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與成長：《華女阿五》與《女勇士》成長主題研究

李　琳

關(guān)鍵詞：《華女阿五》 《女勇士》 成長小說 文化解讀

摘 要：從寫作風格上來看，《華女阿五》與《女勇士》是兩部風格迥異的成長小說，前者遵循了成長小說的傳統(tǒng)模式，后者走向了反成長小說的道路。但是在主題上，它們共同反映出唐人街的第二代華裔少女在兩種文化夾縫中成長的困惑，展現(xiàn)出華裔成長的堅強意志、覺醒以及與命運的不懈抗爭。

在美國華裔文學當中，黃玉雪的《華女阿五》與湯亭亭的《女勇士》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華女阿五》是華裔文學的開山作之一，黃玉雪更是被譽為“美國華裔文學之母”。湯亭亭的成名作《女勇士》一面世即刻引起美國文壇的轟動，成為最被廣泛閱讀的華裔作品。這兩部在美國華裔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品，在文學主題上都反映了作為第二代華裔的女主人公在唐人街的艱辛成長歷程。

一、兩部風格迥異的成長小說

成長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類別，起源于18世紀后半期的德國?！锻み~斯特的學習時代》一直被公認為是成長小說的典范之作。隨后，《遠大前程》、《凡人之道》等都可被歸類為成長小說。Susanne Howe從成長小說的敘事模式角度對成長小說的概念進行了闡述：“成長小說主人公獨自踏上旅程,走向他想象中的世界。由于他本人的性情,往往在旅程中會遭遇一系列的不幸,在選擇友誼、愛情和工作時處處碰壁,但同時又絕處逢生,往往會認識不同種類的引領(lǐng)人和建議者,最后經(jīng)過對自己多方面的調(diào)節(jié)和完善,終于適應了特定時代背景與社會環(huán)境的要求,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雹?/p>

傳統(tǒng)成長小說著眼于男性成長，重視教育在主人公成長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最終主人公歷經(jīng)磨難，獲得幸福美滿。因此，傳統(tǒng)成長小說的直線性及向上性的運作方向是其顯著特點。但隨著時代的變遷,新矛盾的出現(xiàn)和小說理論的不斷發(fā)展,成長小說也以多種姿態(tài)的出現(xiàn)回應了這種變化：成長小說在發(fā)展過程中逾越了德國成長小說的原型模式，突破了成長小說的男性傳統(tǒng)和結(jié)構(gòu)上的線性敘事。

《華女阿五》與《女勇士》由于歷史原因按傳記作品出版，又先后獲得非小說類獎章。小說還是傳記？在文學評論界關(guān)于這兩部作品的文類之爭一直硝煙彌漫。筆者傾向于把它們歸類為小說，描述主人公成長的小說，亦可以歸類為成長小說。這兩部在主題上近似的成長小說在寫作風格上卻迥然相異。

《華女阿五》傳承了歐洲傳統(tǒng)成長小說的特點：小說保持了現(xiàn)實主義風格，按照時間順序描述了玉雪的成長；小說重視教育在主人公成長過程中的作用，玉雪沒有獨自踏上旅程，而是在家和學校接受不同的教育；最后，玉雪成長為“模范少數(shù)族裔”代表，得到社會和家庭的雙重認可，這種幸福大結(jié)局也符合了傳統(tǒng)成長小說的特點。

與《華女阿五》不同，《女勇士》走向了反成長小說的道路，“通過成長小說與反成長小說的雜糅，揭示出有色人種婦女所遭受的多重苦難”②。在結(jié)構(gòu)上，《女勇士》的成長敘事是非線性的。全書共五章，分別講述了無名姑媽，女主人公，母親勇蘭，姨媽月蘭的故事，主人公的成長在小說中的呈現(xiàn)是片段的，作者把主人公的身份認同與她的女性親屬的故事聯(lián)系在一起，改寫了成長小說的敘事傳統(tǒng)；在第二章中，作者描述了主人公變身為女勇士的奇異想象，神話故事，主人公的想象和她的真實經(jīng)歷交雜在一起，打破了成長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

二、相似的成長困惑

成長小說中的成長困惑總是與時代的變革和發(fā)展緊密相連。兩部小說中的主人公成長于美國歷史上的過渡期（the 1920s -the 1960s），這期間發(fā)生了諸如經(jīng)濟大蕭條、二戰(zhàn)等大事，但兩位主人公的成長困惑卻與之無關(guān)，而且呈現(xiàn)出許多相似性，這說明她們的困惑與她們共同的成長環(huán)境唐人街有著密切聯(lián)系。19世紀中期，華人在美國社會被孤立，開始聚居在唐人街，到20世紀初，由于文化差異和種族歧視，唐人街變成了完全孤立的華人社區(qū)。唐人街不但為美國主流文化所孤立，而且由于中國連年戰(zhàn)亂、中美關(guān)系惡化，唐人街也逐漸被母國文化所孤立，形成奇特的“文化孤島現(xiàn)象”。所以盡管兩位主人公生活在不同的年代，卻由于有相似的成長背景，形成了相似的成長困惑。

成長在唐人街，兩位女主人公都表現(xiàn)出對中西兩種不同文化的困惑。《華女阿五》中，主人公玉雪的文化困惑主要表現(xiàn)在她對中美不同教育方式的困惑。幼年時的玉雪對懲罰式的家庭教育感到困惑，當她看到美國家庭生活的不同時，開始質(zhì)疑父母教育的權(quán)威性與懲罰的正確性。玉雪上公立學校后，開始對公立學校、家庭教育和唐人街夜校教育之間的差異感到困惑。她對美國公立學校教育的喜好，對父母教育權(quán)威性的質(zhì)疑，反映出受到西方文化影響的第二代華裔對自由、獨立的向往，對舊中國父權(quán)制文化傳統(tǒng)的挑戰(zhàn)。

在《女勇士》中，作者采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來表達主人公對兩種文化的困惑。在主人公眼里，中國和美國都充滿了形形色色的鬼。鬼是一種模糊的形象，反映了主人公的困惑。母親故事里的家鄉(xiāng)有各種厲鬼：墻頭鬼、餓死鬼、壓身鬼……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主人公的周圍也有各種美國鬼：的士鬼、警察鬼、報童鬼。處在文化夾縫中的主人公被母親故事中的中國鬼和生活中的美國鬼壓得透不過氣來，她渴望找到一個沒有鬼的地方，走出兩種文化的禁錮。

Amy Ling說：“移民到其他國家去的中國人，不管是因為思鄉(xiāng)、被疏遠或是遭受壓迫，總是堅守著從母國帶來的習俗。所以當這種習俗在母國已經(jīng)改變或消失時，它卻仍在海外的華人社區(qū)繼續(xù)?！雹厶迫私峙c祖國的隔離導致了兩位主人公對中國形象的困惑與誤解。玉雪一方面感嘆生為華人女兒有時非常幸運，另一方面，外婆從中國帶來的“驅(qū)驚”和她所講的中國故事又使玉雪感到中國是一個神秘、落后的國家。《女勇士》的主人公頭腦中關(guān)于中國的形象也相互矛盾，令她困惑不解。主人公對中國的了解主要通過母親的故事。故事中的中國社會一方面歌頌女英雄花木蘭的英勇事跡，另一方面卻殺死襁褓中的女嬰。主人公既聽說了村民的野蠻行徑，怪異的食物，也了解到在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下人民安居樂業(yè)，婦女得到了解放。中國到底是什么樣子？兩位年輕的主人公對中國形象產(chǎn)生了困惑，更糟的是關(guān)于中國的負面信息使年輕的主人公把中國看成了迷信、落后的“他者”，在心理上與母國文化疏遠。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談到：兒童可能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和別人有性別之分，是家庭和社會從小對她灌輸所謂“女性化”的特征，逐步培養(yǎng)她的女性氣質(zhì)，因而“女人是逐漸形成的”④。兩位主人公受到性別的困擾就是始于父母對兒子的偏愛，對女兒的不公。弟弟的誕生，使玉雪“意識到自己和妹妹一樣，在家里無法和嬰兒相提并論”⑤。弟弟的出生也給另一位主人公帶來質(zhì)疑：“我出生的時候，你們也用雞蛋在我臉上滾過嗎？”⑥

隨著年歲的增長，女主人公意識到更多的男女不平等。在玉雪家，玉雪要幫媽媽承擔更多的家務，哥哥卻只需好好上學“光宗耀祖”，而且在父親看來，“當父母財力有限時，兒子要優(yōu)先于女兒接受教育”⑦。在《女勇士》中，主人公的大伯只給家里的男孩子買糖和玩具，她的三老爺爺?shù)芍⒆觽兒啊扒x”?！梆B(yǎng)女等于白填，寧養(yǎng)呆鵝不養(yǎng)女仔”等唐人街流傳的諺語更是加深了主人公身為女兒身的痛苦。社會和父母在積極地促使主人公成長為“優(yōu)秀女性”，然而在對不公正待遇感到困惑迷惘的同時，受到西方民主平權(quán)思想影響的主人公也在默默地蓄積著反抗的力量。

三、不同的成長歷程

成長領(lǐng)路人是成長小說的一個重要構(gòu)件。從社會學的角度看，每個人的成長都不是孤立完成的，都會或多或少受到周圍人的影響。在《華女阿五》與《女勇士》中也有諸多的成長領(lǐng)路人形象，這些人從正反兩個方面豐富著主人公的生活經(jīng)歷和對社會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