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阮籍的人生悲劇體驗及消解方式

程麗芳

關(guān)鍵詞：阮籍悲劇體驗消解方式

摘要：阮籍生活在魏晉易代之際，當(dāng)時社會黑暗，政局動蕩，他的人生理想和抱負(fù)不能實現(xiàn)。生命短暫的悲哀、理想幻滅的痛苦、孤獨的體驗讓阮籍深刻品味著人生的悲劇意味，為了擺脫這種痛苦的體驗，他尋求了多種解脫方式。但是這些方式都沒能使他從根本上得到解脫，他終生都處于痛苦焦慮、抑郁彷徨的苦悶之中。

一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是“竹林七賢”的代表人物之一。生逢魏晉易代之際的阮籍，面對黑暗齷齪的社會現(xiàn)實，既無力反抗又不愿妥協(xié)，處于十分尷尬的境地，這一處境使他內(nèi)心充滿了痛苦焦慮的情緒。他的人生悲劇體驗主要來自于以下幾個方面：

1“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fēng)飄”——生命短暫之悲

自漢代末年以來，生命短暫、人生無常的哀嘆在詩歌中開始大量涌現(xiàn)，《古詩十九首》中有“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飄塵”；曹操《短歌行》有“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丕“人亦有言，憂令人老。嗟我白發(fā)，生亦何早”；曹植《贈白馬王彪》“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唏…自顧非金石，咄嗟令人悲”。王瑤說：“我們念魏晉人的詩，感到最普遍，最深刻，能激動人心的，便是那在詩中充滿了時光飄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與情感；阮籍這樣，陶淵明也是這樣，每個大家，無不如此。”相對于永恒的宇宙，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生命如同一座孤島，被死亡的浪潮包圍、沖擊，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危險。死亡的威脅給人的心理蒙上一層濃重的陰影，帶給人焦慮緊迫的感受。阮籍的82首《詠懷詩》中有大量詠嘆人生短暫的詩篇：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朝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其4)

一日復(fù)一夕，一夕復(fù)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fēng)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其33)

榮華富貴、美好容顏轉(zhuǎn)瞬都將化為塵土，喪失的痛苦使詩人恐懼焦慮。這種焦慮以兩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一是對時間流逝的惋惜和無奈。時光飛逝的感覺在阮籍的詩歌中多次出現(xiàn)?！俺柌辉偈?，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渺悠悠”(其32)，“懸車在西南，曦和將欲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其18)，“逍遙為終晏，朱華忽西傾”(其24)，“存亡有長短，慷慨將焉知?忽忽朝日隤，行行將何之”(其80)，“愿為三春游，朝陽忽蹉跎。盛衰在須臾，離別將如何”(其27)。阮籍以“忽”字突出時光飛逝帶給他的心驚之感，進(jìn)而想到的是生命將盡的悲哀。一是由自然界的草木榮枯感嘆生命的脆弱。阮籍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詩人，自然界的草木凋零會使他聯(lián)想到生命的脆弱和短暫。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fēng)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qū)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其3)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cè)。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衣裳為誰施，倪仰自收拭。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其71)

桃李飄謝，飛藿凋零，木槿敗落使他想到人的生命也如同自然界的草木一樣容易凋零。草木凋零的意象在他的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三山招松喬，萬世與誰期?不見季秋草，摧折在今時。”(其80)“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其4)“豈知窮達(dá)士，一死不再生。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其18)“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其50)“墓前熒熒者，木槿耀朱華。榮好未終朝，連飚隕其葩?！?其82)生命如同自然界的花草一樣脆弱，在清露、凝霜、連飚的侵蝕摧殘之下迅速凋零。

2“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理想幻滅之痛

阮籍本有遠(yuǎn)大的志向和抱負(fù)，《晉書·阮籍傳》記載：“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痹菑V武城，觀楚、漢古戰(zhàn)場，慨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在《詠懷詩》中有不少詩篇都表達(dá)了他的志向和抱負(fù)：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驅(qū)車遠(yuǎn)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zhàn)場。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垂聲謝后世，氣節(jié)故有常。(其39)

少年學(xué)擊刺，妙伎過曲城。英風(fēng)截云霓，超世發(fā)奇聲。揮劍臨沙漠，飲馬九野坰。旗幟何翩翩，但聞金鼓鳴。軍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其61)

前一首詩塑造了一個為國捐軀的壯士形象，高度贊賞俠義之舉、忠義之行，足見阮籍青年時期的一腔熱血。東方樹評價此詩：“原本九歌國殤詞旨，雄杰壯闊，可合子建白馬篇同誦。皆有為言之。”后一首詩更是裹挾著英風(fēng)豪氣，作者的雄心壯志躍然紙上。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詩書。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乃悟羨門子，破嗷令自嗤。(其15)

《詩》《書》都是儒家的經(jīng)典著作，“顏閔”指顏回和閔子，也都是儒家所標(biāo)榜的人物，顏回以好學(xué)和仁義著稱，閔子以孝行高義名世。這首詩表明阮籍的理想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

有時阮籍以一飛沖天的鳳凰、玄鶴和鴻鵠等鳥類的形象來比喻自己的理想和抱負(fù)：

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適逢商風(fēng)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侖西，何時復(fù)回翔。但恨處非位，愴恨使心傷。(其79)

于心懷寸陰，羲陽將欲冥。揮袂撫長劍，仰觀浮云征。云間有玄鶴，抗志揚哀聲。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豈與鶉經(jīng)游，連翩戲中庭。(其21)

這些詩歌中的飛鳥形象其實就是阮籍理想的化身，它們一飛沖天、潔身自好，遠(yuǎn)離黑暗的現(xiàn)實和庸俗的常人。

但是阮籍生活的時代是魏晉最為黑暗險酷的時期，曹氏與司馬氏的政爭日趨激化，大量的士人被殺。士人的心理處于一種極度恐懼、絕望、苦悶、彷徨的狀態(tài)。阮籍看到司馬氏集團把名教變?yōu)殓P除異己、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現(xiàn)實的名教已淪落為丑惡虛偽之物，感到痛心疾首。他在許多詩篇中抒發(fā)理想幻滅的痛苦?！瓣庩栍锈跺e，日月不常融。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其42)理想的失落和幻滅使阮籍的內(nèi)心充滿焦慮矛盾，他有時又懷疑否定自己的遠(yuǎn)大理想，表示愿意做一個庸俗的平常人：

爝鳩飛桑榆，海鳥運天池。豈不識宏大，羽翼不相宜。招搖安可翔，不若棲樹枝。下集蓬艾問，上游園圃籬。但爾亦自足，用子為追隨。(其46)

“寧與燕雀游，不隨黃鵠飛。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其8)

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使得志氣宏放、英才敏銳的阮籍放棄自己的濟世之志，甘愿做一個容易滿足的庸

俗之人，其內(nèi)心的痛苦和悲涼是可想而知的。

3“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孤獨的體驗

阮籍對其所生活時代的黑暗政治有著敏銳而深刻的體會：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隨翔。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風(fēng)厲嚴(yán)寒，陰氣下微霜。羈旅無儔匹，倪仰懷哀傷。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其16)

駕言發(fā)魏都，南向望吹臺。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zhàn)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fù)來。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競為土灰。(其31)

前一首詩渲染了一種恐怖嚴(yán)厲的政治氣氛，后一首詩表達(dá)了對統(tǒng)治者驕奢淫逸的不滿和諷刺。這兩首詩都透漏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悲觀失望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情。在司馬氏的高壓政治下，阮籍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謹(jǐn)小慎微，如履薄冰。《世說新語》卷一《德行》：“上日：然天下之至慎者，其惟阮嗣宗乎?每與之言，言及玄遠(yuǎn)，而未嘗評論世事，臧否人物，可謂至慎乎?”叫也的謹(jǐn)慎雖然使他保全性命于亂世，但他的內(nèi)心卻是極其孤獨痛苦的?！稌x書·阮籍傳》記載：“(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痛哭而返?！彼磸?fù)在詩歌中描寫這種常人難以忍耐的深刻的孤獨和凄涼情緒：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其17)

這首詩渲染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孤獨寂寞，吳淇評曰：“獨坐空堂上，無人焉；出門臨永路，無人焉；登高望九州，無人焉，所見惟鳥飛獸下耳。其寫無人處可謂盡情。”

阮籍喜歡以凄涼之筆描繪孤鳥形象來象征自己的孤獨寂寞：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fēng)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其1)

鳴鳩嬉庭樹，焦明游浮云。焉見孤翔鳥，翩翩無匹群。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48)

其他如“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其17)，這些徘徊于野外的離群孤鳥正是阮籍孤獨人生的象征。

在孤獨之中阮籍自然也向往友情和親情：

嘉時在今展，零雨灑塵埃。臨路望所思，日夕復(fù)不來。人情有感慨，蕩漾焉能排。揮涕懷哀傷，辛酸誰語哉。(其37)

人知結(jié)交易，交友誠獨難。險路多疑惑，明珠未可干。彼求饗太牢，我欲并一餐。損益生怨毒，咄咄復(fù)何言(其69)

他期盼朋友的到來，那種翹首企望的殷切之情令人動容，然而直到日夕他思念的人也沒能到來，他不禁流下辛酸的淚水；他有著迫切的交友愿望，“彷徨思親友。倏忽復(fù)至冥?！?其36)但是又知道知己難求，唯恐結(jié)交不慎而生怨毒。

二

在人生短暫、理想幻滅、孤獨苦悶等壓力下備受煎熬的阮籍自然要尋求種種解脫的方式，以消解內(nèi)心的痛苦和焦慮。阮籍主要采取了以下幾種方式作為消解痛苦的手段：

1“可聞不可見，慷慨嘆咨嗟”——求仙與隱逸

既然現(xiàn)實生活中生命是如此短暫脆弱、孤獨痛苦，阮籍自然想要尋求精神上的解脫，消解內(nèi)心悲哀孤獨等沉悶抑郁的情緒。他在詩文中構(gòu)造了一個理想人格和理想生活境界。他的《大人先生傳》塑造了“大人先生”這一能夠超越有限時空，進(jìn)入永恒之境的理想人格：“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乃飄搖于天地之外，與造化為友，朝食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必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淴漠之初，慮周流于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飖于四運，翻翱翔乎八隅，欲縱而仿佛，浣潢而靡拘，細(xì)行不足以為毀，圣賢不足以為譽。變化移易，與神明扶。廓無外以為宅，周宇宙以為廬，強八維而外安，據(jù)制物以永居?！边@是一種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達(dá)到的理想境界，通過精神的遨游，追求一種心靈的絕對自由和精神的超越，把個體短暫的生命與永恒的自然融為一體，進(jìn)而達(dá)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理想境界。

阮籍的理想人格在詩歌中有著詩意化的描寫和表現(xiàn)，他喜歡津津樂道地描述神仙的生活：

東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陽。六龍服氣輿，云蓋切天綱。仙者四五人，逍遙晏蘭房。寢息一純和，呼嗡成露霜。沐浴丹淵中，照耀日月光。豈安通靈臺，游港去高翔。(其23)

昔有神仙士，乃處射山阿。乘云御飛龍，噓嗡嘰瓊?cè)A。可聞不可見，慷慨嘆咨嗟。自傷非儔類，愁苦來相加。下學(xué)而上達(dá)，忽忽將如何。(其78)

這些仙人們乘云御氣、任意遨游，可以飛升遐舉、優(yōu)游高翔，他們無憂無慮、自由快樂，可以長生久視，與天地同壽，不必?fù)?dān)心生命的短暫；他們不受外物的束縛，可以遠(yuǎn)離丑惡的現(xiàn)實和污穢的社會。這正是阮籍在現(xiàn)實生活中極其向往的境界，因而他反復(fù)表示“愿登泰華山，上與松子游”，“時路烏足爭，太極可翱翔”，表現(xiàn)出對神仙生活的強烈向往和追求。

2“對酒不能言，凄愴懷酸辛”——以酒解憂

《晉書·阮籍傳》這篇字?jǐn)?shù)不多的文章多次提到阮籍“酣飲”、“酣醉”、“沉醉”、“醉眠”，好像阮籍十分愛好飲酒，醉心于酒。實際上，這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酒只是他排解憂愁、全身遠(yuǎn)禍的手段，是不得不飲的苦酒，實在是痛苦不堪，沒有絲毫的快樂可言，在那任誕放縱的行為后面掩藏的是一個痛苦掙扎的靈魂。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以飲酒著稱的阮籍在詩歌中卻恥于言酒，82首《詠懷詩》只有一首提到酒，卻還是“對酒不能言，凄愴懷酸辛”(其34)，酒對于阮籍來說，其作用主要有二：一為解憂，一為避禍。酒的解憂功能是人所共知的，曹操《短歌行》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相比于“剛腸疾惡”的嵇康，阮籍的性格較為軟弱，面對司馬氏的高壓政治，他心存不滿卻不敢明確反抗，同時又想保持自己的高潔，不愿同流合污。為排解內(nèi)心的苦悶，他只有借酒澆愁?！妒勒f新語·任誕》記載：“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本频牧硗庖粋€妙用就是避禍。阮籍看似嗜酒如命，其實是清醒的時候多，沉醉的時候少，他并非真正醉心于酒，酒僅是他避禍全身的手段。當(dāng)司馬昭為武帝向阮籍求婚時，他不愿同意，又不敢拒絕，只有以醉酒來拖延搪塞；用心險惡的鐘會以時事誘使阮籍落人陷阱，欲將他置之死地，他又是以酣醉逃避禍害，保全自身。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石林詩話》云：“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沉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蓋方時艱難，人各懼禍，惟托于醉，可以粗遠(yuǎn)世故。蓋陳平曹參以來用此策?！鱾髦溜⑷?、劉伶之徒，遂全欲用此為保身之計?！比欢?，這一保身妙計也有失效的時候，當(dāng)司馬昭讓他寫《勸進(jìn)文》的時候，阮籍故伎重施，又想以酣醉來躲避，但這次他未能如愿以償，不得不寫下了令他的良心備受煎熬折磨的《勸進(jìn)文》，兩個月后就與世長辭。

沉醉于酒鄉(xiāng)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阮籍內(nèi)心的焦慮和痛苦，使他暫時忘卻黑暗齷齪的社會現(xiàn)實。但是依靠醉酒逃避并非是一個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酒醒后痛苦仍然存在，現(xiàn)實中無路可走的焦灼和痛苦在他的詩歌中明確地表現(xiàn)出來。

3“登高臨四野，北望青山阿”——登山臨水

孔子云：“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莊子云：“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边@些先賢哲人的言語道出了自然山水具有使人精神愉悅、心靈凈化的妙用。內(nèi)心充滿焦慮和苦悶的阮籍也企圖利用自然山水來排遣內(nèi)心的孤獨、焦慮和憂傷，以求得一種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稌x書·阮籍傳》云：“(籍)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jīng)日忘歸。”阮籍的詩歌中有許多描寫自然景色的詩句：“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骎”(其11)，“登高臨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柏翳岡岑，飛鳥鳴相過”(其13)，“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其17)，“朝登洪坡顛，日夕望西山。荊棘被原野，群鳥飛翩翩”(其26)。阮籍希望在大自然的良辰美景中消解內(nèi)心的焦慮憂傷，然而他內(nèi)心的痛苦是如此深重，連優(yōu)美的自然景色也無法化解他心中的郁結(jié)，自然山水在他的眼中籠罩著一層愁云慘霧，未能真正成為審美對象。自然界在他的眼中不是生機勃勃，可愛怡人，而是彌漫著綿綿不斷的憂思愁情，充滿了沉悶孤獨、凄愴嚴(yán)酷的氣氛。如“秋風(fēng)吹飛藿，零落從此始”(其3)的肅殺，“寒風(fēng)振山岡，玄云起重陰”(其9)的沉悶，“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其17)的孤獨，“天網(wǎng)彌四野，六翮掩不舒”(其41)的悲涼等，均表現(xiàn)出他內(nèi)心的焦灼和悲哀。阮籍詩中所描寫的大自然并不是閑適愜意，超然輕舒，而是顯得那么沉重、壓抑、悲愴、苦悶，表現(xiàn)出一種非常濃烈的情感。

總之，面臨生命短暫之悲、理想幻滅之痛和孤獨體驗的阮籍為了消解內(nèi)心的焦慮苦悶，采取了多種解脫方式：求仙隱逸、借酒澆愁、登山臨水，這些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內(nèi)心的痛苦和焦慮，但都不能從根本上為他找到現(xiàn)實生活的出路，他一生都處于孤獨焦慮、苦悶彷徨之中。

責(zé)任編輯古衛(wèi)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