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奣映與雞足山的情緣和貢獻

雞足山是中國佛教五大名山之一(其它四座為:五臺山、普陀山、峨眉山、九華山)。相傳主佛弟子迦葉尊者奉佛命，持釋迦佛的僧伽黎衣，以候彌勒佛下生處(見《佛國記》、《大唐西域記》卷九)。從明代起，佛教界即認定位于云南大理府賓川縣境內(nèi)的雞足山是迦葉道場。極盛之時全山共有“大寺八，小寺三十有四，庵院六十有五，靜室一百七十余所”。(據(jù)清順治十七年大錯和尚《雞足山指掌圖記》)。如此眾多的寺庵，在全國佛教名山中位居第一。(康熙)《大理府志》記述:“茲地舊有三千蘭若，雞山元旦，僧俗燒香散花，遠近至者萬計，自漢迄今無虛歲”。明代嘉靖年間，參政謝東山在其《雞足山游記》中說到:“方今華彝一統(tǒng)，南詔為衣冠文物之區(qū)，國家財賦之府，四方游雞足者踵接而至?！彪u足山的興盛有其政治、社會、地理環(huán)境等諸多因素，其中又以佛教文化的一脈相傳最具特色:歷史悠久，高僧輩出，佛跡、文物及叢林眾多，因之被譽為我國西南佛教文化的“第一文物寶庫”。

故國與新朝之間的人生選擇

“地必因人而始顯，勝以得文而后標”。雞足山在明清之際出了許多高僧，有代表性的本貼、儒全、徹庸、大錯(錢邦芑)、無盡、宗本，直到人們熟知的擔當，都是學養(yǎng)深厚、佛法精純、道德崇高、個性突出的僧人。他們大都精通儒道典籍，當時的文人、名士亦因儒學與釋道相通，多與高僧研討學問，或以詩書畫相互酬唱交游，形成“名士高僧共一樓”的風尚。其中有代表性的如大理的楊黼、李元陽;麗江的木公、木青、木增;流寓云南的楊慎，來滇考察、旅行的徐霞客;曾任姚安知府的李贄等。還有一位對雞足山有著特殊感情和因緣，對弘揚雞足山佛教文化作出突出貢獻的詩人、學者高奣映。

高奣映(公元1647年—1707年)，字雪君，別號問米居士，清初姚安府世襲土同知。他是大理國開國功臣高方的后代，有影響的大家族。元滅大理國后仍以段氏為一些地方的土官。高奣映的父親高奣(?-1689年)，字海容，又字青岳，號芝山，明姚安土知府，明亡后不肯仕清，避居雞足山為僧，更名悟禎。《雞足山志補》說他“性孝友，好施予。當沙定洲之亂，棄家從黔國公沐天波守楚雄，又從至永昌，及歸，慨天下事去，即常止僧舍。甲子，黔國感其仗義相從，薦于永歷帝，授太仆寺丞，升光祿寺卿，轉(zhuǎn)太仆卿。播緬之役，從至騰越相失，遂歸雞足山，于大覺寺請水目無住師剃染。泛覽三教書，暇即念佛，修葺寺剎，至不可勝紀。庚午疾終曇華山?！备邐T映雖然出生時已是清世祖順治四年(公元1647年)，成長于康熙年間，其父高奣的這一段經(jīng)歷無疑對高奣映有著較為深刻的影響。傳說明永歷帝亡滇時，高奣曾帶著高奣映去晉見永歷帝。永歷帝問:“這孩子是誰”?高奣啟奏道:“他是臣下的長子，名叫奣映，現(xiàn)年八歲”。永歷帝把奣映抱起來，撫摩著奣映的頭頂問:“你開蒙讀書了嗎”?高奣映恭敬地回答:“讀了四年書了”。永歷帝就出了個對子:“八齡幼童”，要高奣映對;高奣映不假思索就對出:“三代知府”。民間還說高奣映自幼有特異，能舉目正視太陽，雙眼不閉。姚安人就用一副聯(lián)語夸獎他:“雙目貫日，八歲朝天，”指他八歲見過皇帝。軼事是想說明高奣映“自幼聰慧”，日后“博學能文”，為高氏父子的晚明情結(jié):“懷念故國，抗節(jié)不仕”，作下鋪墊。

清順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高奣映在姚安考上秀才，三年后中舉人。歷任姚安府土同知，四川布政司參政道后，“倦于仕途”，辭官回到云南。自此，高奣映在姚安結(jié)璘山上蓋了一座小院設館教學，一面又從事學術研究著述。附近州縣青年學子紛紛前來求學，他都一一接納，盡心培養(yǎng)。在他的教授下，成為進士的22人，中舉的48人，諸生135人。關于著述，高奣映可以說是一位高產(chǎn)作家，他著書81種，雖經(jīng)兵燹和改土歸流等變故，多數(shù)文稿散失，但現(xiàn)在存目尚有44種之多。因為大部分著作在結(jié)璘山別館寫成，故署名為“結(jié)璘山叟”。他歸隱之后不僅喜愛山上的花鳥木石，還和農(nóng)民、樵夫、牧童、獵戶經(jīng)常往來，結(jié)為朋友，人稱“高老先生”。他熱心公益事業(yè)，(民國)《姚安縣志》說他:“生平好公益，喜施濟、凡興學厚俗、崇儉助婚、賻喪救急、養(yǎng)老助產(chǎn)、掩骼施棺諸善舉，皆列有專書，分別類例，捐資為之，無所吝”。這是說他為人注重德行，與鄉(xiāng)人百姓相處關系很好，受到贊譽的一個方面。而作為詩人、學者的高奣映，他與雞足山的情緣才最能反映出他的“精神世界”。

由儒入釋的詩人、名士本色

高奣映多次上雞足山看望他的父親高奣，并捐資修建佛寺，塑佛像，置寺產(chǎn)，與高僧禪釋、文人學士、社會名流交往，寫作與雞足山有關的詩文、聯(lián)匾?？滴跛氖荒?公元1702年)，云南提學使王之樞，聘請他修撰《雞足山志》。由于他對雞足山的人文和自然非常熟悉，又有深厚的學養(yǎng)，只用了七八個月的時間就編撰完成，使王之樞敬佩不已，逢人便稱高奣映為“捷才”。在修《雞足山志》期間，他暢游大理蒼山洱海之勝，寫了不少詩作，集成一卷，題為《妙香國草》。這部作品在大理歷代詩人詠蒼洱的作品中，屬于上乘之作載入史冊。

高氏父子對雞足山懷有特殊的感情，并非單純的“寄情山水”或“遁入空門”，而是與當時的歷史背景和時代風尚有關。明代，政治腐敗，文化頹靡，佛教與儒道文化相融合，正與苦難年代人生解脫相適應，成為士大夫所向往之精神世界。就宗教與政治關系而言，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在《明季滇黔佛教考序》中精辟地指出:“明末永歷之世，滇黔實當日之畿輔，而神州正朔之所在地，故值艱危擾攘之際，以邊徼一隅之地，猶略能萃集禹域文化之精英者，蓋由于此。及明社既屋，其地之學人端士，相率遁逃于禪，以全其志節(jié)，……”。又說:“宗教與政治雖不同物，而終不能無所關涉”。

高奣映處于明朝余風猶在，清朝政權(quán)剛剛建立的這樣一個交替時期。世態(tài)的變遷，社會的動蕩，思想的矛盾和混亂，使得這一時期成為歷史上少有的亂世。尤其是面對異族統(tǒng)治的屈辱無力回天無奈之際，“人生空幻遂為時代感傷，暮鼓晨鐘更顯佛祖魅力”，文人士大夫紛紛遁入空門，尋求寄生之地。他們談禪論道，吟詩作對，揮毫潑墨，又以此作為精神避難所，或抒發(fā)情懷，或排遣憂憤，或以筆墨作“武器”，追懷故國，痛斥清廷。因之一時之間，雞足山高僧云集，大師輩出，成為西南地區(qū)叢林之首。

著名史學家陳垣先生在其專著《明季滇黔佛教考》中，把高奣列入“逃禪”的明代遺民，與唐泰(擔當)、錢邦芑(大錯)等同為一類;高奣映與李元陽、木增及同為姚安人氏的陶珽、陶珙兄弟等，歸于“士大夫之禪悅”群體。陳垣還說:“禪悅，明季士大夫風氣也”;“萬歷而后，禪風浸盛，士夫無不談禪，僧亦無不欲與士夫結(jié)納”。此書為高奣映列一小傳，敘其著作書目后說:“父(泰翟)，明亡后為僧，奣映嗣，入清仍授世職。《滇南詩略》十六有奣映詩，其父為僧，其子亦受圣可玉印記”。《錦江禪燈》已把奣映稱為“高居士”。陳垣還說:“圣可，破山嗣，然則奣映破山再傳也”。按破山(公元1597年——1666年)，法名海明，祖籍重慶，生于四川大竹縣。他是西南禪宗領袖，集佛學、書學、文學于一身的一代宗師，《中國禪宗通史#8226;大事記》說他“傳禪三十余年，推動禪學在川、滇、黔的發(fā)展”。破山奔走于反清復明陣營間，以佛門中有地位的高僧身份，鼓勵抗清將領堅持斗爭，復興明朝。破山門人多數(shù)都具有“懷念故國，抗節(jié)不仕”的民族氣節(jié)和不屈不撓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陳垣把奣映評論為“破山再傳”，是對高奣映佛學傳承地位的肯定。

高奣映還十分景仰楊升庵和李元陽兩位先賢，在《寫韻樓懷楊升庵李中溪兩先生》一詩中寫道:“青藜曾經(jīng)照山振，湫隘樓邊北斗遙。珮念金魚終麗澤，歌收黃鳥自遷喬?；掴滞ㄡ屜冉?jīng)訓，吳老初編借樂調(diào)。此夜那堪重貯月，提攜誰是舉杯邀”。他把自己和楊李二人相比，雖有鼎足而三之意，實質(zhì)是反映他們在人文精神的傳承上，是心靈相通。

高《志》為名山增輝

高奣映對雞足山的貢獻是多方面的，突出的是由他編撰，流傳至今的《雞足山志》。

雞足山是名山，“名山志”是我國歷史文獻典籍中的一種類型，為歷代方家所看重。雞足山的志書有兩部已毀歿，僅存志目，另有三部保存至今。明崇禎十二年(公元1639年)，徐弘祖應麗江土知府木增之請，于八月第二次登雞足山撰修《雞足山志》，成稿四卷，因病中止。志稿毀于清順治年間(公元1644年——1661年)，只能從今《徐霞客游記》之末附錄的《雞足山志目》和《志略》中可見一斑。另一部是明末清初“江左大儒”錢邦芑(大錯和尚)，于清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到雞足山后，應瀾滄兵備道曹延生和眾僧的請求，編撰的《雞足山志》十卷曾刻板印行，后遭兵燹，書板俱毀。三十年后范承勛續(xù)修雞足山志時得見殘編，后略作增刪，成稿十卷，人稱范《志》。范承勛字蘇公，沈陽人，清康熙年間(公元1662年——1722年)任云貴總督。范《志》流傳較廣，清光緒時(公元1875年——1908年)同興石印廠有重印本。還有一部《雞足山志補》四卷一冊，趙藩、李根源輯，民國二年京師聚珍版印行。

高奣映《雞足山志》十三卷，首一卷，共計十四冊。此志未刊行，稿本先存山寺，后流落民間，公元1931年為云南耆儒、姚安名士由云龍纂修《姚安縣志》時訪獲。本來要準備刊印，但歷經(jīng)曲折，“匆匆未果”，由先生只好把高奣映的這部志稿送交云南省圖書館“寄存”。省圖以為高《志》陳缺《跋》外，保存良好，既是孤本，也是善本，作為善本收藏。

關于高奣映纂修的這部《雞足山志》，應該說是現(xiàn)存雞足山志中內(nèi)容最為豐富，可信度較高，很有特色和使用價值不可低估的一部“名山志”;也是高奣映留給后人的一份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由云龍對高《志》的評價是:“圖繪精絕，舉凡山川形勢、寺院沿革、人物、名勝、物產(chǎn)、詩詞，皆一一具列，圖凡數(shù)十幅，一目了然，若置身其間者。嗚呼，盛哉!”

如果把高《志》與范《志》作比較，一部是官修，一部是私修。范承勛是云貴總督，能在處理軍政事務之暇游覽雞足山時，想到“此山為滇西名勝，不可無紀”，就在寺僧呈交徐霞客、大錯和尚草創(chuàng)的舊志殘篇基礎上，“聊為刪其蕪陋，補其闕略，付寺僧梓之”。一位高級官員能如此重視雞足名山的修志，是很難得;但他也承認:“余以倉卒經(jīng)行，未暇冥搜幽討，備述其奇”，還不完善。

高《志》則在范《志》的基礎上重新構(gòu)思，擬定體例，增加了許多新的內(nèi)容，還對一些問題進行考證，提出自己的看法，章節(jié)之前加了按語。他的寫作態(tài)度嚴肅認真，“今一字悉屬探究，不欲依傍籬經(jīng)?！薄叭宋铩?、“藝文”等部分，比范《志》更為豐富，體現(xiàn)出高奣映“博學能文”的視野和學術水平。今人了解和研究雞足山的歷史、文化，查閱和使用高《志》的頻率比范《志》為高，說明高奣映撰修的《雞足山志》文獻價值，受到學界和佛教界人士的肯定。

高奣映還給雞足山的寺庵題留了許多匾聯(lián)，如石鐘寺大門聯(lián):“鷓鴣聲老萬峰西，半點陽光留正脈;鷗鷺影寒千壑外，一輪明月逗初機”。大覺寺鐘樓聯(lián):“幾樹煙霞幾樹月;一聲風雨一聲雷?！比A嚴寺大殿聯(lián):“論廣大而進精微，塵說剎說，無非喻說;示真如以通俗諦，寶嚴華嚴，不出忍嚴”。大覺寺法堂聯(lián):“黃梅酸，黃藥苦，急過曹溪嘗味;紫巖懸、紫陌滑，直上鷲嶺尋高”。等等，都是極富詩情畫意，或蘊含佛門哲理，人生真諦，通俗易懂而又意味深長的作品。如果把他題寫的楹聯(lián)，加上有關雞足山的詩作，從《志》中摘出匯編成集，就可知道和領悟高奣映對雞足山的情緣是多么深厚了。

殊勝姻緣 雞足重光

“石鐘聲徹三千界，雞足名標第一山”的雞足山，在20世紀60年代的“文革”中遭到嚴重破壞。1980年之后在各級政府重視、各界人士支持、僧尼的參與下，開始進行景區(qū)自然生態(tài)保護，寺庵人文景觀的重建或恢復;政府又撥?？罴訌娀A設施建設，千年靈山再度煥發(fā)出奪目的光彩。1982年11月，雞足山被國務院列為首批國家重點風景名勝蒼洱景區(qū)組成部分;1983年4月又經(jīng)國務院批準為漢傳佛教的全國重點寺院。2003年4月，“中國賓川雞足山佛教文化論壇”隆重舉辦。被塵封的歷史文化底蘊重見陽光，為雞足山作出貢獻的高僧大德、名人、文士的業(yè)績得到充分肯定。高奣映是其中重要的一位“建樹卓異”的人物，尋求、索閱高奣映撰寫的《雞足山志》的人越來越多。雞足山佛教協(xié)會特地約請當?shù)貙W者趙應寶、張鵬飛、李樹軍，將高《志》斷句、整理出版。

如今隨著我省建設民族文化大省和旅游事業(yè)的“升溫”，到雞足山考察、朝拜、觀光的中外人士、香客絡繹不絕?！办`山佛都，旅游勝地”的贊譽，名不虛傳。高奣映是我省的一位歷史文化名人，他對雞足山和大理文化做出的積極貢獻已經(jīng)載入史冊，大理人民包括雞足山僧尼將對他的名字和業(yè)績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