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嗜好除旅游外就是讀書。至今有個習(xí)慣,身邊常攜一本書,遇到銀行排隊、地鐵等車、飯局早到就讀上幾行。但也有問題,每到書店,怕遭瓜田李下之嫌,第一件事要向店家聲明:“我?guī)Я吮緯M來”。哎,此地?zé)o銀三百兩!像滬上作家管繼平(推仔)先生“廁讀”之樂,從未享受過,早年樂安坊外婆家那個“洗手間”在漆黑的樓梯下,一個方棚,二根漆包線組成綠豆般的燈光一閃一閃像鬼火,書是無法看的。
記得1962年,一位同學(xué)住在老大沽路馬力司菜場對面舊當(dāng)鋪頂樓,他家有六個大房間,那同學(xué)獨住一大間,書櫥,書桌滿是書籍,什么《格林童話》、《西游記》、《夜奔盤山》、《說唐》、《安徒生童話》、《木偶奇遇記》,兒童小說一本又一本,原來那位同學(xué)的父親是北京高干,來滬當(dāng)市電力局長。一放學(xué)我就往他家里鉆,為的是去看書借書,童年的我沉浸在讀書的歡樂中。
如今,每當(dāng)我路過淮海中路老弄堂樂安坊,不由會放慢腳步。文革前,這弄堂口有家小圖書室,外借小說一分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悲慘世界》、《九三年》、《莫泊桑小說集》、《安娜卡列尼娜》、《地心游記》等許多世界名著之窗向我打開。舊時,南京西路兒童圖書館、福州路、淮海中路舊書店、人民公園水榭閱覽室、老弄堂小人書攤都是我最心儀的地方??上?,好景不常,有一天,滿街震耳的鑼鼓聲擊碎了我讀書的好夢,人群慌亂中,只見垃圾筒、廢品站、污水里、火堆邊到處是被人撕毀、遺棄的殘書爛籍,破“四舊”的尖叫聲摧毀了讀書聲!
面對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無書可讀的日子真是難熬。有一天,我和表弟在外婆家樓梯邊漆黑的夾層里發(fā)現(xiàn)一捆沾滿厚塵的書,夜里,我倆像盜墓賊把手探進黑洞里把書拖出。一看,哎喲,全是舊書!《七俠五義》、《魍魎世界》、《岳傳》、《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聊齋》等十幾本。是誰把它塞在這里避難?哈哈!喜出望外!那年頭,偷看這些“黃色書”是要犯天條的呀,當(dāng)然只能偷偷看,過把癮……
上世紀七十年代,到上圖閱覽室,除了抄錄幾百首唐詩、宋詞外,大部分小說仍被禁。某日,弄到手抄本《一雙繡花鞋》、《恐怖的腳步聲》,午間躲在街道廠的倉庫一角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個恐怖的聲音仿佛從地獄傳出:“楊忠明,有人來報告,說你在偷看黃色反動書刊!”聞之,魂出九竅!一抬頭,是吳支書!她竟然大發(fā)慈悲地說:“把書收起來,念你平時算老實,幫廠里寫黑板報,以后,亂七八糟的書不許再看!”
印家陸康先生見我喜歡讀書,勸我去黃浦業(yè)大報名讀些古文學(xué)、寫作班,他說將來或許會有用的,并帶我叩教鄭逸梅、陳巨來、陸澹安、朱大可、錢君匋等文化人。他借給我線裝本《菜根譚》,我一頁頁全部抄下。陸先生去澳門前把《菜根譚》書贈我留念。不久,他又從澳門寄來新書。那時部分古籍在福州路舊書店對內(nèi)部開放,我憑單位介紹信花10元錢買到線裝本《古文觀止》、《唐宋詩》、《歷代碑帖》各一套,珍藏至今。舊籍中我最愛讀的是《古文觀止》、《菜根譚》和文筆清新、有情有趣的清人沈三白《浮生六記》,百讀不厭。
許多年前,老師鄭逸梅的三本一套文集出版,我?guī)Я它c錢去鄭家,只見一房間新書,我買了五套是打折的,他又贈我一套書,鄭老說:“有人聽說這套書要用錢買,便不來了,你幫我問問,誰要,打折賣,這一大堆書,真犯愁?!弊叱鲟嵓?,不禁嘆曰:“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錢不值是文章”。那年頭,文化貶值,讀書人、寫書人大概都是清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