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本文討論順應論與合作原則之間相互彌合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問題。語義重心性既是順應論幾個核心概念得以整合的關鍵,又是合作原則4個次準則得以串聯(lián)的核心,語義重心性保證了順應與合作相互扣合的可能性。語言的變異性、可商討性以及順應性與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證明了順應與合作相互扣合的可行性。
關鍵詞:順應論;合作原則;可能性;可行性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5-0081-4
1 引言
Verschueren提出的順應論是一套完整的語用研究理論,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和解釋力(徐學平2005:91-92)。Versehueren重新審視語用學,提出了“語言資源的語言學”(1inguistie 0f language resources)與“語言使用的語言學”(1inguistics oflanguage USe)的區(qū)別,認為語用學是對語言的一種綜觀(a perspecti’ve on language),是從認知、社會和文化的多維角度,綜觀語言現(xiàn)象及其運用的行為方式(張克定2000:27)。她專門開辟一節(jié)討論傳統(tǒng)語用學研究課題的共同之處及其“分相”研究的弊端,進而提出語用“綜觀”的必要性。盡管作者在具體分析傳統(tǒng)語用研究課題時,對語用學發(fā)展過程中的另一重大理論——合作原則有所提及(Verschueren 1999:32),但細讀順應論的相關文獻,我們發(fā)現(xiàn)似乎合作原則在維氏的理論闡釋部分中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一些學者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特點,并嘗試通過順應論和合作原則的嫁接來擴大語用理論的解釋力(廖巧云2005,2006;徐學平2005)。那么,順應論是否忽視了合作原則?還是合作原則隱現(xiàn)于順應論的理論框架當中而沒有被顯性呈現(xiàn)?合作原則在順應論中到底處于什么位置?是否有必要建構順應一合作模式?我們能否通過分析順應論的主體理論框架從而確定其中合作原則的位置?正是出于對這些問題的思考,我們試圖通過分析順應論的核心概念,析取出順應與合作之間的關系。
2 順應中的合作:可能性剖析
2.1合作原則的語義重心
要想弄清楚合作原則是否可能隱現(xiàn)于順應論當中,我們首先就要弄清楚合作原則的基本重心。合作原則是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在1967年于哈佛大學的演講《邏輯與會話》中提出來的。格賴斯認為,在常規(guī)情況下,人們的交談不會由一串不連貫、無條理的話語組成,人們交談時總是有意或無意地遵守著一條基本原則,即“在參與交談時,依據(jù)你所參與交談的目的或方向的變化而提供適切的話語”(Griee 1983:1)。這一基本原則被稱為“合作原則”,它可以具體分為幾條特殊的準則及其次準則。格賴斯借用康德在“范疇表”中列出的“質”、“量”、“關系”和“方式”4個范疇的名稱,在合作原則下面構建了4條相應的準則,即數(shù)量準則、質量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每條準則又下轄幾條次準則(Grice 1975:45-46)。
不難發(fā)現(xiàn),合作原則是以語義為重心的,因為它的4個準則分別指的是話語中信息所包含語義的多少、真假、關聯(lián)以及條理。換言之,4個準則分別從4個不同的側面揭示交際中話語語義信息隨著交際推進而可能發(fā)生變化的4個維度。此外,語義重心還體現(xiàn)在格賴斯對于合作原則的揭示當中。其一,這些準則各自都具有不同的重要性。例如,“質量準則”的第一條是首先要遵守的,然后才能談其他準則;而話語冗長,至多只能是引起一些溫和的批評而已。其二,會話含義與合作原則緊密相關,4個次準則的遵守會導出常規(guī)會話含義,而其違反則會導出非常規(guī)會話含義。其三,從格賴斯主義到新格賴斯主義的發(fā)展歷程更是證明了這一點,關聯(lián)理論的“最大關聯(lián)”與“最佳關聯(lián)”均圍繞語義而展開。這足以證明合作原則是以語義為重心的基本原則。
2.2順應中的語義重心選擇
語言選擇是順應論的基本概念,要考慮順應論是否也是以語義為基本重心,語言選擇也許是最理想的答案。就順應論而言,語言的使用過程就是一個基于語言內部或語言外部因素而不斷作出選擇的過程。我們通過分析Verschueren對于語言選擇的解釋來說明順應論同樣具有語義重心性特征。
首先,語言選擇可以發(fā)生在語言結構的任何層面,如語音、詞匯以及句法等層次。但是,須要我們注意的是,這些可能的語言選擇層次都必須以語義為重心,否則就會出現(xiàn)交際真空或者交際失控。具有變異性的語言選擇層次必然是以語義為參照的語言運作體系(張克定2001),其多個層次選擇共時發(fā)生也間接地說明它們之間存在共同牽引力。這很可能是導致各個層面語言選擇帶有“有界性”的主要原因(Vershueren 1999:56)。
其次,語言選擇不但選擇語言形式,還要選擇語言策略。也就是說,語言選擇要受到其本身之外因素的限制,這就表明語言選擇與其本身之外因素的相關性,其基礎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出于語義考慮的策略性,敬稱的使用就說明了這一點。
再次,語言選擇具有不同的意識程度,而判斷意識程度高低的標準在于對于該語言選項相關語義掌握的熟練程度。母語者和二語者的對比很清楚地表現(xiàn)出語言選擇所涉及的語義屬性是區(qū)分二者語言使用的明顯參照點。語言選擇之間存在的競爭與偏向更是體現(xiàn)了語義因素對于交際的制約(Vershueren 1999:57)。此外,語言使用者沒有選擇或不選的區(qū)分,因為交際一旦進行,語言使用者就必須作出選擇,交際不允許存在語義真空;語言選擇同時存在于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進而產(chǎn)生交際所需要的語義內容。最后,被選項的使用同時激活其他沒有被選擇的選項,選擇了come,自然就會激活go,就如同選擇了buy,就激活了sell一樣(Vershueren 1999:58)。這再次說明語言選擇的語義重心性特征。
2.3語義重心:順應與合作的扣合
通過對順應論中“語言選擇”概念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合作原則與順應論均以語義為重心,合作原則在順應論中存在著可能的棲息點。換言之,語義重心性特征預設了順應論中合作原則的位置。相應地,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也就成為了順應論中語言選擇可以參考的4個維度。順應論中的語言選擇是合作原則實現(xiàn)的具體手段。從二者語義基礎的角度來看,合作原則可以看作是順應論的一條隱性紅線,它為語言選擇提供參考。確切地說,從語言使用一開始,語義重心性就使得順應帶有了合作原則的相應特征。順應論與合作原則具有相同的語義基礎,這是二者相互扣合的前提之一。但是,只有我們可以確定合作原則在順應論的核心概念中也有所體現(xiàn),我們才可以確定二者相互扣合的另一前提。這也正是我們下面所要解決的問題。
3 合作中的順應:可行性舉隅
順應論認為語言的使用過程就是選擇的過程,而語言選擇的基礎在于語言的三個特點:變異性、可商討性和順應性。該理論關于語言三個特點的論證是理解與掌握語言順應論實質,并能運用于具體分析的必要前提。因此,關于合作原則在順應論中的地位問題,我們應該從其理論立論基礎——三個特點出發(fā)去窺探些許端倪。
3.1合作中的變異
“變異性作為語言的一種屬性,決定(語言結構的各個層次)可能選擇的范圍。”(Verschueren 1999:59)語言可變性是指語言所具有的可變選項的整個范圍,而備選項都是可供語言使用者選擇使用的(Verschueren 1999:59)。也就是說,語言可變性就是語言選擇得以順利進行的可能性范圍(張克定2000:27)。此外,“語言可變性有其自身的語義基礎,其語義基礎在于語言的基本結構與派生結構之間存在著的衍推關系”(張克定2000:26)。換言之,語言選擇項集合具有共同的語義基礎,這恰好證明了順應論具有語義重心性的特點。那么,各個變異選項就會圍繞該語義基礎按照不同的維度發(fā)生變化,此時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就可以作為變異性發(fā)揮與實現(xiàn)的參考。Verschueren所提到的例子,即受到騷擾的下屬對上司抱怨,得到上司“他的行為無疑讓人反感”這一慰藉可能就很滿意了,如果她對于其他可能表意更為豐富的言辭并不了解,就說明語言的變異性可能圍繞“質量準則”而發(fā)生,因為公司可能有規(guī)定不可以使用unacceptable或outrage這樣的詞匯,因此unacceptable就已經(jīng)是交談目的所需要包含的信息(Verschueren 1999:59)。
同樣,語言的變異性還可以圍繞“數(shù)量準則”展開,信息過量(overnformativeness)現(xiàn)象就是很好的實例。例如:
①John:I’ve got my hands fun here at the moment,Could you openthewindowforme?It's a bit stuffyin here,(Edmonson 1981:123)
上例中帶有下劃線的部分被稱為支持語步(suppor—tive move)或附加語步(added move),其所傳遞的信息附屬于要求打開窗子這一請求信息。這種附屬信息可以看作是對于要求的理據(jù)(grounder),一種起到提供原因的言語行為(Chen2004)。可見,該句話中涉及三個言語行為,一個是主要的請求,其他兩個都是提供原因的理據(jù)性言語行為,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過量信息,而這種語言使用現(xiàn)象被稱為信息過量現(xiàn)象。說話人本來不必提供后面兩句話的,但是出于禮貌或其他目的,采取了信息過量的交際策略??梢?,語言的變異性又是可以在“數(shù)量”維度上發(fā)生變化的。
語言的變異性在“關系準則”維度上也可以得以體現(xiàn),我們以語用含糊(pragmatic vagueness)現(xiàn)象為例。
②(Parent is suspecting her child has eaten the lmng offthe cake,)
Parent:Someone’s eaten the icing 0ff the cake,
Child:It wash’t ME,(Leech 1983:80)
在本例中,家長并沒有直接指責孩子偷吃了蛋糕上的奶油,而是采取了語用模糊策略,運用了一個與聽話人不具有直接相關性的不定代詞someone作為句子的主語,間接表示出自己的懷疑。家長本可以采用更為直接的指稱方式,但是卻選擇了不具有直接相關性的表達,這說明語言的變異也可以圍繞“相關準則”而得以發(fā)展變化。
最后,語言的變異性還可以體現(xiàn)為參照“方式準則”而得以體現(xiàn),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就是很好的例子。例如:
③亞,你呢(這)套bikini甘(這么)sex,明日甘多男仔一齊去,你果個(那個)niggard boyfriend會唔鐘意伽(不喜歡)。(黃國文1995:4)
該例子中說話人為了照顧聽話人的感受,回避用廣東話說出受話人聽了不易接受的詞語,如“性感”、“小氣鬼”等,而改用相應英語,起到了一定的緩和作用。這是一個十分典型的通過中文和英文混合使用(將漢語中不雅的、不便說出的文字用英語代替)來違反“方式準則”進而產(chǎn)生變異性話語選擇的實例。
3.2合作中的商討
商討性指的是語言選擇不是機械地,或是按照嚴格的規(guī)則或固定的形式一功能關系做出的,而是基于高度靈活的原則和策略進行的(Verschueren 1999:53)。換句話說,它是根據(jù)一定的原則或策略在變異性所提供的選擇項集合中進行優(yōu)選的過程與結果。商討的過程最為注意的是會話含義的產(chǎn)出與理解,無疑這是離不開合作原則指導與參照的。確切地說,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是商討具體展開的綱要。
我們以弱化語(mitigator)為例。弱化語的使用基于高度靈活的交際原則或者策略。這里所謂的“交際原則”就應該是合作原則及其次準則;所謂策略的判斷,必須依靠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才能夠得以判斷。具體例子如下劃線部分所示:
④(夫妻商量去三線的事情。)
佟子:我覺得自己一事無成。老爺們也不能就知道斗蛐蛐。
妻子:別人不都那樣嗎?
佟子:你有兒子,萬事知足。可我一個大老爺們不能像老娘們一樣,是不是?(電視劇《金婚》)
佟子使用了兩個弱化語(一個是模糊限制語言,另一個是附加疑問語)來弱化自己的話語力度。從質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所提供的信息并不代表佟子“言語之的”的實情;從數(shù)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所提供的信息遠遠不夠;從關系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的語值同當前命題展開或者語用推進無關;從方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顯得啰唆多余。但是從聽話人(佟子的妻子)的角度來看,這兩個弱化語則蘊含著別樣的含義。從質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所提供的信息從某種程度上揭示了佟子“言語之的”(lucufionary point)的實情以及相應的態(tài)度;從數(shù)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所提供的信息就因為還不夠,所以才須要妻子發(fā)表意見,以便補充;從關系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的語值同當前命題展開并非直接相關,但卻有助于將妻子的意見引出,進而勸導以便達到自己的交際目的;從方式準則來看,這兩個弱化語盡管顯得啰唆多余,但卻體現(xiàn)出佟子對自己能力的客觀認識以及對妻子意見的尊重。
上述分析表明,無論是在說話人的那一方,還是在聽話人的那一方,商討的進行都離不開合作原則的參與。更為重要的是,合作原則及其4個次準則也是具體話語商討以及重新商討的具體參照。這樣,我們可以十分確定地說,商討同樣離不開合作原則,商討是合作中的商討。
3.3合作中的順應
順應性作為語言的一種屬性,它使人類能夠依據(jù)靈活的交際原則與策略從各種變異可能選項中作出商討性選擇,以滿足基本的人類交際需求。以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為參照的語言變異性通過語言備選項集合而完成話語交際者的心理表征呈現(xiàn)之后,語言使用者在一定的語境中(包括社會語境和語言語境)進行商討;加之語言使用所涉及的商討同樣離不開合作原則及其4個準則的轄制與指導。從邏輯上講,建構于語言變異性和可商討性之上的順應性自然也受到合作原則的制約。
此外,正如格賴斯所說,交際是一種有特定目的的行為,合作原則的析取就是為了找到這種有目的的行為所運作的機制,而這恰恰也是順應論的主要目的所在,即找到語言運作的基本軌跡與規(guī)律。這一機制的尋找具體要落實到兩個方面。一方面,我們要看具體順應策略的產(chǎn)生;另一方面,我們要看相應的順應策略對于相應交際目的的實現(xiàn)情況。在3.1和3.2兩個部分的分析中,我們都看到合作原則對于順應策略的影響。信息過量、語用含糊、語碼轉換以及弱化語的使用都說明了這一點。那么,這種目的性能否實現(xiàn),即交際需要能否得以滿足的評估標準,同樣也落在了合作原則的4個次準則上。
就信息過量、語用含糊、語碼轉換以及弱化語4種順應策略而言,它們的共同點就在于滿足交際需要,實現(xiàn)說話人的交際意圖,但是它們滿足各自交際需要的手段卻不同。這也完全符合Vershueren對交際需要的說明(Ver-shueren 1999:61-62)。Verschueren認為,“交際需要”并不意味著語言使用所滿足的全部需要都必須具有嚴格意義上的“交際性”。并且這里所說的“交際需要”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需要,而是在語境中產(chǎn)生的非常具體的需要。此外,對于“滿意點”,我們只能說不斷“逼近”,而且這種逼近有程度上的差異。換言之,交際需要的滿足具有度的差異,并不排除“交際真空”(noncommunication)或者“交際失誤”(miscommunication)現(xiàn)象的發(fā)生(Versehueren1999:61-62)。由于交際成功實際上就是交際需要滿足的同義詞,所以交際成功是一個具有“度”的差別的連續(xù)體,說話人可能部分或完全達到其預期的交際目的。正是參照不同的交際準則而衍生出的不同的交際策略保證了交際需要實現(xiàn)具有“度”的連續(xù)性特征。概而言之,合作原則是順應性評價的參考,也是順應性差異產(chǎn)生的宏觀手段。
4 結束語
我們從順應論與合作原則扣合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兩個方面探討了二者之間的關系。結果發(fā)現(xiàn):其一,順應論與合作原則具有相同的語義重心性,這是二者可能扣合的隱性前提;其二,順應論的變異性要以合作原則為參照,因為變異的不只是橫向的語言結構,還有縱向的語義,這是合作原則次準則切入的突破口;其三,順應論的商討性同樣參照合作原則,從產(chǎn)出到理解,再到協(xié)商,離開合作原則的商討很容易導致交際的真空;其四,順應論的順應性對于合作原則的依賴一方面體現(xiàn)于具體順應策略的產(chǎn)生,另一方面體現(xiàn)為交際需要滿足的評估。由此可見,我們沒有必要再去建構順應一合作的模式,因為合作本身就包含在順應論核心概念當中??傊?,承認合作是順應的前提,順應同樣預設了合作的存在。二者相互扣合,共同指導具體交際,順應中的合作與不合作都是正常的,這恰好符合順應與合作的辯證特點,無愧為兩個極具概括性和操作性的語用學理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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