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玉生
記得小時候讀關于毛主席的書,說他為了錘煉心境,故意到鬧市讀書。還記得中學時學到一句話,叫做“中隱隱于市”,說的是鬧市之中亦可隱居。
見曹寅蓬的時候,先走進了一個帶有日本風格的樓。進了電梯后,四面八方撲來的是鏡子里映照出的重重疊疊的黑白格子,光怪陸離,讓人目不暇接,有點眩暈的感覺。
到了曹寅蓬的家,終于安靜了。這種突然的安靜讓人感覺到和外面的對比是如此強烈。曹寅蓬在自家房間門口的墻上,用玻璃罩起了一幅巨大的敦煌壁畫,畫中是兩位體態(tài)豐盈、神態(tài)慈祥的菩薩。
他徑直走到壁畫旁邊,站在畫的最末端,說:“你看,這畫中的線條非常深沉流轉(zhuǎn),真跡卻在美國納爾遜—艾瓊斯博物館!”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感慨。
然后,進屋,上茶,開始講禪,講道,講書法。他的思維跳躍性極大,語速很快,古今中外縱橫捭闔,似乎想把所有知道的東西一時一并傾瀉出來。不知是否多年的隱居生活所致,曹寅蓬的性格非常單純,說話很直接,也很尖銳,毫無遮掩。
這是個很有個性的人,甚至可以歸屬于“偏激”。他說,從詩經(jīng)上可以看出,無論我們的物質(zhì)生活有多大的改變,人的情感與思想其實變化甚微。除了語言的變異之外,詩經(jīng)、古詩十九首、子夜歌,花間詞,敦煌曲子、白話小說,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情感依舊是殊途同歸、未曾變心。永遠都是凡圣同一、智愚同一、善惡同一?!熬拖裎覀兛吹降囊蝗合N蟻,它們其間的凡圣、智愚,善惡都會在我們的不經(jīng)意間被踩成肉泥。在自然看來,一切的差別之象都是人為的,都是在自尋煩惱也是自以為是。在里面看到的只有荒唐與可笑,悲哀與無奈?!?/p>
他寫了一本書,叫做《殼內(nèi)的人》。里面是他的一些感悟,一段一段的話,有點像哲學家的思想集。其實他也寫小說,也可以把這本書寫成小說,大約是感覺闡述太麻煩,才寫成這樣的吧,
“我一點一點退守,回到屋內(nèi),回到角落,這也算是對自己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描述吧?!彼贸鲞@本書,送給我,說網(wǎng)上反映還不錯,但出版社認為沒有價值,所以就自己印了些,送給朋友看的,沒有大量發(fā)行。
他非常推崇中國的兩種藝術(shù):一種是草書,另一種是圍棋。“草書沒有形式,可大可小,時疾時緩,行行逶迤,翩翩恣肆,表達的是心象”,并且,“白紙黑字,純粹是線的藝術(shù),一目了然”。而圍棋則是一張棋盤,黑白兩種棋子,表達的卻是整個布局,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謂之神,是點的藝術(shù)。這兩種藝術(shù)就是太極意象,黑白二子之間蘊有一線。
“我得感謝這種生活狀態(tài),或許只有在封閉的狀態(tài)里才能靜下心來研究,我把我的思想融入到草書的線條中。”
他說他暗含巉巗意象。巉巗,一種陡而孤立突出的巖石,兀兀重疊,有斬絕崢嶸之勢,崇尚一種峻切之美,王羲之的喪亂帖就有這種風骨。他所畫的靈鷲峰就很有“亂峰巉巗似槊,一水淡如油(宋·蘇軾《壬寓二月寄子由》)”的意境。
曹寅蓬說,他的狂草學“羲獻旭素”,是在傳統(tǒng)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并融入了禪的精神。他自己認為這種書風似乎與晚唐五代的“深沉孤寂,哀惋凋零”的意境有所切合。
他的一篇小說,曾經(jīng)被《飛天》雜志專門作為一種現(xiàn)象進行探討,稱之為“卡”的風格。雜志篇目如此評論道:“《玩具》中的K讓人聯(lián)想到《城堡》中的K,在《玩具》這篇小說中,K的狀態(tài)直抵入存在的內(nèi)核。”也就是說,很多人說他的小說很像卡夫卡,“但是我并不知道卡夫卡,也從來沒有讀過卡夫卡的作品,我甚至在2005年之前都不知道卡夫卡的名字”,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其實依舊很“卡”,被卡在“凍結(jié)之囿”,尚未“解凍”。
他說,他從來不參加各種筆會,也從不參加各種應酬。他認為作品好不好,公眾的目光自然是犀利的。他認為一切都沒有意義,都只是看起來有而已。這似乎很消極與悲觀。
他很欣賞法眼文益禪師語錄中的一則:一日與南唐中主李璩論道罷,同觀牡丹花。王命作偈,師即賦云:“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fā)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后始知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