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年
人教版第三冊《登高》,在注解“新?!睍r說:“杜甫晚年因肺病戒酒,故謂新停?!惫P者以為疑點甚多。很明顯,教材沿用了舊解,這主要是清人朱鶴齡的說法。朱鶴齡在注解“新?!睍r說:“時公以肺疾斷酒,曰新停。”這一說法多為注家采用,而教材在沿用時將“時”換成了“晚年”。我們知道“時”和“晚年”是兩個完全不能對等的時間概念,“晚年”是一個籠統(tǒng)的說法,且時間跨度長,而“時”則僅指“當時”。當我們通讀杜甫后幾年詩作時,就會發(fā)現以朱鶴齡為代表的斷酒說與杜甫晚期的真實生活,也有較大的出入。
朱鶴齡認為“公以肺疾斷酒”其根據在于杜甫的夫子自道。作于大歷二年春的《寄薛三郎》中有這樣的句子:“峽中一臥病,略癘終冬春,春復加肺氣,此并蓋有因。早歲與蘇鄭,痛飲情相親。二公化為土,嗜酒不失真?!边@一年春天,詩人復加肺氣,他自己認為源于“早歲”“痛飲”,而肺疾始終困擾著晚年的詩人?!胺挝畬倬脩?zhàn),骨出熱中腸。”(《又上后園山腳》大歷二年夏)“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保ā锻咕┝晷小反髿v二年夔州作)這樣朱鶴齡“以肺疾斷酒”的說法便有了根據。
另一成為杜甫“斷酒”依據的是詩人作于和《登高》同一時期,而稍于其后的《季秋蘇王弟纓江樓夜宴崔十三評事書少府侄三首》,其中有“老人困酒病,豎坐看君傾”(其一)、“盡憐君醉倒,更覺片心降”(其二)的句子。《杜詩詳注》的作者仇兆鰲沿襲了朱鶴齡的觀點,在注解時說:“公以疾斷飲,故曰心降?!薄靶慕怠背鲎浴对娊洝ふ倌稀げ菹x》:“亦既觀止,以既覯止,我心則降?!薄掇o源》注:“降,音xiáng,歡悅,通夅?!币勒粘鹫f,在這歡樂的江樓夜宴中以疾斷飲而心歡悅,以常理而言似乎不能自圓其說。參照全詩:
對月那無酒,登樓況有江。聽歌驚白鬢,笑舞拓秋窗。
樽一添相續(xù),沙鷗并一雙。盡憐君醉倒,更覺片心降。
詩的前面講對月怎能無酒,中間又講自己沉入歌舞的歡樂之中,以至用夸張的手法說,笑聲推開了窗子,杯中美酒頻添,尾句說看到別人紛紛醉倒,自己內心就更覺得歡愉。是酣飲,而自己則是小飲,不是斷飲。這正好印證第一首中的“老人困酒病,豎坐看君傾”的“傾”字,傾的意思是竭、盡,“看君傾”便是看別人酣飲、豪飲,而自己因病困酒,不能酣飲,羨慕之情,溢于言表。所以“困酒病”不是斷酒,只能是少飲,適可而止。
《登高》的寫作時間為大歷二年。我國重陽節(jié)有登高的傳統(tǒng)習俗,這樣《登高》被認定為杜甫重陽日登高的作品。甚至有些學者文人將其歸入杜甫在時間上有明確指示的作于大歷二年重陽節(jié)的《九日五首》,因為題目標明五首,但人們見到的只有四首,《登高》以相近的內容正好填充了這一空缺。真實情況是否如此,現在很難考證,但《登高》和《九日五首》是創(chuàng)作時間極為相近的作品則毫無異義?!毒湃瘴迨住菲湟黄鹁浔闶牵骸爸仃柂氉帽芯?,抱病起登江上臺?!笨梢姟皶r公以肺疾斷酒”難能讓人信服。
杜甫卒于大歷五年,得肺疾是在大歷二年春。就從詩人這一年的詩作來看,飲酒之事隨處可見:
報之以微寒,共給酒一斛。(《課伐木》大歷二年夏)
天寒出巫峽,醉別仲宣樓。(《夜雨》大歷二年秋)
明日重陽酒,相迎白酦醅。(《晚晴吳郎見過北舍》大歷二年秋)
詩人自己是最有發(fā)言權的,杜甫晚年是否戒酒,不言自明。同時《新唐書本傳》記載:“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年五十九。”《舊唐書文苑本傳》也有相似的記載:“大歷五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陽。”可見教材所講“杜甫晚年因肺病戒酒”,實為無稽之談。
(作者單位:西和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