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淮河

胡展奮　霍岱珊

桐柏山大面積毀林調查

從光禿的漫坡望下去，淮河源的水浩浩蕩蕩，想象中的情景卻是滂沱大雨之下，無數(shù)泥沙碎礫從這廣袤的沒有植被的漫坡上滾滾而下……

“河南通往湖北隨州的公路兩旁，到處是堆積如山的木材，到處是黑麻麻的香菇架和木耳架，天一擦黑，狂熱的木材交易就開始，一晚上就可以賣掉幾座山！在詢問木材的來源時，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假思索地指向桐柏、指向河南……”——摘自淮河源頭生態(tài)考察團團員的日記。

“燒炭黨人”

2009年4月9日至12日，河南省桐柏縣的街頭出現(xiàn)了一支“成分駁雜”的考察隊伍，它由多年來持續(xù)關注淮河生態(tài)的各地環(huán)保志愿者組成，既有河南省“人大代表”和多家媒體記者，也有高校的退休學者、在讀的環(huán)境科學博士，更有著名的“淮河衛(wèi)士”，雖然人員來自各地，考察目標非常清楚：對桐柏縣境內的淮河源頭生態(tài)保護現(xiàn)狀進行實地考察，求證是否發(fā)生大面積偷盜林木、非法運輸和買賣林木、惡意燒山、違法開墾山頭林地、買賣古樹名木等的破壞生態(tài)的行為。

4月9日上午，“淮河源頭生態(tài)考察團”一行8人從信陽出發(fā)，沿312國道西去桐柏。

考察的程序是，先沿著312國道對木材交易市場做全景式的瀏覽，然后再進入桐柏腹地做現(xiàn)場勘察。

沿著著名的318國道緩行，發(fā)現(xiàn)鄂豫邊界的公路兩側簡直就是“木材走廊”，被伐下的樹木，憔悴地堆積在路邊，公路多長，柴堆多長，中間還夾雜著無數(shù)的木耳架和香菇架，這使我們震驚：河南是中原的木材貧乏省，而且是“嚴重貧乏”，要說森林儲備，也就綠了豫西南一角，但就是這一角的桐柏縣，森林覆蓋率可以達到51%甚至更高，史載此地很長一個歷史時期是“莽林密布而古木遍野”，然而現(xiàn)在卻是“疏林榛榛，伐木遍野”，由桐柏循經(jīng)湖北省隨州市境內，再怎么峰回路轉，就是轉不出“木材的墳場”——觀察外觀，這些木材就是外行也看得出都是新材，樹皮還是新的，樹脂還在滴瀝，其中，距離桐柏縣不遠的小林鎮(zhèn)和淮河鎮(zhèn)一帶，路邊堆放的木材量完全可以用“垛”、用“小山”來形容，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樹脂香，打聽木材來源，路邊詢問任何一位行人，都會漫不經(jīng)心地努努嘴：桐柏。

經(jīng)線人李鵬的指引，我們的面包車繞過亂麻一樣的鄉(xiāng)鎮(zhèn)小路，準確地找到桐柏縣月河鎮(zhèn)那所出了名的“木柴火葬場”——“唐村”。那么，月河鎮(zhèn)的小炭窯有多少呢，線人說，隱匿的不算，月河鎮(zhèn)全鎮(zhèn)目前可以落實的炭窯約有500座，因為地處偏僻，遠望還以為山里人家，炊煙裊裊……

由“張思德”，我們知道燒炭的辛苦，由燒炭，我們知道新鮮的木材是怎樣變成可燃的木乃伊，進而怎樣沸騰我們那千千萬萬的火鍋。

“1斤麻櫟7兩炭”，燒炭最好的是麻櫟樹，麻櫟樹屬于闊葉樹種，桐柏的氣候特別適合麻櫟樹的生長。唐村的炭窯旁邊通?？偸谴罱ㄖ粋€藍色的帳篷，帳篷口坐著幾個“燒炭黨人”，正看著炭窯聊天，另外兩個“燒炭黨人”戴著面罩，正在小山一樣的炭堆邊忙著用機器將長長的木炭條鋸成規(guī)則的小木炭條，然后將小木炭條集裝成箱?，F(xiàn)場已擺放了60多箱成品木炭條，據(jù)說很快就會運走，紙箱上面沒有中文，只有韓文。李鵬介紹，這些木炭出口到韓國，每公斤價格約5元人民幣，“很賤”，但是韓國人再加工后，售往國際市場就是10元一公斤，就人均占有率而言，他們的森林覆蓋面積不知比我們高多少，但就是不砍自己的樹，而大量進口“中國的炭”。

“燒炭黨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到著名的木材收贓和銷贓點——淮源鎮(zhèn)鴻儀河村以及倉房村采購那些新近出山的麻櫟樹——多細的也要，直徑3厘米以上的“通吃”——然后將這些木材送入炭窯“火化”。平均每兩天燒出一窯炭，每窯炭產(chǎn)量，最高可達5000公斤，少則500公斤。問及他們的老板是誰，“燒炭黨人”表示“不能透露”，老板也很少過來。

我們粗略地算了一算，500座炭窯，以每窯均產(chǎn)炭2000公斤、每月出炭10窯次計，月河鎮(zhèn)每月木炭的總產(chǎn)量可達1０００萬公斤！

1０００萬公斤的木炭，得有多少活樹葬身火海，況且，桐柏縣和隨州市還有多少個燒炭為業(yè)的“月河鎮(zhèn)”呢？！

土炭窯生產(chǎn)工藝落后，對環(huán)境污染嚴重，也對森林防火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對寶貴的森林資源而言，更是一種殺滅性的低附加值產(chǎn)業(yè)，屬于國家嚴令禁止的對象。國家為了保護森林資源，防止水土流失，對燒制木炭采取了疏堵并舉的辦法。1984年頒布的《森林法》和2000年國務院頒布的《森林法實施條例》，都嚴禁用闊葉林資源燒炭。各地相繼出臺地方法規(guī)，整頓木炭市場，查封以樹木為原料的土炭窯，曾經(jīng)取得了明顯的成效。在禁止伐木燒炭的同時，國家又頒布了利用木材邊角料和鋸末、刨花、秸稈、果殼等廢料燒制木炭的減免稅政策，科研部門也研制了機制炭生產(chǎn)設備。

一切都是為了遏止原木木炭的生產(chǎn)，然而在桐柏，在這個“生態(tài)示范區(qū)”，原木的“火葬”居然公開在白天進行，沒有跡象表明，“燒炭黨人”對政府的懲戒心存多少畏懼。

焚林暴行

毀林真相，重在現(xiàn)場?？疾靾F行至桐柏縣城郊鄉(xiāng)火龍店村下車，立即開始艱苦的攀登，說艱苦，那是因為事實上無路可走，考察團必須從公路右側的荒坡、從沒有路的地方強行上山，山上布滿荊棘，團員的手腳紛紛被刺破，衣服都被撕破，驕陽下，一陣陣蹊蹺的焦糊味令人窒息。

線人李鵬說，這原是一片相當茂密的馬尾松林地，樹齡都在30歲左右，馬尾松是一種樹姿非常挺拔秀美的松樹，用途廣泛，目前主要被盜伐者售作礦山坑木，焦糊味是盜伐者剛剛縱火燒山的結果。

果然，站上火龍店的山頭，舉目就是大片焦土，可看見大規(guī)?？撤ズ罅粝碌臉錁?，大約碗口粗大小，新舊茬皆有。令人費解的是，殘留的樹樁一概被火熏得焦黑，并且殃及周圍經(jīng)濟價值不高的灌木和樹苗，樹子樹孫一概灰頭土臉，“烏焦巴空”。

“把樹燒沒了，盜伐者又有什么好處呢？”大家都覺得困惑。

“火燒樹樁，是為了造成林地失火的假象，這樣，這些惡棍就可以對外說，他們砍的是被火燒死的樹木，其實是先砍后燒，偽造現(xiàn)場。”李鵬說，大家可以觀察，如果是先燒后砍，那么，樹樁的樹心應該還是乳白的，而且還有松脂，大火不會燒進樹心，但現(xiàn)在樹心都是黑的，正好說明是事后過火的，不信，把表層的薄薄的火燎層刮去，下面就是雪白的樹心……

有人照李鵬的說法試了試，不出所料，斷茬處是燒焦的樹脂，像一層硬痂，刮去硬痂，就是乳白的樹心。

破壞現(xiàn)場，掩飾罪證，中外一法，古今相同。往大里說，當年八國聯(lián)軍也是這樣，搶光了圓明園后，也是一把大火。

再往山上走，火勢越大而砍伐的馬尾松樹樁越多，“火龍店”一語成讖，成了馬尾松的火葬場。不少地方因為過火面積失控，累及無辜，造成了大片雜樹林的枯萎，被活活烤死的白蠟樹和榆樹枯黃的樹葉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刺眼。

事實上，“劊子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疾靾F從西十里村往胡家溝村方向行走的路上，發(fā)覺情況異常，太多的樹，剛剛倒下，地上的腳印，凌亂不堪，甚至還有匆匆遺留的打火機和不及熄滅的煙蒂，慘遭砍伐的現(xiàn)場，數(shù)量當有數(shù)百畝，剛翻過一道山梁，就有輕微的馬達聲，李鵬連連噓聲，要大家安靜：“偷木賊就在附近！”

我們屏息往西北方注視，有的被砍樹木尚未去枝，有的已截斷成堆，散落在路邊。盡管肅靜，考察團拍攝砍伐現(xiàn)場的閃光燈還是驚動了那些砍伐者，三個人影從右邊的山坡上如飛而下，利斧的兇光一閃一閃。

“別追！”李鵬止住了大家：他們都有利斧和“摩托鋸”，取你項上首級，砍瓜一樣！

回憶起當初和盜伐者正面對峙的一幕，李鵬至今還頭皮發(fā)怵——

那天下午5時許，我與大河報記者在護林員的帶領下向深山行進約有兩公里，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走在前面的護林員突然發(fā)現(xiàn)30余棵剛被砍伐的馬尾松，發(fā)白的樹樁還在向外冒白色的松油。他根據(jù)經(jīng)驗判斷盜伐者就在附近，立即提醒大家不要發(fā)出聲響，因為一旦被盜伐者發(fā)現(xiàn)，他們很可能殺人滅口。

為了取證，我們決定悄悄尋找盜木賊，拍下他們作案的照片。這是一著險招，跟著護林員往前走，裸露的馬尾松樹樁和散亂的樹枝越來越多，10多分鐘后，護林員突然拉著我們鉆進旁邊低矮的樹叢蹲了下來。

“盜伐者就在附近，你們聽，有聲音?！弊o林員說。我們看到10多米遠的地上堆積有很多被截好的馬尾松，不一會兒，一名穿白上衣的男子走了過來，我們屏息，不敢呼吸。該男子有40多歲，身高約1.70米，身材粗壯，黑紅臉膛。他輕松地將兩棵馬尾松樹扛上肩頭，快步走下山坡，不到10分鐘就空手返回。

護林員壓低聲音說：“附近一定有人接應，他們用螞蟻搬家的方式慢慢把樹木轉移出去。”

黑壯男又扛起了兩棵樹，正準備離開，突然間又把樹放下，眼睛緊盯著我們藏身的地方，隨后突然提起利斧躡過來。

見已被發(fā)現(xiàn)，我們三個人只好站了起來，每人抄起一根粗木棒，慢慢向黑壯男靠近。這一刻，大家好像都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護林員厲聲喝問對方是哪村人，黑壯男見我們仨從三面包圍過去，便二話沒說拔腿就跑，記者要追趕，被我和護林員制止?！氨I伐者對路很熟，弄不好去搬救兵了，到時候都是斧子和摩托鋸，我們就碎尸萬段了！”護林員說著趕快帶我們撤出險地。

李鵬的敘述和焦灼的陽光都使我們汗出如漿，下山后，考察團每個成員的衣服和臉膛都被掛上了一道道黑印，汗水一攪，都成斑馬，連鼻腔里的分泌物都是墨黑的，這是大量接觸樹木的焦末和空氣中彌散的微粒所致，由此可見盜伐者縱火的程度之烈。

萬畝“世行林” 都成瘌痢頭

上世紀的1990年開始，著名的世界銀行為了保護淮河源頭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決定低息貸款給中國政府，在淮源生態(tài)保護區(qū)內廣泛地種上北美特有的優(yōu)秀樹種——濕地松和火炬松。

貸款分四期進行，每期都是“好幾百萬”（當?shù)刎斦賳T如是說，不肯詳語）。

按規(guī)定，“世行”投放的濕地松和火炬松都允許“間伐”，但必須樹齡滿30年后才行，而且事先必須申報，經(jīng)批準后方可伐取。

濕地松的優(yōu)點是生長迅速而樹姿偉岸英挺，火炬松的特點可以顧名思義，簇簇松針如同火炬般迎風屹立而颯爽俊美，可惜如同家畜中的騾子不能繁衍后代，“二松”也只開花，不結果，不知何故，到了中國長勢挺旺，就是無法繁衍后代。

砍一棵，少一棵?！岸伞钡纳鷳B(tài)脆弱顯而易見。

4月9日下午，考察團一行來到了吳城鎮(zhèn)王寬店村一帶，路邊的碑刻顯示，這里有1萬畝面積的國家重點公益林，同時承擔著淮河防護林的任務。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世行林”？走在枯黃的山坡，大家的心立馬涼了：迎面而來的居然又是大片大片的光禿的漫坡，殘樁無數(shù)而雜草遍野，陽光暴曬著裸露的濕地松樹樁和已經(jīng)開墾過的山坡，放眼望去，萬畝“世行林”已是萬畝荒坡，廣袤的山頭只剩下稀稀疏疏的雜樹和補丁似的一塊一塊的花生地。

從光禿的漫坡望下去，淮河源的水浩浩蕩蕩，想象中的情景卻是滂沱大雨之下，無數(shù)泥沙碎礫從這廣袤的沒有植被的漫坡上滾滾而下……

“它們最茂密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景象？”我問。

“那時侯，羊群走進去后就不容易找到！”另一位線人、原村支部書記王廣富介紹說，茂密的森林已經(jīng)形成了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松鼠歡跳，百鳥爭鳴，林子里到處是蘑菇菌類……

濕地松和火炬松，曾經(jīng)茂密的“世行松林”現(xiàn)在一片白地，問題是，“世行”的專員一旦來視察，怎么辦？

那就讓他們看“示范林”啊，李鵬說，隨便找個林子，只要是“濕地松”長得熱鬧的就行，老外知道個什么山頭什么坡！你把牌子移來移去，耍個猴不就得了！

我們已經(jīng)知道，按相關規(guī)定，國家重點公益林不到年限動都不能動。但考察團在有限的走訪中發(fā)現(xiàn)，暴虐的砍伐并非王寬店一處，“小李溝”和“大李溝”的“世行萬畝林”成為荒坡，江莊村公路兩側“世行萬畝林”也蕩然無存……郁郁蔥蔥的森林居然一萬畝一萬畝地消失，如果不是知情者帶領我們踏勘現(xiàn)場，天真的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大山深處會有如此多的“瘌痢頭”，離駐馬店泌陽縣不遠的大河鎮(zhèn)黃莊村，赫然告示著我們：450公頃的國家重點公益林?？礆v史照片，此處“世行林”本該“郁郁蔥蔥”，具有“莽莽叢林”的氣勢，但頗具諷刺意義的是，就在瓷磚砌就的公益林標牌的旁邊，也是大片殘樁和濯濯童山。

幾乎不用懷疑，“世行林”在這里也全軍覆沒。風，揚起嗆人的塵土，訴說著曾經(jīng)有過的森林的故事。

但是在朱莊鄉(xiāng)、吳城鎮(zhèn)、大河鎮(zhèn)三地交匯處，考察團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片保存完好的濕地松。走訪后，卻發(fā)現(xiàn)是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這片20畝左右的茂密林地是村民王倉寬所有，為了保住這片林地，尤其要保住那棵他最珍愛的50歲的大麻櫟樹，78歲的王老漢棄家而常年在樹下搭窩棚監(jiān)守。去年年三十晚上，王老漢捱到傍晚才回去吃年夜飯，心想著，這賊，也總得吃年夜飯吧。沒想到，第二天來一看就傻眼了，大麻櫟樹被鋸走，路邊的麻櫟樹也少了16棵。王倉寬氣憤地說：“我兒子要蓋房子都沒舍得砍?！迸萌缃竦耐趵蠞h寸步不離，才得以保住這片林地。

我們前面說過，按照國家相關的林業(yè)政策，公益林之外的經(jīng)濟林、商品林生長到一定周期是可以間伐、擇伐的，但必須先申報，由林業(yè)部門去現(xiàn)場勘察，視林地實際情況確定能否砍伐以及砍伐量。以世行貸款林濕地松為例，這種林木大約需要３０年才能長到砍伐的標準，同時還要看林地的密度。而桐柏縣的世行貸款林最早也只在1990年，所有的濕地松均不到砍伐年限。

桐柏縣林業(yè)局的多位人士證實，因為偷盜現(xiàn)象嚴重，近兩年該局凍結了采伐審批。由此也可以斷定，最近兩年的砍伐均屬非法。

線人李鵬：“砍樹的，砍了我的腿吧！”

線人李鵬是著名NGO組織“淮河衛(wèi)士”的“桐柏站”的站長。桐柏縣人。2001年開始在桐柏縣承包山地，之前，他于上世紀８０年代開始做藥材生意。

說起他的藥材生意也頗具傳奇。李鵬的父親雖然是“新四軍老戰(zhàn)士”，但因子女多（李鵬兄弟姐妹8人），上世紀８０年代初，家境極其貧困，李鵬和兄弟上山砍柴為生，不久村里來了“扶貧隊”，看他勤勞伶俐，扶貧隊對他說，砍柴太辛苦，而且收入太低，你采藥材吧，我們?yōu)槟闳ムl(xiāng)里爭取銷售額度。李鵬就這么做了起來，桔梗、杜仲、柴胡……就拿桔梗來說，當時就值9元錢一公斤，而柴禾僅幾分錢一斤，價格懸殊，無法比擬，時間一長，他可以貸款了，第一次向供銷社貸款是800元，他發(fā)動鄉(xiāng)親們一起采藥，漸成規(guī)模，至1986年，他成了當?shù)氐谝粋€“萬元戶”，于是生意越做越大，1996年前后，其跨國藥材生意已經(jīng)做遍日本、韓國、東南亞，擁資上千萬，乃于2001年回鄉(xiāng)報效桑梓，先后出資400多萬元，承包了山地1萬多畝（約10平方公里），對既有山林進行培育保護，同時栽種藥材和速生楊等經(jīng)濟林木。他說，到目前為止，他所承包的林地已被偷伐松樹20多萬棵，價值約280萬元?！霸龠^兩年，我栽種的10萬多棵楊樹就要成材了，如果也被他們大規(guī)模地偷伐，那我就賠血本了?！?/p>

據(jù)介紹，2007年，“因為土地越來越升值了”，桐柏縣政府曾有意收回李鵬的經(jīng)營權，還專門派人到他承包的山地進行評估，但因為價格沒談妥，李鵬沒有出讓自己的經(jīng)營權?！罢脑u估價還算貼近實際，但跟我的投資一比，就不劃算了，主要還是這兩年被偷的樹太多了?！?/p>

李鵬從小對樹木有特殊的感情，行走在山里，隨手指一棵雜樹，他都能報出樹名，隨手點一株樹苗，他就能說出它幾歲，他最常對砍樹者喊的那句話，每次復述總是催人淚下——“砍樹的，你們就砍了我的腿吧！”

在王寬店村，考察團還了解到許多血淚故事，一個河南周口地區(qū)的商人承包了村后5000畝的“世行”林地，前期投入300萬，早先看著一片片深邃的濃綠，心情總是喜滋滋的，“那種綠，真好看！森林里小動物多，走進去，就想唱歌！”可不久，他不但不想唱歌，而且恨不得仰天哀號，每天早晨都會發(fā)現(xiàn)一個山頭被剃光頭，樹林消失的速度比認識它們的過程還快，多少山嶺多少樹，還沒有來得及記住它們的形態(tài)容貌就沒了，多美麗的樹啊，前一個晚上還松針如茵、松香襲人、松濤如訴，轉眼間已經(jīng)尸橫山岡，碎屑遍野，無數(shù)濕地松都是一夜間成為坑木或板材的……

這位開發(fā)商已棄林而逃。傍晚時分，考察團聯(lián)系上了這個叫馬鵬的外來商，他情緒激動地證實了此事，并表示，當?shù)亍懊耧L敗壞，政府無能”，“潮水一樣的偷盜”實在太嚴重，雇傭再多的“守林員”也無濟于事。現(xiàn)在人已回家，前期數(shù)百萬的投資只好打了水漂。

面臨同樣情況的還有唐河人尹中旺。2003年春，尹中旺到桐柏縣承包了1000多畝山地，先后投入60多萬元栽種松樹等。尹中旺說，5年間被偷了5000多棵樹，其中最多的一次，一晚上就被偷1700多棵?？ㄜ嚨群蛑?，整車地拉走。

“什么叫掃貨？那才叫掃貨！”他說他已經(jīng)氣得沒脾氣了。

北京富商高波，一輩子想實現(xiàn)一個“濃綠的植樹夢想”，期望著能和大詩人王維一樣，擁有一個自己的山莊，“集賢莊”也罷，“松濤館”也罷，反正一個可以自我放逐的“福地”，于是2002年在當?shù)爻邪?萬多畝林地，“左青龍，右白虎”地投資了400萬元種植松樹和意大利楊樹，還浪漫地栽種了木瓜、板栗等山珍，但還來不及吟風弄月，就因為頻頻遭遇洗劫，不得不倉皇棄林而逃，“那簡直就是搶劫！”回京后他一提起“桐柏”兩字就咬牙切齒：“成群結隊，揮著摩托鋸和斧子，你要和他們拼，他們就把你給鋸了！赤裸裸的強盜啊！這是什么世道！”

雖然是當?shù)厝?，造林大戶胡本周的林場也多次被偷。他?002年承包了2000多畝山地，2004年至今，長成的楊樹被偷2000多棵，松樹被偷1萬多棵，損失15萬元左右。

相比李鵬他們，王順祥的境況顯然要好一些。自2006年開始，王順祥陸續(xù)在唐河縣與桐柏縣交界處承包了山地12萬畝，其中以馬尾松、楊樹為主的林地5萬多畝。王順祥發(fā)現(xiàn)有人偷樹后，立刻利用獨特的地勢，在山地進出口處圍起了鋼絲網(wǎng)，并修了鐵門，防止偷樹人運樹下山?！斑@一招效果挺好，我們又配合唐河縣公安機關嚴厲打擊了幾起偷樹案，就沒人再敢偷了。”王順祥說。

可惜，不是所有的承包開發(fā)商都擁有王順祥的獨特地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