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中的榜樣：倫理的視角

王麗佳

摘要：對教育中榜樣的研究，涉及事實與價值兩個層面。以往大多基于事實層面進行討論，而忽視了相關(guān)價值問題的探討，事實上，榜樣因具有符合主體價值取向的優(yōu)秀品質(zhì)而被選取為學習的目標。在教育中，他們可以將品質(zhì)具體化并激勵學生的成長，以關(guān)注“我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為中心的美德倫理學啟發(fā)我們，為有效地發(fā)揮榜樣的教育意義，應以“成為榜樣那樣的人”為目標，注重人的品質(zhì)與理性，選取涵蓋履行了責任的主體與踐行超責任的主體兩種人為榜樣。具體講：了解學生“想成為的人”，建立“榜樣庫”供其自主選擇；重視學生的理解與反思；提供踐行機會；注重“品質(zhì)中心”的評價與反饋。

關(guān)鍵詞：教育：榜樣；美德倫理學

中圖分類號：G40-01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612412009)03-0083-03

利用榜樣對學生進行教育，是一種古老而常用的方法。從古代《詩經(jīng)》中的“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孔子的“見賢思齊”，到近現(xiàn)代教育對榜樣示范法的強調(diào)，應該說，它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有關(guān)教育中榜樣的研究，其成果也不能說不豐富。但縱觀已有的研究，大多從事實層面，特別是從社會學或心理學的角度，探討榜樣的類型、功能以及個體的榜樣選取與學習過程。與之相對的，從價值層面對榜樣本身，如榜樣應該是什么樣的人及相關(guān)價值問題的討論則很少見。而這些問題是倫理學，特別是以研究“我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為中心的美德倫理學關(guān)注的中心話題。本文基于美德倫理學立場，分析教育中的榜樣，以期明晰其所關(guān)涉的價值層面的問題。

一

有關(guān)“什么是榜樣”，從其中英文本意及教育學中較有代表性的定義的分析人手，可以辨別出其內(nèi)含著的一些特質(zhì)。

《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榜樣”被解釋為：“作為仿效的人或事例(多指好的)?！庇⒄Z中，通常認為與“榜樣”對應的詞是“model”，其義為：某人或某事，被認為是其同類中的優(yōu)秀者，同時是值得仿效的。教育學領(lǐng)域中，通常以德育方法的形式對“榜樣”進行界定，如顧明遠主編的《教育大辭典》中，即有“榜樣示范法”條目，從中可見榜樣是那些具有高尚思想、模范行為、卓越成就等的人，他們“可使道德準則及行為規(guī)范具體化、形象化、人格化，因而具有極大的感染力、吸引力、鼓動力”。

從以上定義中，可見值得仿效或成為榜樣的人，至少具有或反映出以下三個特征：1)榜樣是值得稱道的。榜樣之所以被選取，是因為他，她具有“高尚思想、模范行為、卓越成就”。一言以蔽之，他們身上的某些東西是為世人所稱頌的。當然，更為關(guān)鍵的問題是，這些思想、行為、成就，是被榜樣不斷實踐著或始終擁有著的，是其恒定的品質(zhì)，因而具有“感染力”和“引導力”，一時崇高思想的閃現(xiàn)或一次高尚行為的踐行，是不足以使個人成為榜樣的。2)榜樣反映了選取者的價值傾向。榜樣總是在某些方面與其擇定者對客觀事物或人的價值判斷標準相契合，當一個人選擇了某些人做為榜樣。這一過程本身便已顯現(xiàn)了個體固有的價值取向及其追求。3)榜樣是個體力圖達到的目標。無論是“作為仿效的”還是“值得仿效的”，其中都隱含著榜樣擇定者的主觀意志，即發(fā)揮榜樣的“引領(lǐng)”、“感召”作用，力圖使模仿者具有榜樣那樣的優(yōu)秀品質(zhì)，并在最大程度上與榜樣相像甚或一致。

在學校教育中，榜樣發(fā)揮著一些特殊的作用：其一，榜樣使教育力圖促成的品質(zhì)得以具體化。學校教育，總是致力于培養(yǎng)學生具備盡可能多的優(yōu)秀品質(zhì)。但是，特定的品質(zhì)總是抽象的存在物，不結(jié)合具體的人或事例對其加以闡釋，便難以使學生獲得真切的感悟。作為某種優(yōu)秀品質(zhì)的代表，榜樣恰恰可以將品質(zhì)置于現(xiàn)實的生活場景中，使其得到具體的、生動的詮釋。其二，榜樣激勵學生的不斷進步。弗蘭克納曾說：“當一個人擁有了一種道德理想，希望成為某種有道德的人時。他至少有了以某種方式生活的動機。”對于學生而言，榜樣是其學習的對象，至于達到的目標，也許他們永遠也無法與榜樣一樣，但人正是在追求“盡善盡美”的過程中，才可能達致“較善較美”的。

二

當然，榜樣對學生所具有的引領(lǐng)與激勵作用，并不會自發(fā)產(chǎn)生，而是涉及諸如：誰來選擇榜樣?選取誰作榜樣?選擇哪一方面的榜樣?向榜樣學習什么?以何種方式向榜樣學習?等等一系列前提性的問題。本文的議題為“教育中的榜樣”，因而，學校和教師是選取者便成為其應有之意，對于其他問題，文章試圖在“如何選取榜樣”以及“如何利用榜樣進行教育”兩個問題的框架下加以討論。對于如何選取榜樣，從經(jīng)驗的層面分析現(xiàn)實的做法，也許會有所啟發(fā)。生活中，人們往往選取特定角色的人作為榜樣，如杰出的政治領(lǐng)袖、科學家或英雄模范人物等，而反對把明星、球員等作為榜樣；或者認為榜樣是那些做出了高尚行為的人。也有人反對把“高大全”的完美形象做為榜樣，認為他們是學生“夠不到的果子”，而提倡榜樣源于生活，讓人人都充當?shù)赖掳駱?。從傳統(tǒng)經(jīng)驗或可學性人手思考教育中需要的榜樣似乎都有道理，但并非無可辯駁。首先，按角色選取榜樣，雖然被選取的人物確實是值得稱道的，但畢竟他們身上具有的品質(zhì)有限，無法滿足學生多方面的學習需要；而且，現(xiàn)實生活中可供學生學習的眾多普通人，也被排除于教育之外；另外，強調(diào)選取具有特定行為的榜樣，似乎也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行為總是有其存在的特定時空限度，并受個人能力的限制。在一種情景中是高尚的行為，并非在所有情景中都會如此；再者，出于可學性考慮的“去蔽化”榜樣，在看到“可學”一面的同時，卻忽視了作為個體力圖達到的目標，榜樣發(fā)揮著理想引導的作用，既然是一種理想，“高大全”就未必是不合適的。

那么，教育中到底應該如何選取榜樣呢?也許從美德倫理學理論中可以尋找到新的基點。正如前文提及。美德倫理學關(guān)注的首要問題是“我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它重視人本身的善良或公正的品質(zhì)，強調(diào)行為者具備按“中道”而行的實踐智慧，特別強調(diào)通過行好人或“德性”人之所行，發(fā)展人的內(nèi)在道德品質(zhì)即美德。受美德倫理的啟發(fā)，教育中的榜樣選取，應該著眼于對人的品質(zhì)和實踐智慧等方面的考查。

首先，榜樣是“品質(zhì)中心”的。所謂“品質(zhì)中心”，即是說，只要具有某種值得學習的品質(zhì)，就可以成為榜樣，正像美德倫理學所主張的，“我們是向各種有實踐智慧的人”“學習實踐智慧”的。這首先表明，榜樣不應被固定在特定的人物角色上，而應該是各種各樣的人。他們可以在社會生活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從事不同的職業(yè)，擁有不同的社會地位，只要有值得稱道的品質(zhì)，他們就可以成為榜樣供學生仿效、學習；同時，以品質(zhì)為中心，也意味著榜樣可以是道德意義上的，也可以是非道德意義上的，因為品質(zhì)本身便可為道德的也可為非道德的(并非“不道德的”)。

由此看來，沒有必要強調(diào)榜樣一定是英雄、領(lǐng)袖，而反對將明星或球員作為學生的榜樣，因為雖然他們中的一些人的某些行為在道德上令人難以接受，但是并不能由此否定他們身上可能存在其他值得學習的品質(zhì)。比如，為了實現(xiàn)自己成名

的理想，他們可能付出過艱辛的努力，可能對自己的事業(yè)抱有極大的熱情并做出了巨大的奉獻……而這些都是值得學生學習的。學校或教師在為學生選取榜樣時，應該充分考慮到品質(zhì)的多樣性，而不僅僅把目光集中于道德領(lǐng)域或某些特定的人物身上，這樣，便可能使學生在生活與學習的各個方面都有目標參照。其次，榜樣是憑借理性行動的。作為學生榜樣的人，不能僅僅是可以做出正當行為的人，更為關(guān)鍵的是，這些行為是主體在適當?shù)臅r間、適當?shù)牡攸c、對適當?shù)娜怂龀龅?堅守中道)。即是被亞里士多德稱作具有實踐智慧的人。教育中，應該選擇那些在“審時度勢”之后，做出明智選擇的人作為學生的榜樣。沒有行動之前的理性思考，即使其行為是“合德性的”，可以也應該表揚其行為的高尚，但不能夠做為榜樣加以選取或樹立，否則可能會導致慘痛的結(jié)局。孫云曉在其《論少年兒童榜樣教育的科學性》一文中就曾提到，已往教育中樹立的榜樣，存在著“偏廢德智”的現(xiàn)象，注重對具有高尚行為的榜樣的宣傳，而忽視這些行為是否為明智的。于是，出現(xiàn)了像為救一個落水者，3名不會游泳的少先隊員先后跳入水中，結(jié)果4人全部身亡的事件。顯然，缺少實踐智慧指導的“英雄行為”是不值得也不應該得到提倡的。再次，榜樣在范圍上應包括履行責任的主體與踐行超責任的主體。從品質(zhì)方面講，履行責任的主體，是具備對任何人來說都需要的品質(zhì)的人，如誠實通常被認為是人人都應有的品質(zhì)，那么誠實的人就是極好的履行了責任的主體；踐行超責任的主體，代表了那些被美德倫理學者所大力稱頌的“圣者”，他們具有的品質(zhì)，是以理想為基礎(chǔ)的，并且通常是無法作為普遍要求的，如大公無私為人稱頌，但一般情況下。它不會被看成是人人都必須的品質(zhì)，那么，大公無私的人便是踐行了超責任的主體。履行責任的人與踐行超責任的人，應該構(gòu)成教育中榜樣的兩個不可缺少的部分。前者為學生提供了具體的做人標準，后者則樹立了基本標準之上的更高層次的要求，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可以激發(fā)學生在達到基準的情況下，擁有更高的奮斗目標。

三

明乎教育中榜樣的特質(zhì)，與此相關(guān)的另一個問題，便是如何最大限度地發(fā)揮他們的價值，即“如何進行榜樣教育”。如果以上我們關(guān)于選取什么樣的人做為榜樣的分析是合理的，那么。榜樣教育理應以培養(yǎng)學生“成為榜樣那樣的人”這一目標為基本出發(fā)點，并以此指導具體教育過程的展開。

從選取上講，了解學生“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在此基礎(chǔ)上，提供一系列可供他們自主選擇的榜樣。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教育中選取的榜樣，最終要轉(zhuǎn)化為引導學生的力量。而實現(xiàn)這種轉(zhuǎn)化的前提是教育者選取的榜樣符合學生的價值取向，與他們實際想成為的人相契合。

為此，教育者可以在選取榜樣之前，為學生提供充分表達自己想法的機會。請他們澄清自己理想中的個人形象。這可以通過“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的主題班會或主題寫作等多種方式進行。待對學生的想法有了全面的了解之后，由教師幫助他們選取一系列可資仿效的人物，也可以鼓勵全班同學共同“找榜樣”。這樣，作為學生想成為的人，就可能會呈現(xiàn)出多種形象，也許他們會是歷史人物或現(xiàn)實人物；是學生熟悉的身邊人物或是他們不熟悉的但在整個社會中具有廣泛影響的先進人物，總之，榜樣將不再單一。在這樣一個大“榜樣庫”中，學生憑個人喜好自主地進行選擇，對于榜樣認同具有積極的作用；

從發(fā)揮榜樣教育力的角度講，引導學生深入挖掘榜樣的品質(zhì)。多數(shù)情況下，學生都會有個人的理想，對“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有或清晰或模糊的認識，但對于成為這種人所需具備的品質(zhì)則可能不甚明了。這就需要在選取榜樣之后，進一步引導學生挖掘榜樣所具有的品質(zhì)。一方面這可以幫助學生明確努力的方向，另一方面，也可能使他們在清醒認識榜樣品質(zhì)的基礎(chǔ)上，對自己的“理想形象”進行批判與反思，學其“精華”，棄其“糟粕”。

要認識榜樣的品質(zhì)，教育者可以將榜樣的生活全貌展現(xiàn)給學生，使他們在具體的生活場景中進行感知與理解，并分析這些品質(zhì)對于成為榜樣那樣的人有何價值以及如何才能使自己具備同樣的品質(zhì)。了解榜樣生活的途徑是多樣的，對于存在于學生實際生活之外的榜樣，如英雄、領(lǐng)袖等，可以通過閱讀傳記、觀看電影或是由學生搜集其軼事等方式進行；而對于學生身邊的榜樣，則可以通過個人的留心觀察、實地訪談等方式把握其生活的全貌。

從實現(xiàn)品質(zhì)內(nèi)化的途徑上講，為學生提供踐行榜樣行為的實踐場景。盡管我們強調(diào)學習榜樣在于成為榜樣那樣的人，而不僅僅是做出“合乎德性的行為”，但品質(zhì)的養(yǎng)成，無法離開具體的行為實踐。正如美德倫理學的代表人物亞里士多德所言：“我們做公正的事情才能成為公正的，進行節(jié)制才能成為節(jié)制的，表現(xiàn)勇敢才能成為勇敢的?！本唧w來說，榜樣教育過程中，當學生對榜樣有了清晰的認識之后，下一步的工作便可以圍繞提供廣泛的實踐機會展開。使學生真正親臨現(xiàn)場，面對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生活，在實踐中，像榜樣那樣的行動，自主處理情境中的問題，這樣才可能促進其理性的判斷能力與實際行動能力的養(yǎng)成，最終“成為榜樣那樣的人”。

從榜樣教育的評價上講，重視以品質(zhì)為中心的全面判斷。教育中如何評價榜樣學習的成效，也是影響學習方向的重要因素。顯然，如果評價標準停留于淺層次的行為層面，而不關(guān)注其背后真正的動機或品質(zhì)，學生對于榜樣的仿效可能單純著眼于“合德性行為”的習得，而忽視如何成為“有德性的人”這一榜樣學習的目標所在。因而，教師在對學生學習榜樣的成果進行實際評鑒時，應以學生是否真正地“是榜樣那樣的人”或“像榜樣那樣的人”為中心來進行。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可以采用檔案袋或成長記錄冊等方式進行，累積學生日常生活中的點滴行為，透過慣常的行為，發(fā)現(xiàn)背后的品質(zhì)；同時，可以與社會、家長等建立密切的聯(lián)系，請他們協(xié)助搜集學生榜樣學習的成果。在對學生個人生活有了廣泛了解的基礎(chǔ)上，對作為“人”存在的學生作出全面、整體的評價。為了更好地利用評價結(jié)果，也可以建立相應的反饋機制，幫助學生了解自己榜樣學習的成功與不足之處，使榜樣教育發(fā)揮最大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