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對話中的馬善亭阿訇

馬　景

一、馬善亭其人

馬善亭(1884－1942)，名德寶，字善亭，經(jīng)名阿布都刺·賴赫曼，北京牛街人，現(xiàn)代譯著家、社會活動家、知名阿訇。自幼學習阿拉伯語和淺顯的宗教知識，及長，跟著伍郁堂先生讀漢文。16歲時在清真寺聽了王寬阿訇的演講，深受啟發(fā)，立志學習伊斯蘭教經(jīng)典。在叔父馬瀛山的贊助下，投入王寬門下接受經(jīng)堂教育，因?qū)W業(yè)和人品出眾，得到王寬的贊賞和器重，后來王寬把妹妹嫁給了他。他除了學習伊斯蘭教經(jīng)典外，還利用閑暇時間學習英語，主動與來北京牛街清真寺參觀的歐美游客交流，介紹牛街禮拜寺的歷史和伊斯蘭教。1905年秋，跟隨王寬遠赴麥加朝覲，并考察土耳其等國伊斯蘭教務和教育狀況，影響頗深?；貒?，他又跟隨來中國的土耳其學者學習土耳其文和古蘭經(jīng)誦讀方法。1908年協(xié)助其師創(chuàng)辦回文師范學堂。1912年，先后在北京籌辦高等學校和國立法政專門學校，擔任阿拉伯語教師。1914年被聘為教育部中央觀象臺阿拉伯語翻譯和理事員。1915年王寬因年事已高，要求他協(xié)助其繼子王朝尊創(chuàng)辦《回文報》，擔任編輯。此后十多年，先后在北京東四牌樓、教子胡同和河北張家口、泊頭、北塢等清真寺?lián)伟①辍?928年回到北京，先后任花市清真寺阿訇多達十年之久。1930年應馬松亭等人邀請，兼任成達師范學校阿拉伯語教師。此后，先后被基督教青年會和相關(guān)機構(gòu)邀請作關(guān)于宗教和平運動、宗教與人生等主題演講，溝通與基督教之間的交流與對話，受到穆斯林和基督徒的尊敬和歡迎。七七事變后，北平陷落。他不畏懼日本的利誘和脅迫，依然與日偽作斗爭。長期的憂國憂民使他舊病復發(fā)，到協(xié)和醫(yī)院診治，實施手術(shù)后，身體逐漸康復。但不久他的父親和女兒先后去世，倍感傷痛，病勢惡化，1942年4月中旬去世，享年59歲。

二、早年宗教對話中的馬善亭

馬善亭早年參與宗教對話主要體現(xiàn)在跟隨傳教士丁韙良(1827－1916)學習希伯來語，與李佳白(1857－1927)的交流與來往。丁韙良作為基督教新教長老會傳教士，來華的使命是傳播基督教。在王寬的引見下，馬善亭跟隨丁韙良學習希伯來文。從語源學上看，有些阿拉伯字是從希伯來文來的，因為有阿拉伯語的基礎，所以他學習希伯來語進步較快。然而，在當時中國穆斯林中，由于保守思想影響，一般不與教外人士來往，不要說跟著基督教徒學習希伯來語。王靜齋阿訇曾跟隨一王姓基督徒學習英語，不到兩個月就遭到保守穆斯林的反對而放棄。馬善亭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的行為，就是邁出了與教外人士對話交流的第一步。李佳白作為美國長老會的傳教士，因先后在北京和上海創(chuàng)辦尚賢堂以及《尚賢堂月報》、《尚賢堂紀事》和后來的《國際公報》等而被世人所關(guān)注。李佳白創(chuàng)設的尚賢堂最初是倡導基督教與中國儒教之間的對話與交流，邀請中國著名人士演講，后來也逐漸擴大到與各大宗教之間的對話，北京的一些阿訇也曾被邀請赴尚賢堂作演講。李佳白和王寬來往也較多，不時來牛街禮拜寺與王寬座談。1902年尚賢堂遷到上海后，繼續(xù)開展宗教之間的對話與交流。1914年，王寬因伊斯蘭教務來上海，馬善亭陪同，李佳白邀請王寬赴尚賢堂演講，盡管王寬演講的內(nèi)容是圍繞著伊斯蘭教，但王寬的“忖思李博士，抱大同主義，創(chuàng)中外教務聯(lián)合會，使各教互相聯(lián)絡，互相演講，無彼此畛域之嫌，有交挽智識之益，法良義美，欽佩莫名!”的開場白的表述，對馬善亭產(chǎn)生重要啟發(fā)。此次來上海，馬善亭接觸了不同宗教的人士，聽到了不同的聲音，進一步拓寬了他的視野。1916年，李佳白親自撰寫了《贊成回教之理由》，刊登在王寬創(chuàng)辦的《清真學理譯著》上，受到各界穆斯林的好評。此后馬善亭與李佳白建立了長期的聯(lián)系，1921年李佳白的《國際公報》創(chuàng)刊后，一直給馬善亭贈送，馬善亭為了表示感謝，在他編譯的《中阿要語合璧》中特別用阿拉伯語寫了題為《謝李佳白贈國際公報函》，表達了對李佳白的敬意，肯定了李佳白在聯(lián)合各宗教相互交流方面所發(fā)揮的作用，并要求李佳白能更多地在《國際公報》上刊登奧斯曼土耳其的相關(guān)信息，以便喚醒這個沉睡的國家的國民?？梢钥闯?，早年與傳教士的來往與交流為馬善亭開闊了視野，為他后來與基督教對話奠定思想基礎。

三、中年宗教對話中的馬善亭

20世紀20、30年代中國社會的“非基運動”和基督教本色化的進程，基督教傳教士和部分教徒進一步認識到了與各大宗教之間交流、對話、共存的重要性，而此時與伊斯蘭教之間的對話與交流活動頻繁。作為北京知名的阿訇，馬善亭受到基督教徒和傳教士的多次邀請，為他們演講伊斯蘭教的教義、教理。1930年4月30日，受時任華北協(xié)和華語學校校長裴德士的邀請，馬善亭赴基督教美以美會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穆貞女校為廣大師生作題為《對于宗教的觀察》的演講，并回答了學生提出的尖銳問題，該會創(chuàng)辦的《穆貞半月刊》對此次演講作了報道，穆斯林創(chuàng)辦的《月華》雜志也全文刊登該演講內(nèi)容。同年11月30日，受裴德士的邀請，馬善亭赴華北協(xié)和華語學校作《回教五功之所以然》的演講，在傳教士中間產(chǎn)生了轟動，傳教士萊曼·胡佛將該文翻譯成英文，在《教務雜志》上發(fā)表。1932年受北京基督教青年會的邀請，馬善亭作了關(guān)于伊斯蘭教的主題的演講。年底，受邀請在宗教美術(shù)展覽會上作題為《說回教》的演講，受到一致好評。1935年天津基督教青年會開展“宗教生活運動大會”，邀請三義莊清真寺的安靜軒阿訇作演講，安阿訇因年事已高，就委托馬善亭代表自己出席，為基督教青年會作《回教與認識》的主題演講，該文刊登于《月華》雜志，后又出單行本在穆斯林中流傳。

馬善亭演講的內(nèi)容，大致可以為分兩個方面，第一個是關(guān)于伊斯蘭教，第二是關(guān)于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關(guān)系。對于前者，馬善亭是“以宗教的眼光，平心靜氣，而不夾雜其它色彩觀察回教的宗旨與教義，”主要是讓基督教徒系統(tǒng)、全面地認識伊斯蘭教的真諦。他指出：伊斯蘭教的本來名字是“伊斯拉目”(即伊斯蘭教)，其意是取和，即以懺悔與真主求和，或以和平與世界取和，或與人安寧，或與人類求安寧。他回應了當時傳教士所持的“穆罕默德一手拿著《古蘭經(jīng)》，一手拿著寶劍”，以武力傳播伊斯蘭教的觀點。他指出穆罕默德拿著《古蘭經(jīng)》是引導人類于正道，使用寶劍是為了自衛(wèi)。那時候，在麥加周圍，除了少數(shù)人接受他的主張之外，大部分人都被異端邪說所迷惑，對于穆罕默德迫害有加，穆罕默德先退讓，以避免沖突，而后，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寶劍自衛(wèi)?？傊了固m教不是靠武力傳播的。伊斯蘭教是開天古教，是集前代圣人之精華，導人類于至善之境界，而獲得兩世的福利。伊斯蘭教的原則是認識真主，敬畏真主，以約束自己的身心與行為。在此基礎上他先后介紹了伊斯蘭教的五功(念、禮、齋、課、朝)的基本內(nèi)容和意義，又詳

細論述了伊斯蘭教的婚喪、禮儀風俗、衣食起居等方面的教法規(guī)定。他還對伊斯蘭教的多妻的教義主張作了詮釋，他認為伊斯蘭教的這一主張一直被世人所誤解，盡管伊斯蘭教法規(guī)定有四個妻子，但前提條件是男人必須在衣食住行用等各方面公平對待，一視同仁，稍微有不公道，則教法是不允許多妻，而只娶一個。對于回教與人生的關(guān)系，他認為人的功用就是認識真主，至于如何認識真主，他認為人只有認識了自己，才能認識真主。真主派遣了穆罕默德作為先知，啟示給他《古蘭經(jīng)》，讓他教導世人認識真主。最后他指出伊斯蘭教的信仰是真信，不是迷信，伊斯蘭教的最終目的是造福人類。

對于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關(guān)系，馬善亭認為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一樣都起源于先知阿丹(亞當)，阿丹之后，教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了先知爾薩(耶穌)又延續(xù)教統(tǒng)，當時耶穌的誕生地是羅馬帝國的屬地之一，該地民不聊生，耶穌傳教布道，立志救世，博愛群生，喚醒民眾脫離苛政羈絆。進而招致羅馬帝國的忌恨，欲謀殺耶穌。但他仍然履行自己作為真主的使者的職責，明知有人加害于他，但他絲毫不介意，仍然堅持不懈宣傳真主的教導，以期世人都能得到真主的靈光，皈依真主的道路，作為世人修身養(yǎng)性的法寶，使天下安定。耶穌去世后，羅馬帝國使用武力控制基督教長達兩百年之久，致使基督教的一些教義發(fā)生變化，夾雜了人為的思想，先知耶穌的教統(tǒng)失真，異端邪說紛紛四起。此后六百年穆罕默德出現(xiàn)，他奉真主的命令，繼承耶穌之志，驅(qū)逐邪說，復興阿丹及諸位先圣的純粹古教，以完成先圣未完成的使命。對于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本質(zhì)，他認為兩教都是以道法為原則，以認識創(chuàng)造萬物的造物主為要素，以修身養(yǎng)性為依歸。伊斯蘭教與基督教并不是仇敵，而且是一個來源，其宗旨大致相同，唯有不同就是伊斯蘭教和基督教都強調(diào)認主獨一，但基督教在此基礎上又強調(diào)三位一體，這與強調(diào)認主獨一是相矛盾的，所以他要求在場的基督徒認真研究這一問題。最后他指出，基督教徒傳教布道之熱心，教務研究之詳細，信仰的人數(shù)之多等方面都令人敬佩，值得學習。相反，晚近以來，穆斯林卻良莠不齊，多半不知伊斯蘭教精神之所在，單獨重視形式，而不注重教務的研究，所以造成現(xiàn)代人心渙散、一盤散沙的狀況。同時，他也指出晚近以來，基督教受了政治的影響，甚至成了政治的工具和傀儡，有失宗教的本質(zhì)，基督教徒對伊斯蘭教的詮釋缺乏公正，甚至歪曲，以致引起穆斯林與基督教徒之間的局部沖突。所以他希望基督教徒客觀公正地研究伊斯蘭教，加強兩教之間的交流，使信仰兩教的人們彼此親愛，相互提攜，共同維護世界和平。

從早年開始，馬善亭阿匐就開始接觸基督教徒，通過向丁韙良學習希伯來文，并和李佳白有較為密切的私人關(guān)系，這為他后來展開宗教之間的對話奠定了基礎。從后來的對話可以看出，這些對話最早是由基督教徒或者傳教士發(fā)起，邀請中國穆斯林的知識分子或者阿訇參與，這與當時中國社會的非基運動和基督教本色化進程有很重要的關(guān)系。相對而言，基督教徒或者傳教士的這些做法客觀上促進了中國穆斯林與基督教的交流，并對中國穆斯林走向社會，以寬容的心態(tài)對待其他宗教及其信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僅需要演講的水平，而且需要豐富的知識。從對話的內(nèi)容來看，馬善亭阿訇的演講內(nèi)容還是處于自我闡釋或者自我表述的層面，盡管論述了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關(guān)系，但他所代表的是阿訇階層對伊斯蘭教或者基督教的基本觀點。相對于基督教徒或者傳教士而言，馬善亭阿訇的這些演說，代表了穆斯林的一種聲音，對于他們客觀了解伊斯蘭教，認識伊斯蘭教，放棄基督宗教優(yōu)越論有著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從這些演講中，基督教徒基本上把握了伊斯蘭教的一些基本教義主張，而且引起了他們對伊斯蘭教極大的興趣和愛好，這從他們把馬善亭阿訇的演講稿翻譯成英語在《教務雜志》等期刊或者報紙上發(fā)表體現(xiàn)出來，而且從基督教徒的反應中表現(xiàn)出來，正如馬善亭在穆貞女子中學演講完畢，一個學生所說的：“今日馬先生在敝校講解教義，不但將回教要義解釋詳盡，并且把宗教的功用以及人類的宗教需求說的很透徹，實在使吾們聞所未聞，并使吾們對于研究宗教，益加興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