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后才知道:果然是老謝又在拍一部電影——卻是四川人的劇本《江湖祭》。
早上惦記著俞永高九點要來接我去上虞,再也不敢睡懶覺。但按時來的,卻是他公司的一名副老總,姓孫。四輛車浩蕩直向上虞。司機不熟悉路,俞也忘了路,結(jié)果問來問去才找到——謝塘的謝家,還是那年“慶祝謝晉電影藝術(shù)五十周年”時去過的地方,院子里,兩棵梅花開得正好。我一直說要剪兩枝帶回來,誰知走時又忘了。
俞等先進的門,老謝馬上喊:葉文玲來了沒有?葉文玲?……看來,他今天最惦記的就是讓我來——我知道他肯定有活讓我干。
老謝已蒼老很多,但脾性仍然如故。讓他的家人做了一桌菜(他原來以為我們來的是四五個人)——“結(jié)果你們來了十二個人,好家伙,把我們到初五的菜都吃光了!”——說是說,還是很殷勤地讓家人(女婿姓鄭,在鄭州工作——好像他的一個妹妹也在鄭州,他一直說妹妹來過我們家,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來)給大家炸春卷,還說春卷作下酒菜,是最好的,也一直殷勤地給大家布菜,開始前,準備了六小碗蓮藕紅棗湯,但只好讓給女的喝。
準備的菜里有河蝦,我看這蝦也平常,但他一股勁讓大家:“上虞的河蝦,在上海是吃不到的,這么鮮!……”一個勁地讓:快吃蝦!
準備了一只砂鍋,燉的是火腿雞,也是一個勁地讓男同胞吃雞和火腿,據(jù)說這雞是他自家養(yǎng)的。一只冷盤雞也很好吃。米飯是用柴火燒的,這飯就特別香。
敬酒,讓大家別站別站——自己卻老站起來。老酒是女兒紅,有十多年前的,酒廠的老板自然每年都送他酒,他拍過這電影嘛!據(jù)說家里的地窖里還存了幾十壇酒——現(xiàn)在,他的酒量依然驚人。
同去的有浙江軍區(qū)的裴某,其妻名李繼紅(河南人,也在軍區(qū)宣傳部工作)夫妻二人都是革命烈士后代(裴的父親是新四軍),李總是大唱《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帶去一個女兒,也是軍人,在軍區(qū)工作。夫婦倆帶去一只特大的東北老山參,如果不是假的,至少要幾萬元才能買到。飯吃半途,李說要請謝給其女兒介紹對象,謝馬上說:那不行,對象是要自己找的,介紹的都好不了。
飯后讓大家去看他的祖宅,出門前,讓我們看了一塊其祖父的墓碑,上有與徐錫麟有關(guān)的記載(據(jù)說徐曾藏身過謝家,墓碑上記的是徐的號:伯蓀,曾刺殺恩銘云云……)可見,謝的祖上就是了不得的人物。
老宅,屬于自家住的部分,果然已被整修得十分漂亮,院中有一眼水井,水非常清冽。家具也被寧波的朋友買回來一部分擺置得恰好。他說自己就生在樓上的那間原是祖父的書房中。很寬敞的。樓上樓下看了一圈,他指著那些還住老宅的戶頭說:這些人也不知怎么的,解放后一直沒有發(fā)家致富的,反倒一個個窮愁潦倒,可見不勞而獲的總不行……
我問起他的女婿(原先一直給我們炸春卷,我還不知他與謝的關(guān)系)你姓什么,他說姓鄭,叫什么?他說你問他(指謝),后來我才聽說好像叫鄭生。謝除了喜歡他的大兒子謝衍(在美國,紐約——謝晉文化公司擔(dān)任副經(jīng)理,也常在國內(nèi),上次劉曉慶演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就是他的公司搞的)外,對其女兒、還有傻兒子(一個已去世)好像都很少對外人提起。還是那種性格:他喜歡的人他經(jīng)常念叨,他不喜歡的人,就免開金口了。他說有個人我很討厭,一看就是搞政治的,他寫了什么?就那一個電影,一輩子吃不完了……
還說到另外一個人,說他人倒不錯,就是文字功夫太差,不會寫什么好東西。所以,他要讓俞來找我——
他鄭重對我說這件事時,首先說起了:很懷念四川的肖秧——是他在拍《鴉片戰(zhàn)爭》時,浙江那時還沒能為他出大力,是肖拍板,讓找來了十大企業(yè)家:你五百萬、他三百萬,一下子落實了幾千萬。全部敲定。四川傳肖的種種毛病,他說曾慶紅說了這樣一句話:他的這些毛病,別人也都有,但他是干事的!
謝很感慨:可惜他(肖)死(死于癌癥)得這么早!
原來,他在為成都(重慶)的作者嚴福昌、邱禮農(nóng)的一個叫《江湖祭》的本子開拍,覺得不理想,而俞的公司己投資了幾百萬,他想讓我?guī)退崽嵋庖?,改改本子,而我是好說話的,拿他自己的話說:寫本子又快又好。“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書?一本接一本,人家還都給你出……”
而下面他想接著為茅以升寫電影《橋魂》——或叫《中國橋》。他說讓我作編劇。
我對這種任命已經(jīng)提不起勁了。我說你將《浪漫的黃昏》拍出來再說……說是說,對他的誠邀,我還是推卻不過,頂多將我自己的長篇放一放。他說要在初五后去新加坡,因為《金大班》要在那兒演,而后還去紐約演。他希望我在半月內(nèi)幫他做好這件事。
據(jù)說,中國電影百年,他作為50名內(nèi)的電影家去領(lǐng)獎金,銀行讓他報密碼,他不知道,又急著領(lǐng),讓建萍代領(lǐng),建萍說我沒工夫辦你這事,我父母在北京住院……又讓潘玲嫣為他領(lǐng)。潘說你看密碼呀,結(jié)果才發(fā)現(xiàn)密碼就在本子上。領(lǐng)這筆錢,他是想給老家的親戚、晚輩們過年都分分。
又一次對我說起幾年前與胡錦濤的一次接觸。他去陶斯亮家,與陶正說事,胡來了,問起亮亮呢,亮亮的母親曾志說,在樓上,謝晉正與她說事……胡錦濤說:哎,是謝導(dǎo)?那我上去看看他……于是,胡就自己上樓,一并看望他們,對謝說起他看過他的什么電影,話無特別處,但就這“我上去看看他……”卻把謝感動了好幾年。他說我干了這么多年導(dǎo)演,誰是什么樣的,誰是敷衍的誰是真誠的,我一清二楚。
在同我說事時,又說到《秋瑾》,關(guān)于《秋瑾》,他又強調(diào)我不該寫《秋瑾》,好像這題目只該他來做。我反駁說,你拍的電影,惟《秋瑾》最不成功。他說那個年代沒辦法。但他對柯靈的微詞,我是不能茍同的??蚂`也認為他的《秋瑾》是失敗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