾·波德萊爾著,郭宏安譯《人造天堂》(三聯(lián)書店,2008年12月);伊萊娜·內米洛夫斯基著,袁筱一譯《大衛(wèi)·格德爾,舞會》(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6月);弗朗索瓦·多斯著,馬勝利譯《碎片花的歷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12月);菲利普·尼摩著,閻雪梅譯《什么是西方》(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5月);蒙田著,馬振騁譯《蒙田隨筆全集》(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3月)。
據(jù)悉,評委會將于10月進行終評,評選出2009傅雷翻譯出版獎獲獎圖書。11月,法國駐華大使將親自頒獎,出版者和譯者將分別獲得4000歐元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