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長振
河南漢子周明宇因被票販誣陷卷入一起倒票案,在北京的看守所內(nèi)度過了265天的羈押生活,體重從90.5公斤降到67.5公斤。重獲自由,是因為真正的票販被抓獲歸案。如今,身心受到極大傷害的周明宇在爭取精神賠償?shù)耐瑫r,還想依法追究“某些執(zhí)法人員個人的侵權(quán)責任”。
拒領(lǐng)賠償
2008年12月31日上午,在京謀生的河南信陽人周明宇再次來到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這一次,這個37歲的漢子一改往日的唯唯諾諾,理直氣壯地做出了令他至今不后悔的決定:拒絕在國家賠償立案決定書上簽字!自然,他沒有領(lǐng)到兩萬多元的賠償款。
但他沒有放棄領(lǐng)取《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刑事賠償確認決定書》,這份編號為“京海檢刑賠確決[2008]003號”的認定書中寫道:2008年4月8日,本院對周明宇作出不起訴決定。本院認為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存在違法侵權(quán)情形,應(yīng)當依法予以確認。
由于票販子的虛假交待,周明宇無端被牽扯進一起倒票案,并在看守所羈押了265天。如今,雖然領(lǐng)到了這張確認書,但周明宇對于立案決定書中的賠償金額卻十分不滿:“關(guān)于賠償數(shù)額,他們之前也沒有跟我商議,我估算了一下,精神賠償加上損失費一共應(yīng)該有三四十萬元。而立案決定書上的賠償金額是按北京市前一年的日平均工資99.5元來計算的,我被錯關(guān)了265天,算下來也就兩萬多元錢?!彼?,周明宇拒絕在決定書上簽字,而是準備提出復議:“我要追究某些執(zhí)法人員個人的侵權(quán)行為,賠多少錢倒是次要的?!?009年1月1日,周明宇情緒激動地對記者說。
莫名其妙卷入倒票案
2007年7月19日,周明宇整整一上午都在酣睡,因為前一天晚上他值了夜班。
周明宇之所以在北京謀生,是因為他交了個北京的女朋友,兩人在北京西站里租下一間門面房,開了家超市,準備等掙夠了錢就在北京買房結(jié)婚。
到了中午,周明宇起床后與女朋友打個招呼,就來到熙熙攘攘的北京西站廣場。
正在閑逛的周明宇突然被幾名警察帶到一輛警車內(nèi),說是有事情要他“協(xié)助調(diào)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是這次“協(xié)助調(diào)查”竟然直接把他送到了海淀看守所。路上,周明宇一個勁兒地向身旁的民警打聽:“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得到的答復只有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p>
剛進看守所的第一個星期,周明宇連自殺的念頭都有:“也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就被戴上腳鐐手銬,我睡沒法兒睡,站沒法兒站?!敝钡浆F(xiàn)在,周明宇的手和脖子上還有兩處明顯的傷痕。
直到2007年11月5日,周明宇才從來看守所見他的律師李靜那里得知,有人指認他倒賣火車票。
票販誣陷
最不相信周明宇倒賣火車票的,是他的女朋友張亞均。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當天上午自己的男朋友一直在超市里睡覺,“怎么可能會參與倒賣火車票呢?”
張亞均及律師李靜終于從警方那里了解到這起倒票案的前前后后。2007年7月19日早上6點,就在周明宇在超市后面的小屋內(nèi)睡覺時,在新疆巴州駐京聯(lián)絡(luò)處工作的雍彬排在北京西站售票處長蛇般的購票隊伍中。因為有臨時任務(wù),單位要求他和另11名工作人員務(wù)必在7月25日前趕回去。
從北京到烏魯木齊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隨后還有五六百公里的公路路程,為了趕時間,雍彬一大早就來排隊購票。但他沒能如愿,售票員告訴他,“7月22日之前沒有票”。 情急之下,雍彬想起一位朋友曾在票販子手中買過車票,他與朋友聯(lián)系后撥通了票販子曹本強的電話。
電話中,曹本強表示可以搞到12張7月22日到烏魯木齊的臥鋪車票,但條件是每張加價300元。雍彬以1萬元的價格和票販子曹本強達成交易,雙方約定一小時后見面。
當日中午11時30分,雍彬在約定地點見到了曹本強。曹本強說:“現(xiàn)在只有11張臥鋪票,剩下1張晚上才能拿到?!庇罕虮硎鞠雀?800元,剩下的2200元等最后一張臥鋪票送來再付。曹本強表示同意。
十幾分鐘后,一個青年男子和一名中年婦女來到雍彬面前,這名男子自稱是曹本強的表弟,將11張火車票交給曹本強,在拿到雍彬支付的7800元后離開。
拿到票的雍彬有些擔心:“萬一是假票怎么辦?”于是,他心生一計,要曹本強乘車同去認識一下他們的住處,以便晚上送票。實際上雍彬是想帶曹本強到北京西站驗票。
當車行駛至北京西站時,雍彬讓司機拿著其中兩張票進去驗票,自己則和曹本強在車中等待。 據(jù)曹本強后來向警方交代,他看到司機拿著兩張票下車,誤認為對方是警察,于是乘雍彬不備推開車門撒腿就跑。雍彬忙下車追趕,并將曹本強扭送到派出所。
曹本強供述,他伙同以前認識的周明宇和一位不知名的河南女子販賣11張T69次火車票。也正是根據(jù)這些供述,警方才將周明宇帶走調(diào)查。
盡管另一同伙“河南女子”始終下落不明,但警方依然認為曹本強、周明宇二人以非法牟利為目的,販賣11張面值為6937元的火車票,涉嫌倒賣車票罪,遂將案件移送至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 至此,這起販賣車票案似乎已經(jīng)畫上了句號。但隨后出現(xiàn)在檢察機關(guān)和法院辦案人員辦公桌上的3張光盤,讓此案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刻錄光盤洗冤情
周明宇的超市正對著退票窗口,所以他和女朋友對這里的票販子并不陌生,有時票販子想借用他們的超市進行交易,周明宇總會毫不客氣地將他們趕走,并警告他們“再不走,就報警了”,也因此,他們與票販子們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
周明宇被抓后,張亞均為了替他洗清不白之冤,煞費苦心地多次找到票販子曹本強的侄子曹大衛(wèi),與他攀談當天那次倒票的經(jīng)過。
2007年10月27日,曹大衛(wèi)再次被請到了張亞均的超市內(nèi),他說:“7月19日那天,叔叔曹本強倒賣車票,嬸子張巧萍讓我去交易地點踩點兒。我先朝雍彬的車窗里瞄了一眼,確認安全后,便給叔叔打了電話。叔叔沒有帶火車票去,而是叫我和嬸子一起送票過去……我拿到車票錢后仍不放心,打電話給叔叔,他已關(guān)機,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覺出事了。”
曹大衛(wèi)沒有想到,他和張亞均的這番談話,已經(jīng)被超市內(nèi)的服務(wù)員用手機錄了下來,然后被刻成光盤送到了法官手中。但法官們看過光盤后,認為“有些關(guān)鍵細節(jié)太模糊”。
為了獲取一份更加清晰的證據(jù),張亞均再次將曹大衛(wèi)約請到她的超市內(nèi),這一次,他們更加詳細的交談被專業(yè)的攝像師偷偷錄下,并再次刻成光盤送到辦案法官及檢察官的手中。 11月30日,在張亞均的配合下,北京警方在北京西站附近成功地將涉嫌倒賣車票的曹大衛(wèi)及其嬸子張巧萍抓獲。 12月1日凌晨,激動不已的張亞均再次撥通了律師李靜的電話:“倆人全撂了(北京方言,即招認的意思)?!?/p>
眼看春節(jié)臨近,李靜多次與辦案檢察官溝通,希望給周明宇辦理取保候?qū)彛悦馄溟L期無辜被羈押。
但辦案檢察官認為有票販的供述,又有購票人的指認,此案應(yīng)該是個鐵案,但迫于那兩盤光盤的壓力,他不得不以補充偵察為由,申請法院延期審理此案。周明宇無奈在看守所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為特殊的一個春節(jié)。 在案件存在周明宇罪與非罪兩方面證據(jù)的情況下,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沒有聽從法院法官“放棄對周明宇提起公訴”的善意提醒,以涉嫌倒賣車票罪將周明宇和曹本強一起公訴到了海淀區(qū)人民法院。
無罪釋放
2008年2月22日,海淀區(qū)人民法院依法對這起倒票案進行了開庭審理。在庭審中,律師李靜提出了一個本案罕見的怪現(xiàn)象,在公訴機關(guān)的起訴書中,只有兩名涉案嫌疑人曹本強和周明宇,但事實上,此時已有4名嫌疑人同時被關(guān)在同一看守所內(nèi)。對律師的兩次質(zhì)疑,檢察官始終閉口不答。
法庭上,曹本強面對周明宇,依然堅稱那11張火車票是從他手中拿的,并由他一起送至買票人手中,甚至面對錄像光盤仍不改口。
對于曹本強的堅持,周明宇氣憤難耐,并一再質(zhì)疑警方:“假若我參與倒票,那11張票上應(yīng)該留有我的指紋,為啥不做指紋鑒定?假若是我去送的票,那里到處是攝像頭,警方為啥不調(diào)取錄像?”
2008年4月8日,經(jīng)海淀區(qū)人民法院建議,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以證據(jù)、事實發(fā)生變化為由撤回對周明宇的起訴。據(jù)律師李靜了解,假若檢察院不撤訴的話,法院很有可能就要判了。同日,海淀區(qū)人民法院裁定:依法準許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撤回對周明宇的公訴。
此時,周明宇已經(jīng)在看守所待了265天,而他的體重也從90.5公斤降到了67.5公斤。
2008年9月2日,周明宇向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遞交了“國家賠償申請書”。這一次,周明宇的幸運或許將要到來。因為他趕上了《國家賠償法》實施14年來的首次修改。10月23日至28日,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五次會議在北京舉行,會上首次審議了《國家賠償法修正案草案》。
聽了周明宇的案情后,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馬懷德分析說,如果周明宇想申請關(guān)于超市經(jīng)濟損失的賠償,恐怕很難實現(xiàn),因為此次修改后,間接經(jīng)濟損失仍不會進入賠償范圍?!暗沁@次修改增加了精神損失賠償,而且取消了確認程序,第一道‘坎兒沒了??偟膩碚f,《國家賠償法》修改后,周明宇的路應(yīng)該會走得更平坦一些?!瘪R懷德說。 雖然周明宇順利地獲得了國家賠償,但他想要拿到精神損失賠償,以及追究某些辦案民警侵僅的期望,近期似仍難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