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這個世界上工作的

邰文欣

妹妹遠在德國待產(chǎn)，她的緊張度隨產(chǎn)期的臨近直線上升，甚至產(chǎn)前一個月開始拒說中文，理由是強化自己在下意識里也講德文，萬一疼暈了沖著德國大夫用中文嚷嚷豈不誤事?地球的這一邊，一大家子人也隔三差五地開會討論，最后推出我作為代表，遠赴德國參與添丁加口的戰(zhàn)役。

結(jié)果都是瞎操心。妹妹的女兒健康粉嫩地如期而至。產(chǎn)房里，妹妹向護士介紹我，我們互致簡短問候后，護士又跟妹妹嘀咕了幾句，還回過頭打量了我一番。護士一走，我趕緊問個究竟。原來護士說：“覺得中國人很奇怪，生個孩子還要那么老遠來個人照顧?”

果真，整個醫(yī)院只有妹妹有我全天陪護，也只有妹妹有妹夫送飯。別的產(chǎn)婦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一個媽媽喂著剛出生的嬰兒，還在給老二講著故事書，還時不時回過頭去低聲管教跳來跳去的老大。一次我去產(chǎn)婦休息室給妹妹打水，看見那個媽媽穿戴整齊跟一位訪客喝咖啡，還在一張紙上寫來畫去，像是在和同事研究工作，真是一個無敵辣媽!

產(chǎn)婦休息室里一排免費飲料，包括咖啡、各種花草茶。產(chǎn)婦們渴了就到這里來自取。到了飯點有餐桌推進病房，香腸、土豆泥、煮菜花、面包、牛排，頓頓差不多，妹妹一口也不吃，都成了我的工作餐。第一次吃，我眼睛瞪得老大：“打死賣鹽的啦!”妹妹嘗了一口見怪不怪地說：“就這樣，他們認為產(chǎn)婦應該補充鹽分。”每次吃完了飯我都得到一樓進門處的小咖啡廳買一杯咖啡恢復味覺。有一次我問妹妹，我到休息室給你打水的時候順便喝一杯免費咖啡怎么樣?妹妹立刻上綱上線：“別給中國人丟臉!”的確，雖然休息室不見一個管理人員，但只有產(chǎn)婦才會去倒免費飲料，探視者都是去樓下買的咖啡。

妹妹的女兒也真會搗亂，老祖宗說食色性也，可這個小嬰兒不會吸奶，應付應付就不干了，縮在媽媽懷里呼呼大睡。妹妹按鈴叫來護士。護士幾下把孩子弄醒，抱著她不斷換姿勢催促她。嘴里一直重復著幾句話，很有節(jié)奏感，聽起來像兒歌，只是由輕柔到急促，由溫和到嚴厲，我都疑心她在欺負孩子了。

喂奶大戰(zhàn)告一段落，護士一走，我馬上盤問妹妹護士剛才念的什么咒，妹妹翻譯給我聽：孩子，努力，努力，你是來這個世界上工作的!

工作!如果沒有這名德國護士，我的小外甥女多大才會聽到這個概念?她的中國親人們會不斷對她說吃這個喝那個看這個玩那個，稍大一點會許愿如果考得好買這個送那個，如果成長得不遂人意會指責她怎么那么饞懶不用功，但是有誰會在什么時候鄭重地告訴她：孩子，你要努力，因為你是來這個世界上工作的!

我和妹妹大發(fā)感慨。妹妹說，德國人非常注重孩子的勞動教育。她上大學的時候，房東小女兒幼兒園的作業(yè)就是整理文件夾。她用文件夾存放各種票證的做法還是跟5歲的庇亞學的。他們的小學有勞動課，初中有實習課，社區(qū)還有各種免費的技能訓練班。實習課是老師指導學生打開本市的公共電話簿，按各自的興趣打電話聯(lián)系實習?！八麄兡芨墒裁窗?”我問。妹妹說，如果插不上手幫忙，實習單位會領著他們參觀工作流程，講解工作制度和紀律，讓他們早早體會工作的狀態(tài)。我在德國見到一個上完實習課的初中生，她在超市幫助給貨架補了一天貨。

這樣的教育除了孕育了無敵辣媽外，我還看到另一個成果：妹妹一個化濃妝愛名牌的朋友，某日宣布去幫助男朋友蓋房子，然后她洗盡鉛華到工地，拌水泥、搬磚頭、刨木板，樣樣利索。妹妹說：“她從小看著自己的爸爸修汽車、換屋頂，再加上勞動課、訓練班，會點木匠活不新鮮?！?/p>

中國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中國孩子窮家富養(yǎng)，沒有擔當。倒是富裕的德國社會告訴剛出生的嬰兒：孩子，你是來這個世界上工作的。這樣的話，是不是更能養(yǎng)成一個不怕艱苦、熱愛工作的孩子呢?這樣的孩子是不是會有一個更富裕文明的生活呢?

(劉名遠摘自《現(xiàn)代女報》錢海燕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