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樓子》校讀小識

摘 要：《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08年3月第2期刊載了劉洪波先生對《金樓子·興王》篇的校讀札記。拜讀之后，深感《金樓子》全書訛誤甚多，有必要在?？鄙嫌枰匝a(bǔ)充。

關(guān)鍵詞：金樓子 訛誤 校勘

《金樓子》一書的獨特價值已逐漸被學(xué)界所認(rèn)識，但因其曾經(jīng)散佚，今本乃為后人所輯，故錯誤很多，極大地降低了它在文學(xué)、語言學(xué)、歷史學(xué)等諸多學(xué)科研究中的文獻(xiàn)價值?！督饦亲印纷詈玫陌姹緸椤端膸烊珪繁荆ㄒ韵潞喎Q“庫本”）和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本，其中，尤以后者為優(yōu)。此外，較好的本子還有《百子全書》本、《龍溪精舍》本、《子書百家》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秴矔沙蹙帯繁居芍腥A書局1985年出版，其在《金樓子》書前說明：“《叢書集成初編》所選《知不足齋叢書》及《龍威祕書》皆收有此書，《知不足》本輯自《永樂大典》，較為完善，故據(jù)以排印?！笨梢?，此叢書中《金樓子》就是《知不足齋叢書》本的排印本，本文即以此書為底本，據(jù)庫本等對其校正。分為誤文、脫文和洐文三個方面。

一、誤文

（一）字形差距很大而致誤

（1）首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金樓子·立言上》）

按：“首”，庫本作“詩”。庫本為是?？贾衔?，圍繞“恒”為中心，亦引儒家經(jīng)典：“《易》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薄啊墩撜Z》言：‘無恒之人，不可卜筮?！薄啊对姟费裕骸疅o恒之人，其如飄風(fēng)。胡不自南，胡不自北?！笨梢?，“首”應(yīng)為書名?！对姟ば⊙拧しツ尽罚骸叭缭轮悖缛罩??！薄笆住蹦恕霸姟敝灻饕?。（《金樓子·立言上》）

（2）《淮南》言：“蕭條者形之君，寂寞者身之主?！保ā督饦亲印ち⒀陨稀罚?/p>

按：“身”，庫本同?！吧怼睘椤耙簟敝?。《淮南子·齊俗訓(xùn)》：“故叩宮而宮應(yīng)，彈角而角動，此同音之相應(yīng)也。其於五音無所比，而二十五弦皆應(yīng)，此不傳之道也。故蕭條者，形之君；而寂寞者，音之主也?！蔽囊鈩t顯然在論“音”?！痘茨哮櫫医狻R俗訓(xùn)》：“蕭條者，形之君；而寂寞者，音之主也?！睗h髙誘注：“蕭條，深靜也”；“微音生於寂漠”，則為“身”是“音”之訛的明證。

（3）夫犇車之上無仲尼，覆車之下無伯夷。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金樓子·立言下》）

按：“車”，庫本同?！败嚒蹦恕爸邸敝?，因上文“犇車”而致誤?！败嚒毕略⒃唬骸鞍福骸曹嚕瑩?jù)下文疑當(dāng)作‘覆舟，與上‘犇車對文?！弊鳌案仓邸笔??！俄n非子·安?！罚骸氨架囍蠠o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薄爸圮嚒迸c“奔車”、“覆舟”正好前后呼應(yīng)，應(yīng)據(jù)正。另《太平御覽》卷七百六十八引《韓非子·安?！纷鳌案仓邸保⑵錃w類在“舟部一”，又《太平御覽》卷六百三十八：“《淮南子》曰：‘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也作“覆舟”，皆可佐證。

（二）形體相似而致誤

（4）一日一夜與虜相及，擊，破之，斬首獲主以千數(shù)。（《金樓子·說蕃》）

按：“主”，庫本作“生”。庫本為是?！爸鳌焙汀吧毙谓掠灐！皵厥住焙汀矮@主”為并列結(jié)構(gòu)，“斬”對“獲”；“首”對“主”，“首”指首級，是已被殺死的敵人，與之相對的則是生擒的俘虜，而“主”字并無此義，殊覺費解。然此句又見于當(dāng)時其他文獻(xiàn)，《三國志·魏志·任城威王彰傳》：“一日一夜與虜相及，撃，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shù)?！惫省爸鳌焙汀吧弊中蜗嘟掠瀯t明也。又《后漢書·南匈奴列傳》：“其南部斬首獲生，計功受賞，如?？啤！薄度龂尽侵尽轻穫鳌罚骸皵厥撰@生凡萬餘人。”《魏書·彭城王勰列傳》：“山蠻順命，斬首獲生，以數(shù)萬計?！笨少Y比勘。

（5）劉睦少好學(xué)，博通書傳?！軐傥?，作《春秋旨義終始論》及賦頌數(shù)十篇。又喜史書，當(dāng)時以為楷則。（《金樓子·說蕃》）

按：“喜”，庫本同?！跋病睘椤吧啤敝斡??！短接E》卷五百九十五引《金樓子》作“善”。斟酌文意，又“善”與前文“作”呼應(yīng)，“善”為擅長、善于義。《后漢書·北海靖王興傳》：“（劉）睦能屬文，作《春秋旨義終始論》及賦頌數(shù)十篇。又善史書，當(dāng)世以爲(wèi)楷則。”晉·袁宏《后漢紀(jì)·孝明皇帝》：“（劉睦）能屬文，善史書，作《春秋旨義終始論》及賦、頌數(shù)十篇。”以上兩書均作“善”?！稏|觀漢記·樂成靖王黨傳》：“樂成靖王黨，善史書，喜正文字?！薄稘h書·元帝紀(jì)贊》：“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鳖亷煿抛⒁龖?yīng)劭曰：“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大篆?！笨芍?，此類“史書”指的是字體、書法之類，應(yīng)據(jù)正。

（6）善為民者樹德，不善為民者樹怨。 （《金樓子·立言下》）

按：“吏”，庫本同。“民”乃“吏”之訛字。《韓非子·外儲說左下》：“孔子曰：‘善為吏者樹徳；不能為吏者樹怨?！睗h劉向《說苑·至公》：“善爲(wèi)吏者樹德；不善爲(wèi)吏者樹怨?！?/p>

“為民”無任何技巧性，只有“爲(wèi)吏”才可談得上善不善于。

（7）夫說一經(jīng)者為儒生，博古今者為通人，上書奏事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篇章為鴻儒，若劉向揚(yáng)雄之列是也。蓋儒生轉(zhuǎn)通人，通人為文人，女人轉(zhuǎn)鴻儒也。（《金樓子·立言下》）

按：“女”，庫本作“文”。庫本為是?！芭蹦恕拔摹敝斡?。《太平御覽》卷五百八十五引《金樓子》作“文”。《論衡·效力》：“故夫能說一經(jīng)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jié)篇章者為鴻儒。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踰通人，鴻儒超文人。”可作旁證。

（8）桓元子在荊州，恥以威刑為政。與令史杖，上梢雲(yún)根，下拂地足，余比庶幾焉。（《金樓子·立言下》）

按：“梢”，庫本作“捎”。庫本為是?！吧印焙汀胺鳌睂?yīng)，均為動詞，“梢”是名詞，與文意不合?！妒勒f新語·政事》：“桓公在荊州，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甘侥晟?，從外來，云：‘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雲(yún)根，下拂地足。意譏不著。”

（9）奇肱國民能為飛車，從風(fēng)遠(yuǎn)行，至於亶州，傷破其車，不以示民。十年西風(fēng)至，復(fù)使給車遣歸。（《金樓子·志怪》）

按：“傷”，庫本同?！皞蹦恕皽敝斡?。元陶宗儀撰《說郛》卷二十三引《金樓子》：“竒肱之民能為飛車，從風(fēng)逺行，至於豫州，湯破其車，不以示民。十年，東風(fēng)至，湯復(fù)作車遣賜之去?！薄恫┪镏尽ね鈬罚骸捌骐琶裆茷槭?，扛以殺百禽，能為飛車，從風(fēng)遠(yuǎn)行。湯時西風(fēng)至，吹其車至豫州，湯破其車，不以視民。十年，東風(fēng)至，乃復(fù)作車遣返，而其國去玉門關(guān)四萬裏。”兩處有“湯”，明證?！短接E》卷九、卷七百七十三、卷七百九十七、《太平廣記》卷四百八十二、《藝文類聚》卷一均為“湯”。

（10）宋丘之鼎以烹雞，多瀋則淡，少瀋則焦。（《金樓子·雜記下》）

按：“宋”，庫本同?！八巍睘椤笆小敝斡?。《呂氏春秋·應(yīng)言》：“白圭謂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雞，多洎之則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則焦而不熟。漢髙誘注：“市丘，魏邑也?！薄逗鬂h書·文苑下·邊讓傳》：“傳曰：‘函牛之鼎以亨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少汁則熬而不可熟?！崩钯t注引《呂氏春秋》作“市丘”。

（11）六戒多務(wù)，千乘糺紛。（《金樓子序》）

按：“戒”，庫本同。“戒”乃“戎”之形訛。“六戒”“千乘”相對舉，皆與軍事相關(guān)?！傲帧笔侵袊糯鞣饺肿辶?。鄭玄注《周禮》引古本《爾雅》：“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p>

（12）山精如小兒而獨足，足向後，喜犯人，名蚑，呼之即止，一名熱，六可兼呼之。（《金樓子·志怪》）

按：“六”，庫本同。“六”為“亦”之訛字。原注曰：“案：《抱樸子》作‘亦?！笔且玻椤侗阕印さ巧妗罚骸吧街猩骄?，如小兒而獨足，走向後，喜來犯人。人入山，若夜聞人音聲大語，其名曰蚑，知而呼之，即不敢犯人也。一名熱內(nèi)，亦可兼呼之?！笨梢?，不惟“亦”訛作“六”，且“熱”后脫“內(nèi)”字。

（三）部分殘缺而致誤

（13）自作《兵書》十餘萬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臨時叉手為節(jié)度。從令者克捷，違教者負(fù)敗。（《金樓子·興王》）

按：“叉”，庫本作“義”。皆誤。“叉”和“義”乃“又”之形訛。裴松之注《三國志》引《魏略》：“自作《兵書》十萬餘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臨事又手為節(jié)度，從令者克捷，違教者負(fù)敗?！薄短接E》卷九十三引《魏書》：“臨時又手為節(jié)度?！薄秲愿敗肪硭氖模骸埃ㄎ禾妫┡R事又手為節(jié)度?！?/p>

（14）夫辟貍之不可使搏雞，甝牛之不可使捕鼠。（《金樓子·立言下》）

按：“捕”，庫本同?！安丁睘椤安敝炞?。上文有“搏雞”，此處應(yīng)為“搏鼠”，方可對應(yīng)?！短接[》卷九百十二：“《金樓子》曰：‘貍不可使搏，甝牛不可使捕鼠?！贝颂帯安丁币嗍恰安敝`?！痘茨献印ぶ餍g(shù)訓(xùn)》：“譬猶貍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p>

（15）逸少直虛勝耳，才既不足以為高物，而長其狼傲；隱不違親，貞不絕俗，生不能養(yǎng)，死方肥遯，能書何足道也？ （《金樓子·立言下》）

按：“狼”，庫本作“狠”。庫本正確?！袄恰蹦恕昂荨敝斡??！袄前痢辈怀稍~。

二、脫文

（16）（魏齊王芳）嘗於芙蓉殿前裸袒相逐，又於淩雲(yún)臺曲施帷，見九親婦女。（《金樓子·箴戒》）

按：“曲”后脫“中”字。庫本同。裴松之注《三國志》引《魏書》：“於建始芙蓉殿前裸袒遊戲，……於陵雲(yún)臺曲中施帷，見九親婦女?！?/p>

（17）（齊東昏侯）又於苑中立市，太官則每旦進(jìn)酒肉雜，使宮人屠沽。（《金樓子·箴戒》）

按：“雜”后脫“肴”字，庫本同?！熬迫狻迸c“雜肴”并列對應(yīng)?！赌淆R書·東昏侯紀(jì)》：“又於苑中立市，太官每旦進(jìn)酒肉雜肴，使宮人屠酤。”

（18）甘水之間有羲和國，有女子方浴於甘淵。（《金樓子·志怪》）

按：“浴”后脫“日”字，庫本同?！渡胶＝?jīng)·大荒南經(jīng)》：“東海之外，甘水之閒，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於甘淵?！痹孀⒃唬骸叭赵。伪?、吳寬抄本、毛扆本並作浴日，諸書所引亦均作浴日，作浴日是也。大荒西經(jīng)云：‘有女子方浴月?？勺C?！崩钯t注《后漢書·王符傳》、《太平御覽》卷三皆引《山海經(jīng)》，并作“浴日”。

（19）夜在山中見胡人者，銅錢精也，見秦人者，百歲木也；中夜見火光者，亦久枯木也。（《金樓子·志怪》）

按：“中夜見”前脫“山”字，庫本同。與上文“夜在山中”相對?！侗阕印さ巧妗罚骸吧街幸挂娀鸸庹?，皆久枯木所作，勿怪也。山中夜見胡人者，銅鐵之精?！?/p>

（20）山中有寅日稱虞吏者，虎也；稱當(dāng)路者，狼也。辰日稱雨師者，龍也。知其物，不能為害矣。（《金樓子·志怪》）

按：“當(dāng)路”后脫“君”字。原注曰：“案：《抱樸子》有‘君字。”正是。《抱樸子·登涉》：“山中寅日，有自稱虞吏者，虎也。稱當(dāng)路君者，狼也?！?/p>

（21）魏明帝時，京兆人食噉兼十許人，遂大肥，不能搖動，其父曾作方長史官，徙送彼縣，令共食之，一二年中，一鄉(xiāng)為之儉。 （《金樓子·志怪》）

按：“方”前脫“逺”字。庫本同。裴松之注《三國志》引《博物志》：“時京邑有一人，失其姓名，食啖兼十許人，遂肥不能動。其父曾作逺方長吏，官徙送彼縣，令故義傳供食之；一二年中，一鄉(xiāng)中輙為之儉?！?/p>

（22）及造宮室，繕治器械，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金樓子·興王》）

按：“造”后脫“作”字。庫本同。“造宮室”與“繕治器械”不構(gòu)成對偶，而原文應(yīng)為對偶，“宮室”和“器械”對應(yīng)；與“繕治”相對應(yīng)的必為兩個字，而文中僅有單字“造”，故定脫一字?？贾偶?，裴松之注《三國志》引《魏略》：“及造作宮室，繕制器械，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薄短接E》卷九十三引《魏書》亦為“造作”?？芍?，“造”后脫“作”乃灼然無疑。

（23）效伯高不得，猶為謹(jǐn)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金樓子·戒子》）

按：“效季良不得”后脫“陷爲(wèi)天下輕薄子”七字，庫本同。此與“猶爲(wèi)謹(jǐn)勅之士”相對應(yīng)，句式為并列，結(jié)構(gòu)相似。缺則文意不暢?！逗鬂h書·馬援傳》：“效伯高不得，猶爲(wèi)謹(jǐn)勅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wèi)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贝四嗣髯C。

三、衍文

（24）令掘埳，氣絕令兩人轝屍即埳。止婦人之送，禁弔祭之賓。（《金樓子·終制》）

按：“沐浴竝”中“浴”為洐文。庫本同。“沐竝”乃人名，裴松之《三國志·魏書·常林傳》注曰：“《魏略》以林及吉茂、沐並、時苗四人為《清介傳》。……沐並，字德信，河間人也。少孤苦，袁紹父子時，始為名吏?！炅N，自慮身無常，豫作終制，誡其子以儉葬，……至嘉平中，病甚。臨困，又敕豫掘坎。戒氣絕，令二人舉屍即坎，絕哭泣之聲，止婦女之送，禁吊祭之賓，無設(shè)搏治粟米之奠。”（《集韻·迥韻》：“竝，隸作並?！保秲愿敗肪砭虐倨撸骸般甯p有高節(jié)?！洌骸畾饨^，令二人舉屍即塪，絕哭泣之聲，止婦女之送，禁弔祭之賔，無設(shè)粟米之奠。”《太平御覽》卷五百五十四：“魏畧曰：‘沐德信年六十餘，……誡：氣絶，令二人舉屍即塪，絶哭泣之聲，止婦人送。”“沐德信”和“沐並”為同一人，“浴”確乃因“沐”而洐。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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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念孫.讀書雜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

（耿廣峰 浙江 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325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