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祺 邵樂韻
上海,剛剛送走一次日食狂歡。在這場狂歡中,有一撥人,他們不會滿足于一生只看到一次日食,更不會滿足于在日食的神奇時刻僅僅是“看”。他們,是為日食癡狂的“追日族”。
看日食會上癮
“我看過9次日全食,這是第一次錯過。”7月23日上午,坐在浦東香格里拉酒店大堂里的Xavier Jubier說起前一天的觀日食經歷,又是聳肩又是撇嘴。這個清瘦的法國人本滿心期待,能在最佳觀測點之一上??吹奖臼兰o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次日全食(6分39秒)??墒莵砩虾6啻尾赛c、從22日凌晨就守望在洋山深水港的他,與其他觀日食愛好者最終只等來一場急雨。
和Jubier一起抱憾而歸的,還有其他400多名來自歐美、日本、澳大利亞、南非等10多個國家的洋夸父們,他們都是德國日食城公司此次組織前來上海觀看日全食的成員。相比之下,另一撥在21日臨時趕往重慶的30人小分隊,則幸運清楚地欣賞到了整個日全食的過程?!八麄冊谀抢锎螂娫捊o我,拍了很棒的照片,興奮得不得了,而我們(洋山)這里什么也看不到?!盝ubier羨慕之情涌到臉上,再次嘆惋,“很郁悶,可是沒辦法,我們做了所有能做的”。似乎是為了自我安慰,Jubier又補充了一句:“不管怎樣,又一次經歷短時間內晝夜交替的景象,感覺還是很奇妙?!?/p>
今年42歲的Jubier本職工作是IT工程師,他還有一個頭銜,是提供觀日食旅游服務的日食城公司的合伙人。對于他來說,IT工作收入豐厚,可以幫他應付賬單;日食城的工作則更多是為了愛好,“收入”不能滿足生存需要,卻給精神世界帶來極大的享受。
Jubier的追日情結要追溯到1991年7月11日。
那年,Jubier恰巧處于日全食觀測理想點夏威夷,意外“撞”上了日全食。愛好攀登的Jubier站在莫納克亞山上,“第一次看到日全食,難以名狀地感動。從此我就上癮了?!盝ubier開始搜羅各種有關日食的天文知識,并且創(chuàng)建了專門的個人網站,同觀日食愛好者們進行交流。在他的網站上,寫著這樣一句話:“不要幻想,實踐夢想。世界是一本書,不去旅游的人,只能讀到一頁?!?/p>
這些年來,Jubier為了追日游走四方,到過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在南極洲經歷過嚴寒,在撒哈拉沙漠中忍受過酷熱,在南太平洋上航行,在乞力馬扎羅山攀登……“五大洲都留下了我的足跡——不止我的腳印,還有我的鞋子,哈哈。”Jubier略帶自豪地說,“看了這么多次日全食,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日冕發(fā)散出長短不一的光芒,面對這樣的天體奇觀,常常有人情不自禁地泣不成聲。這就是日全食的魅力所在?!?/p>
2003年11月23日,南極地區(qū)出現了南半球有記錄以來的首次日全食。全球80多名來自16個國家和地區(qū)的科學家、天文愛好者聚集南極洲,成為史上首批在南極大陸觀測日全食的人。也是在那里,Ju-bier認識了日食城的創(chuàng)辦人、比他大7歲的德國投資咨詢師FedericoAvellán Borgmeyer。盡管暴風雪給南極之行增添了不少難度,但當志同道合的人們最終站在白皚皚的南極大陸上,在冰寒之中看著月亮和太陽“相擁”,彼此陌生的人們也激動地雀躍相擁。
為你飛躍重洋
日食分為日偏食、日環(huán)食和日全食三種,對Jubier來說,日全食最令他著迷,而且這種癡迷程度精確到分秒:“通常,日全食只有兩三分鐘而已。有時候,甚至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比如我看過的最短的日全食只有17秒?!钡?就是有人愿意為了這短暫卻驚艷的瞬間,不惜跋山涉水,甚至傾盡所有?!熬褪窃谀蠘O洲觀日全食那次。和我們一起的有位65歲的老太太,她是一個獨居寡婦,沒有什么積蓄。但為了不讓生命存有遺憾,她賣掉了自己的房子來湊齊去南極的2000歐元旅費?!被叵肫饋?Jubier仍然感慨不已。
2005年,日食城組團從東太平洋的巴爾特拉島(南西摩島)出發(fā),搭乘豪華游輪到南太平洋上觀賞日全食。當時游輪的航線并不經過最佳觀測點,于是Jubier和Federico就同船長商量,能不能為了看日全食稍微調整一下航線,在南太平洋上那個最佳觀測點稍作停留。“結果船長同意了。游輪上600多人都看到了日全食,包括那些原本不知道有日全食的游客。船員們也相當興奮?!?/p>
在過去6年多時間里,日食城還組織過成員到馬德里、利比亞和土耳其等地觀賞日全食。在互聯網等現代通訊技術的召集下,越來越多的天文愛好者為了同一個向往而匯集到一起。Jubier說,現在日食城已經吸引了上千名成員,平均年齡在40歲左右,從事各種職業(yè)的人都有,“據我觀察大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人士,這個年齡段的人,有一定經濟能力來支持追日。人不能總是沉湎于工作賺錢,需要有些精神追求”。根據觀日地點的遠近不一,旅行費用也不同,少則幾百歐元(例如此次上海之行約200歐元,到重慶要400歐元),多則數千歐元(例如到迪拜要3000歐元)。
Jubier說:“現在我們的客戶中幾乎沒有中國人。觀測欣賞日全食在中國還只是個新風潮。但我想經過這次日全食之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也愛上日全食,這次沒有機會看到的人會渴望下一次?!?/p>
其實這并不是日食城首次進入中國大陸。去年7月31日,日食城在新疆哈密地區(qū)的伊吾縣和甘肅酒泉的金塔縣設了兩個獨立的日全食觀測點,并在嘉峪關舉辦了“首屆國際日食峰會活動”,希望讓更多的中國人了解日全食。
日食城觀日團走過絲綢之路,進入茫茫戈壁沙漠,等待4天就為了1分58秒的奇景。Jubier說,“為了看日全食,我們進到了連中國當地人都不去的地方”。由于團隊中多是外籍人士,要去的地方又比較敏感,靠近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所以Jubier和同事事先要做大量繁瑣的協調工作,和軍方、警察打交道,簽通行證等。
“好不容易官方部門同意了我們的申請,說,你們可以去,但在日食之前,我們會封鎖道路?!盝ubier說,他當時在嘉峪關參加完峰會活動后,立即就要趕往日食觀測點——200公里以外的沙漠區(qū),但是道路已經封鎖了,原來跟著的當地司機也離開了?!拔覜]辦法,只好找了一輛出租車,跟司機說,‘我要去一個你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我可以告訴你怎么去,但你要自己回來。我們一路開到封鎖點,看到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被攔著不許進入沙漠區(qū)。我就下車,找到軍方負責人,把之前辦好的通行證給他們看。最后,順利地到達了觀測點。所有被攔在外面的人都看傻了?!盝ubier臉上露出些許得意。
通常,日食城會提前兩年時間來策劃一次日全食的觀測:根據往年數據判斷哪些地點適合觀測,估算看到日全食的幾率有多大,然后考慮交通食宿,以及這個地方周圍有哪些旅游景點,這樣大家每到一個新地方,除了觀日,還能觀光。
所以,今年的觀日選點工作早在兩年前就開始了。Federico和Jubier甚至在2007年3月前往硫磺島踩點。最終在上海沒能如愿以償,但是Jubier已經在為2010年7月11日的全日食觀測選址。
“一個選擇是在智利的復活節(jié)島,那里可以看到4分30秒左右的日全食,但是天氣狀況可能會不好;一個是在法國波利尼西亞土阿莫土群島,也能看到4分多鐘,天氣良好的可能性有80%。但是這兩個地方的旅費都比較貴,差不多要7000歐元,我想一般的客戶難以承受。第三個選擇點是南非的巴塔哥尼亞高原,那里正好會是冬季,比較適宜觀賞,山色和日食美景相輝映,一定會很美。天氣良好程度在20%?!?/p>
Jubier說,觀看日食,是他畢生的追求?!叭绻麠l件允許,我將一直追下去。我們的客戶中,曾經有一個80多歲的老人,在看完一次日全食后沒幾天就去世了。我想,如果我能看一輩子的日全食,最后離開的時候也能安心了。”
中國式追日
“過去,我們大多是紙上談兵,很羨慕老外能夠到處追逐日食。這次日食,讓國內的天文愛好者,也開始行動起來?!比帐硶r候,唐本初身在武漢大學的一片草地上。上海天文愛好者圈子里,很多人都在艷羨唐本初,21日凌晨,唐本初果斷決定轉戰(zhàn)湖北武漢,在武漢看到了基本完整的日食。
提前一個月,唐本初就已經跟公司請好了7月22日的假。他最初策劃的觀測地點是南匯父母的家中,邀約30多個愛好天文的朋友,搞一個日食狂歡PARTY。隨著天氣預報越來越不樂觀,觀測地改到浙江臨安,酒店都訂好了,參加的人數下降到12人。那是一段興奮而焦急的時光,“每天不敢早睡覺,怕睡不著”。
“我們天天分析氣象預報,到21日,知道浙江、安徽都是雨帶,肯定沒戲了。”21日下午4點多,唐本初跟朋友商定——西進武漢。這時,隊伍規(guī)模已經下降到6人,一行人拎著望遠鏡、相機,趕到火車站。下午6點多買到火車票,8點多發(fā)車,22日早上7點半到達武漢。
“大家都沒去過武漢,兩眼一摸黑。有人說,去武漢大學吧,大學里總有大草坪,也安全?!碧票境跏菑偷┐髮W天文愛好者協會的創(chuàng)始人,同行的很多是復旦學弟學妹,下了火車,大家就直奔大學。
一伙人慌手慌腳搭好設備,初虧已經開始了?!拔覀兊脑O備其實并不專業(yè),但還是引來很多人圍觀?!边@讓唐本初和朋友們小小地得意了一下。除了因為一片云沒能看到貝利珠,唐本初基本上觀測到日全食的全過程,用他的話說叫“宏觀上把握了”。
算下來,唐本初和妻子兩人為追逐日食花費共1200元,“很便宜”。以后還能去哪里追日食,唐本初給不出準確的答案,“要看情況,時間的情況、經濟的情況”。明年1月份可以觀測日食的地點是云南或者斯里蘭卡,7月份還有一次日食,可以在太平洋中間的一座小島上看到。這些,都已經列入唐本初的資料庫?!叭ツ莻€小島,很貴,不過可以想辦法嘛,看看怎樣飛能買到廉價票。”唐本初把那些花很少錢環(huán)游地球的人當作了榜樣。
日食下的求婚
天文愛好者圈子里,朱達一在佘山天文臺的日食求婚,已經是一個美談。
“天文臺在我看來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朱達一為此策劃了一個多星期,他要在“食甚”時向女友求婚,當天空中出現“貝利珠”的瞬間,他要像變魔術一樣從天上摘下一枚鉆戒,臺詞是:“我把天上的鉆石環(huán)摘下來,戴在你的手上。”
上海佘山天文臺的山頂上,從早上6點不到,就開始聚集前來觀賞日食的游客,到8點多鐘,觀光平臺上已經有幾百人,外國人和中國人差不多各占一半。云層很厚,每個人都明白,能看到日食全過程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不過,大家都仰著頭,盼望云層間隙里,哪怕看到一點點日食景象,也是好的。
8點20多分,佘山上空的云層流動速度加快,云層的間隙處,太陽真的偶爾露出真容,它已經被“咬掉”大約五分之一。“烏哇哇”——一陣由各國語言混合成的騷動聲響起,證明太陽出來了,有“長槍短跑”的專業(yè)人士,立即將各種專業(yè)設備對準太陽,一般群眾,則掏出各式各樣的觀測眼鏡,著急地尋找太陽的位置?!芭紘D嘍”——一陣混合的失望之聲,太陽又被擋住了。
佘山上的人們,看到大約3次初虧景象后,就徹底放棄了期待,因為云層急速增厚,雨點子已經打下來。朱達一心里的跌宕,大概要比在場其他人幅度更大,眼看著雨來了,他的“鉆石環(huán)”注定不會出現?!暗敃r想,就算瓢潑大雨,我也要在食甚的時刻,在雨中求婚,多酷啊?!?/p>
朱達一找到天文博物館里一處僻靜的平臺,父母和最好的朋友都在身邊,只有女友一人蒙在鼓里。他連哄帶騙地把女友拉到雨下,9點36分,雨越來越大,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朱達一與女友擁在傘下,興奮地做最后的準備。哥們們準備好攝像、攝影設備,只待朱達一單膝下跪。突然,一道白花花亮光,還沒等大家明白究竟是閃電還是閃光燈,一聲炸雷襲來,嚇得所有人往室內躲。
上天看來要給朱達一一點考驗,出于安全考慮,朱達一雨中求婚也沒“得逞”,轉戰(zhàn)室內。按照事后朱達一的解釋:“等她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卻被雷給劈到,就不好了?!?/p>
“天上為什么沒有鉆石環(huán)?因為我把它摘下來,戴在你的手上?!敝爝_一臨時修改了求婚詞,再加上了一句:“上海300年才等到這一天,難道你要我等你一輩子?請嫁給我好嗎?”室外大雨瓢潑,電閃雷鳴,朱達一愛情宣言的聲音顯得有點小,但并不影響女友的感動。
女友戴上了朱達一的“貝利珠”,朱達一覺得,從求婚的角度來說,一切非常圓滿?!叭帐?、暴雨、電閃雷鳴,這些神奇的天象都聚集在那一刻。能在這么‘妖的時刻求婚,會讓兩個人牢牢地記一輩子?!?/p>
“高燒”生活
準確地說,朱達一不是日食發(fā)燒友,他是天文發(fā)燒友,日食只是“高燒”對象之一。從一個天文發(fā)燒友的角度,上海的天氣,讓朱達一又大大地遺憾了一次:“我已經錯過2次日全食啦!”
2008年中國西北邊境日全食,朱達一以天文愛好者的身份,與一幫中學生到中蒙交界的一處戈壁灘上觀賞日食。為了能以自由之身追趕那次日食,朱達一大學畢業(yè)連工作都沒去找。觀測點是他一年以前就自己去踩過點的,是一處干涸的河床。下午6點左右,日食應該正式開始,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片“黑心棉”一樣的烏云,從天邊飄過來,正好擋在太陽前面。捶胸頓足也無濟于事,還好,“地平線非常干凈,日食形成的金邊看得很清楚。那次天黑的程度,沒有上海這次這樣黑,因為上海的食甚持續(xù)時間更長”。到現在,朱達一只能比較兩次“天黑”的不同,兩次日食的景象,都沒能觀測到。
“我一定還會去追日食,哪怕國外也要去,不對,國外更要去?!敝爝_一已經找到了一份最滿意的工作——上海佘山天文臺科普基地,從理論上說,將來,朱達一會有很多機會去追趕日食。
朱達一的“發(fā)燒”生活,起始于童年。父親給朱達一買了一套《十萬個為什么》,講天文的那一冊,書皮都翻爛了。大學里,他創(chuàng)立了同濟大學天文協會,“我考上大學,父母獎勵我2000塊錢,我拿來買了一臺天文望遠鏡捐獻給天文協會,我們就是靠這臺望遠鏡起家的?!敝爝_一學的是傳媒,現在的工作,正好讓他的興趣和專業(yè)得到充分的發(fā)揮?!吧虾?萍拣^、月湖公園的日食科普展,都是我策劃、自己制作的,我設計的紀念T恤,已經賣瘋了。”得意溢于言表,工作就是愛好,朱達一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天文發(fā)燒友之一。
跟朱達一相比,郭剛貌似低調。文靜的長相,說話慢悠悠,就職金融機構,標準陸家嘴白領,從表面看,郭剛沒有一點“瘋狂”的跡象。在上海的天文愛好者圈子里,不知道郭剛的人很少。他的博客和MSN簽名叫“癡將一生望星空”,在天文愛好上,郭剛高調得驚人。
郭剛的汽車,全身“長滿”星星,描著自己設計的天象圖案,名字叫“星空之車”,走到哪里都很惹眼。為了22日的日食觀測,郭剛進行了全套實戰(zhàn)演練,他還專門設計了T恤衫,上面印著“上海一家日全食觀測隊”。
21日晚上,“星空之車”拉著一家老小奔赴洋山港,“小的”還在妻子的肚子里,郭剛說,這是胎教。郭剛的計劃是,除了觀測日食,主要的任務是在日食光環(huán)下,給老婆大人拍攝孕婦寫真。
2008年,郭剛第一次參加異地日全食的觀測活動,成功觀測到日全食,但這一次,日食的過程,只看到幾眼,由于大雨滂沱,人物寫真也被迫取消了。不過,即便是這樣缺憾的日食,還是足夠讓郭剛興奮很久。
下午一回到家,郭剛立即在博客上記錄下這特別的一天,文章最后一段是:“2008年在新疆經歷一次有驚無險的日全食,人生沒有遺憾了;2009年在上海經歷一次狂風暴雨中的日全食,別致的人生享受。下一次這樣的經歷,會是在哪里?又會有怎樣的故事呢?我期待著,LP大人期待著,多多也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