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蕾
方曉蕾男,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生于陜西商洛。醫(yī)生,作家?,F(xiàn)供職于陜西省安康市中心醫(yī)院。上世紀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表各類文學作品300多萬字,作品多次被《雜文選刊》、《散文選刊》、《小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所發(fā)表作品結(jié)集為詩集《紙上的情人》、《愛情與生活》,散文集《我是世間有情人》,小說集《紅顏知己》等。
秦嶺南麓的廣袤土地,漢中、安康、商洛被稱為西安的“后花園”。我便生活在這后花園中。一個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一個是給我生計的小城,還有一個是我向往的土地。你說我如何不愛她?
獅子口
商洛最南邊是鎮(zhèn)安,鎮(zhèn)安最南邊是達仁。秦嶺是座很大的山,達仁卻是個很小的地方。達仁在秦嶺南麓里藏著。有許多藏不住的水從秦嶺中流了出來,流過一個地方便有了自己的一個名字。其中一條細細的帶子般的小河從秦嶺的深山中流了出來,不知其名,過木王坪時,還是小溪,再下,就到達仁了,就叫達仁河。水以鎮(zhèn)名為名,鎮(zhèn)卻不知其名之所名。因這水過旬陽,匯旬河,入漢水,進長江,前途很是遠大,人們便叫鎮(zhèn)子為達仁河,既是河,又是鎮(zhèn)。這鎮(zhèn)還有一個小名叫“獅子口”。達仁在地圖上沒有名目,獅子口卻在地圖上標著呢。獅子口的得名,以我的考證,有三個:一是有一個古墓,墓里出了一對頗有年代的石獅子;二是首先到達這個地方的人看到過真獅子;三是這個地方長得像獅子的傾盆大口。三種說法都有佐證。達仁被四山環(huán)抱,說什么像什么,像一只獅子口也不為過;這兒解放前人煙稀少,至今交通也不發(fā)達,很早以前別說有獅子,就是有華南虎也不希罕;石獅子呢,就立在達仁河的橋頭上呢。
名叫獅子口,地方的小你就可想而知了。獅子的口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長不過千米,一支紙煙還沒有燒完,你從街頭已經(jīng)走到街尾了。這條街其實也就是一條公路,人家沿公路兩邊聚而成街。因為是鎮(zhèn)安的最南端,也是商洛的最南端,又不在省道邊,縣上來的公路到此戛然為止,就如一句話后的省略號,達仁是這省略號最末尾的句號。也許不完全是句號,因為還有去往更深的山里更細的路,猶如更細更長的省略號——若省略號有長短粗細的話一這些鄉(xiāng)村公路毛細血管般的讓獅子口略微有了一些人脈與生機。譬如伸向橡元的路,因為那兒產(chǎn)著有名的橡元茶,前幾年路面就硬化了;譬如越界伸向旬陽小河的路,因為處于三不管狀態(tài),二十年前就通了,今年才硬化。但正因為有這些不成為路的路,獅子口才成為方圓數(shù)十里的中心,才有了政府、機關、商店、學校、郵局等等一切城鎮(zhèn)所具有的所有職能和功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獅子口雖山高月小,卻自成一個小社會。
我的很多記憶都是獅子口的第一。位于小鎮(zhèn)上街頭的獅子口大橋,1976年通車,結(jié)束了小鎮(zhèn)與外界隔絕的歷史,那年我五歲多;橋的靠山一面有一條很長的水渠,連接著下面的發(fā)電站,1980年建成,結(jié)束了小鎮(zhèn)靠煤油燈照明的歷史,那水渠也成了我童年最難忘的去處。沿街而下,是政府,是百貨店,是醫(yī)院,是中學,是郵局……而我當年就讀的小學,在街后面的半山坡上,很大的一個院子,俯視著小街。今天的小學更漂亮了,早已遷移到大橋頭,舊小學成了敬老院。我的家呢,就在中學的對面,但我?;厝サ氖呛訉Π赌莻€更遠的家。那是一個大院子,鄰居阮家有一個漂亮的女孩與我同學,我倆常牽手涉水回家,我倆年輕的心也許有一些觸動,但剛剛伸出的觸角被更多的向往所淹沒。后來,我倆都考上了學,一起離開了獅子口,一時成為獅子口的佳話。她去了西安,上學,工作,為人妻,為人母,一別二十年沒有聯(lián)系了。我偶爾想到她,并心血來潮地寫過一篇回憶少年生活,名為《藕斷絲連》的散文發(fā)在西安的《華商報》上,也不知道她看到?jīng)]有,反正永無音訊。
我永遠不知該怎樣來描述獅子口,只好借助長篇《失敗書》來說它。在我的思想里,地方有大小之分,但于一個人而言,故鄉(xiāng)永遠只是心靈上的那點難忘記憶。我的祖輩不停地遷徙,從湖北而鎮(zhèn)安,從縣城而西口。先輩為了活命,從西口而獅子口,是五十年代中期的事了,到我出生的七十年代,方家在獅子口已經(jīng)有三代人了。我睜開眼看到的是獅子口的山山水水,并且在這兒生活了十六年,這兒是我永遠的故鄉(xiāng)。無論外界如何喧囂與熱鬧,這兒永遠給予我心靈上的寧靜。
獅子口,我也許終生都無法帶給你榮耀,但是你卻永遠棲息在我的心中。
梅子嶺
“兩山夾一鎮(zhèn),兩水成一嶺”,這種現(xiàn)象最適合用來形容我的家鄉(xiāng)鎮(zhèn)安了。這個秦嶺南麓的小縣,河流密布、山嶺縱橫,一溝一峁間就有人家更是風景。我的出生地達仁鎮(zhèn)獅子口街便是兩山間的一塊小平地,達仁河繞鎮(zhèn)而過。達仁河的北邊,與句河夾而形成的山,我始終不知其名,但卻知道其峰為“梅子嶺”。
有關梅子嶺,鎮(zhèn)安本土知名作家王德強先生在《高高的梅子嶺》中的一段描寫,我以為是頗貼切的:“……羊腸小路在叢生的荊棘中拐來繞去,有些崎嶇陡險之處,稍不踏穩(wěn)便會向后溜退好遠甚至滾下去。正值盛夏,草木蔥蘢,路邊草叢中時有爬行物的響動,令人毛骨束然,生怕跑出一條毒蛇纏住了腳頸……忘記這樣艱難行走了幾個鐘頭,總之是又渴又餓又疲累,腳上也磨起了血泡,終于走上了梅子嶺山梁,此時太陽已經(jīng)離身后的山邊不遠了。雖然腿腳酸痛渾身乏困,前胸后背都已濕透,衣服被汗水緊緊貼在身上,可站在高高的梅子嶺山梁上,一陣微風吹來,頓時有說不出的愜意和快感??粗車藉\繡萬木爭榮,南望山下,依稀可見離達仁街不遠處的公路,回頭俯視剛剛攀走的地方,陡峭曲折的山路已隱沒在了繁茂的樹林草木之中,此刻間有一種的勝利者的豪情和登高望遠覽觀大干的豪邁,幾多艱辛和疲勞已忘在身后……我邊欣賞著梅子嶺南坡的林茂竹修山野芬芳邊走下山腳,回首仰望,梅子嶺如一面巨大的綠色屏風橫空而擋,成為我行程中的一面壯觀美麗的背景……”王先生描述的是他二十多年前翻越梅子嶺的情形,而我的記憶恰恰也是二十多年前的梅子嶺。
二十年前,從獅子口去縣城,坐車必須西北行經(jīng)木王繞柴坪,路遠不說,還常常沒有車,很多時候只好走小路翻梅子嶺到柴坪坐車。但那時的我,連這種機會都沒有。我十六歲那年春末夏初,正是中考前夕,縣上要對對初中畢業(yè)生進行摸底統(tǒng)考,南區(qū)考點設在柴坪,我這才有機會翻了一次梅子嶺。我們班二十多人,從獅子口街上邊的瓦窯溝進山,沿著崎嶇的山路上行三十里,中午才到梅子嶺的山頂,稍事歇息,又下行三十里,才到柴坪街。上山過程自然充滿了興奮,因為是第一次走這樣的山路,每走一處都會發(fā)現(xiàn)往日生活中沒有的東西。那天還下了小雨,雖然讓路途更加泥濘,但反而覺得有趣了。我從家里走時,媽媽給我穿的是父親的一雙新膠鞋,雖然防滑,但偏大,走起路來“踢嗒踢嗒”的,影響速度,最后還是一位同學給我想了一個辦法:用一根繩子把鞋綁在了腳上。上坡的路最難走,尤其是走“十八盤”的時候更是如此。所謂“十八
盤”,從地名就能想像得到它的彎曲艱難了。走完了一個彎又是一個彎,彎彎相連,彎不到頭。好在走完十八盤,我們也就到了梅子嶺粱頂了。不知是累的原因,還是微雨的緣故,反正我們?nèi)巳硕际菨窠蚪虻模己芘d奮。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我們先到的同學在梁上歇息等著后來的同學,還為她們喊口號。那情境,當時有同學就說了:哇,我們也在長征呢。我們是學過長征歷史的,但并不知道真正長征的艱苦。不過,我想,那種豪邁的情懷是相通的吧。
在梅子嶺上遠眺上一種享受。不管是看來路,還是望去向,不管朝哪個個方向看去,都是云山霧海。而這云霧繚繞的下面又是那樣的充滿了讓人聯(lián)想的東西。我們那次考試的二十多個人都沒有出過遠門,最遠的不過到過鎮(zhèn)安縣城而已,根本不知道遠方的天空下會是什么樣的情景。于是,我們每個人以自己有限的地理知識,在梅子嶺高高的梁上都發(fā)揮了自己極大的想像,想像那云山霧海下面的美麗。有人說云霧下面是西安,有人說那云霧繚繞的大山是泰山……有人問我,我說是海。大家都問為什么?我說,不是說翻過山,就是海了嗎?就是在那一刻,我的心走出了達仁走出了鎮(zhèn)安,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一位劉姓同學反駁:你們都在瞎說,那下面是縣城,那山是塔云山。他的話一出,大家都不說話了,算是默認了,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到過縣城的同學。后來,我有幾次機會從西安飛重慶,都要從機窗往下看??词裁茨?我也不知道。
那次來回梅子嶺后的不久,我坐車到縣城參加了中考。成績不錯,全縣第四,雖然由于報名失誤,差一點失去了上學的機會。但最終還是遠走他鄉(xiāng),上學,工作,娶妻,生子,自此再也沒有爬過梅子嶺了。但因為翻過了梅子嶺這個我人生中的第一高嶺,我見到了比獅子口更大的小鎮(zhèn),知道了更遠處還有縣城,還有省城,還有北京;知道了山外還有山,山的更遠處還有?!业娜松质橇硗庖环N風景了。
我家的后花園
安康城南文武山下的陳家溝,我家的后花園也。
小區(qū)的后門就開在陳家溝的路邊,出得后門,搭眼往東南一看,便是巍峨的文武山脈,那兒是陳家溝的盡頭,郁郁蔥蔥的樹木掩藏著有名的香溪洞。因為極為熟悉的緣故,就是閉上眼睛都會知道香溪洞的哪一個閣,哪一個殿在林間的位置。山脈逐漸平緩下來,樹木從蔥蘢到漸稀,到了山腳便只有稀稀拉拉的點綴了。山在山腳分叉,成了兩條土壤肥沃的丘陵,把一個陳家溝夾在中間。溝,寬不過數(shù)百米,長不過幾千米。十幾年前這兒還是很荒蕪的城郊農(nóng)村,如今陳家溝口已是繁華地段了。機關,小區(qū),居民社區(qū)占據(jù)了溝的前半段,溝的屆半段聽說也被某地產(chǎn)商買斷,不久的將來要開發(fā)為別墅區(qū)了。但此時,陳家溝的后半段還是我家的后花園,也是整個小區(qū),抑或是整個安康城南人家的后花園。每日晚飯后,我必攜妻帶兒去巡視一番。路東散落著人家,人家的門前有樹,不甚名貴,但一律是果樹,開紅花的是桃樹,開白花的是李樹,開白里透紅的是石榴,也有開著星星點點碎米花的橘子樹;棗樹帶刺,葡萄上架,爬山虎在低矮的院墻上攀爬;更低處是各式各樣的花兒草兒:紫蘇一概大紫,芍藥一律大紅,指甲花不紅不紫到處亂開著,野生喇叭花一點也不野生,纏著這個,拉著那個,一路高舉著大喇叭;還有一種樹,可它的名字卻叫花,那就是家家門前都有的梔子花,每一枝都會有數(shù)朵白色的花朵,不招搖,卻香氣四溢。路西暫時還是菜地,一直挨著那個丘陵上去,都是一壟一壟的菜地,用溝壑分隔著,想必是不同人家的了。人家不同,植物便異。高的有玉米、甘蔗,矮的是辣椒和茄子。更矮的是不同的青菜;搭架的是豇豆、豆角和黃瓜,不搭架的是西紅柿。在西邊的嶺上有一些樹,矮一點的是桃樹和桔樹,高一些的是枇杷;嶺下也有很多樹,沿山勢的走向,一直從山腳到溝口,那樹是柳樹,已經(jīng)很有些年代了,兩排夾著一個真正的溝,溝里有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溪流,這才是真正的陳家溝哩。在山腳下陳家溝的盡處還有一個不大的塘子,傍晚的時候,看著遠處黛色的青山,聽著塘里“呱呱”的蛙鳴,真的不知今昔是何年了。可惜塘子里缺少荷葉田田,那番妙境自然也遜色些許。
這是我每日都會見到的樂趣了,只不過四時景不同而已。景不同樂相同,這或許是生活的真諦吧。
南山記游
安康城之南,皆山。山為秦嶺之余脈,巴山之起勢。較大者日文武。文武山上的香溪洞很是有名,不說也罷;游人如織,不逛也行。通過溝壑與文武山相連接者,是眾多的小山。不逛大山走小山,也是一種樂趣。
我居所的后面就是文武山,山下有溝叫陳家溝。周末早起,緣溝行,初是水泥鋪救的村級公路,約二三里。路左是農(nóng)田,除了偶爾有一小塊玉米地外,余者全是菜地,一壟壟一洼洼全是菜,綠的是青菜和辣椒,紅的是西紅柿,紫的是茄子;長的是豇豆,圓的是葫蘆,不長不圓的是佛手瓜。其實,蔬菜的種類很多,時令菜蔬全有,每天早晨南門菜市場里的鮮活碧綠的蔬菜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這兒。菜地的再左邊是慢慢隆起的丘陵,散落著一村的人家。爬上丘陵是平平的很大很長的一塊肥沃的土地,有路,可直達幾里外的金堂寺。路的右邊就是文武山,初入溝,路坦,山不高,路右山邊全是人家,高高低低的樓房,干干凈凈的屋子都一律貼著白瓷磚,有些樓房的造型很是別具一番風味,蓋因這些是城郊的緣故,手上有錢,腦子里有想法,所以他們的生活比不遠那燈火輝煌的城里更有滋味。
二三里之后,人煙漸少,幾年前,水泥路也到三里之外的安康地震臺戛然而止了,前面留下的只有山的靜謐。但近年來地方政府為了發(fā)展經(jīng)濟,沿著山勢把公路盤旋修直文武山頂?shù)南阆戳?。公路兩邊的農(nóng)家樂便應運而生,山的寧靜從此打破了。公路是為了方便而為,為懶人而為。我等閑逛之人卻下路來,順山澗而上,尋找一種趣味。一年四季,有三個季節(jié)我都喜歡在山溝里慢行。冬天的山溝沒有水,正適合走路,干干的溝澗還殘留著前一年的水漬,溝邊石塊上的苔蘚隱約可見。若是在有雪的日子里沿溝上行。那種感受真是莫明的激動,那雪滿天飛舞,溝右邊的路都白了,遠處的山的頭頂早就是厚厚的一片白布了,可溝里還沒有,原來讓溝頂?shù)臉渲ρ礁刹萑~啊什么的擋住了,抬頭一看,頭頂上的雪飄飄灑灑的,落下來卻沒有聲音,一部分被樹伸手接住了,還有一部分還沒有落到溝底就化了;春天的山溝只有一股細流,斷斷續(xù)續(xù)的,若隱若現(xiàn)的溪水像和你捉迷藏似的,遠遠的就聽到了溪水歡快的聲音,卻總是看不見,但走了幾步,那若水卻突然從石塊中鉆了出來,仿佛是老熟人給你打一個招呼,然后又鉆到地下去了。春天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熱了,沿溝走了不過幾里,已經(jīng)有微汗冒出,隨便在溝邊一塊石塊坐下來,這汗馬上就止了,一股涼氣便從石頭上徐徐上身,通體涼爽;更涼的時候在夏天,溝外是大太陽,溝里卻是陰涼的,溪水也大了,嘩啦啦的流淌著,僅聽聲音就遍生涼意,這時的溝水已經(jīng)漲過幾次了,溝底已經(jīng)被溪沖得干凈明亮,讓人
忍不住赤腳從水中走。別看水不大,可力氣不小,人往水中一立,溪水便有一股力量沖擊著人的雙腿,不由得讓你打了一個趔趄,即使這樣,人還是離不開溪水,原意享受這種人水親近較勁的快樂,但總走不了多遠,人只得離開水,因為前面是一個潭了,冬天和春天來的時候,這里只是一個很高的巨石形成的大坎,一人多高,坎下的石塊和這坎是連在一起的一塊巨石,巨石伸向溝兩邊,犬牙交錯,可如今,溪水從大坎上一泄而下,形成了一塊瀑,瀑下來后又鋪在了巨大的石塊上,形成潭。這潭并不深,透過清澈的溪水可見潭底,奇怪的是,潭中竟有幾尾搖頭晃腦的魚兒,魚是當?shù)氐陌讞l子,可是這魚是從哪兒來的呢?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不僅僅是魚,潭中還有蝦米,潭邊的泥沙里還有小蚌殼,潭邊的小石塊下還有螃蟹,這真是哿隆。兒子本來不喜歡隨我爬山的,可是一到春天,卻是他叫嚷得最歡,該因為這些魚蝦的緣故也。
我們不全在溝里行走,也走南山的無名小路。說是無名,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名字而已。小路真是小,是放牛娃踩出來的,后來便有一些退休的老人拎著鳥籠子走這條道。有一次,我領著幾歲的兒子,從棗園那兒上山,越過從香溪洞那兒下來的一條河溝,便鉆進無路的山里了。山上有不少羊腸小道,都是牛羊踩出來的,有時我們順著這條自以為可以上山的小道走,可走了幾十分鐘,小道沒有了,消失在茫茫的櫟林中了,我們只好回轉(zhuǎn),沿著另一條路向山上爬,路的兩旁先是櫟樹,到了山腰更多的是松樹,再往上就是雜樹了,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有,有時又豁然開朗,眼前突然一大片空地,四周是合抱的大樹,中間是一片草坪,無名的花兒,紫的黃的,碎碎的花骨朵兒點綴在草地上。這才是半山腰,透過樹的縫隙,安康城盡收眼底。穿過密密的叢林,沿著若隱若現(xiàn)的小路,我們繼續(xù)往山頂前進,看著快到山頂了,可等我們走到近處時,更高的峰又出現(xiàn)了。偶爾也可以看見遠處林中有一兩間小屋,我們便欣喜若狂,半天沒有看到人家了,連人語聲都聽不到,真是寂寞,現(xiàn)在又房屋出現(xiàn)了,想必一定會有人家,可等我們走近看時,卻是空房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住的跡象了,房子的土墻上竟然刷著的是“農(nóng)業(yè)大寨”標語,可見年代的久遠。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翻了幾座峰,終于從林中穿了出來,遇到了人家,一問竟然到了清平鄉(xiāng)境內(nèi)了,主人聽說我們是從城里開始爬山的,十分驚訝:真厲害,你們穿過紅旗林場,走過兩個山了,喝了水抽了煙,趁著夕陽從吉祥河出山,回城。
安康多廟宇,有名的,無名的;有人管的,無人住寺的;大的,小的,逛南山必然會遇到那么一兩個?!吧綆p一寺一壺酒,而樂吾……”多么愜意!這廟宇樸素地站立在山頭的青翠中,遠遠地就能望見。緩緩走上去,隨便找一個石凳坐下,天地寧靜,心也平靜,把茶覽勝,享受的實在是自在的藝術人生。閑居者唱:“箕踞于斑竹林中,徙倚于青石幾上,所有道笈梵書,或較讐四五字,或參諷一兩章。茶不甚精,壺亦不燥,香不甚良,灰亦不死,短琴無曲而有弦,長謳無腔而有音,激氣發(fā)于林樾,好風送之水涯”,粗樸中自成情調(diào),那一刻閉目忽略眼前灰慘的四壁,身心飄逸起來。
樂而忘返,返之記樂,此乃《南山游》之一記一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