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水情不盡　落紅蕭蕭入夢來

摘 要:《呼蘭河傳》是蕭紅獨立香江、北望故園而悲吟的一首歌謠。如春水東流,凄婉而孤寂,如秋葉入夢,惆悵而低沉。本文試從《呼蘭河傳》特有的結(jié)構(gòu)形式、人物形象、典型環(huán)境等藝術(shù)風(fēng)格上來闡述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揭示一代才女風(fēng)標(biāo)獨特的心靈軌跡。

關(guān)鍵詞:《呼蘭河傳》 結(jié)構(gòu) 人物 環(huán)境 心靈

一、獨特的結(jié)構(gòu)形式

蕭紅在談到小說創(chuàng)作時認(rèn)為:有各式各樣的作者,就有各式各樣的小說,小說并無“一定的寫法”?！逗籼m河傳》正體現(xiàn)了她的這一創(chuàng)作主張。

《呼蘭河傳》沒有貫穿全書的線索,也沒有曲折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更不嚴(yán)格圍繞人物性格組織起始、發(fā)展、高潮和結(jié)尾,而是以作者感情的起伏脈絡(luò)為主線串連事件的片斷式場景,讀者閱之如老友相聚,娓娓而談。雖信口說來,東南西北,鈴鐺栝樓,卻自然靈動,舒展自如,一任情感的流瀉: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么這么悲涼?

過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咚咚地響,于是人們又都著了慌,爬墻的爬墻,登門的登門,看看這一家的大神,顯的是什么本領(lǐng),穿的是什么衣裳,聽聽她唱的是什么腔調(diào),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夜靜時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山的鼓,個個都打得漂亮。

若趕上一個下雨的夜,就特別凄涼,寡婦可以落淚,鰥夫就要起來彷徨。

蕭紅極力抒寫內(nèi)心的情感,把這種情感升華為詩情,情真意切,充沛淋漓,這樣的文字滿篇皆是。這種近似散文的結(jié)構(gòu),詩情蕩漾,如行云流水,行之當(dāng)行,而又止之不可不止,言盡而意無窮。所以,《呼蘭河傳》雖然形散,不像嚴(yán)格意義上的“小說”,但由于有強烈的激情貫穿其間,成為小說的血與肉,魂與魄,所謂“情者文之經(jīng)”,因此,《呼蘭河傳》的結(jié)構(gòu)形式雖然是獨特的,但在藝術(shù)上卻是與內(nèi)容統(tǒng)一的、完整的。

二、鮮活的人物形象

與其獨特的結(jié)構(gòu)相對應(yīng),看上去不像“小說”的《呼蘭河傳》,除了古老的呼蘭河城,沒有哪一個是主要人物。小說中的人物都是隨作者情感的波濤而自然流淌到讀者面前。

雖然小說沒有一個主要人物,在思想上也沒有一個是積極的,看上去哪一個也不夠突出,甚至略嫌粗糙,但在藝術(shù)上《呼蘭河傳》中的每一個人物,不管有名的,無名的,南來的,北往的,卻都是鮮活的。作者用了各種藝術(shù)手法對他們加以描寫,使每一個人物形象都隨情感的波浪跳動在讀者眼前,如第一章:

賣饅頭的老頭,背著木箱子,里邊裝著熱饅頭,太陽一出來,就在街上叫喚。他剛一從家里出來的時候,他走的快,他喊的聲音也大。可是過了不一會,他的腳上掛了掌子了,在腳心上好像踏著一個雞蛋似的,圓滾滾的。原來冰雪封滿了他的腳底了。他走起來十分不得力,若不是十分的加著小心,他就要跌倒了。就是這樣,也還是跌倒的。跌倒了是不很好的,把饅頭箱子跌翻了,饅頭從箱底一個一個的滾了出來。旁邊若有人看見,趁著老頭子倒下一時還爬不起來的時候,就拾了幾個一邊吃著就走了。等老頭子掙扎起來,連饅頭帶冰雪一起撿到箱子去,一數(shù),不對數(shù)。他明白了。他向著那走不太遠(yuǎn)的吃他饅頭的人說:

“好冷的天,地皮凍裂了,吞了我的饅頭了?！?/p>

通過“背、喊、掛、跌、掙扎、揀、說”等幾個動作,把一個顫顫驚驚、擔(dān)心受怕、為生活而謀,受冷挨凍的賣饅頭老人推到讀者面前,并使讀者如身臨那冰雪紛飛的北國。

再如對有二伯的描寫:作者從肖像、動作、行為、衣著,尤其是個性鮮明的常常讓“我”聽不懂的語言幾個方面來刻畫,雖著墨不多,卻為讀者勾勒了一個有點類于阿Q的長雇工的形象。

尤其精彩的是第五章對小團圓媳婦婆婆的描寫。作者不惜筆墨,用大量的文字,通過通篇的心理描寫向讀者展示了一位吝財、惜名、心狠、愚昧、變態(tài)封建社會獨有的婆婆形象。

另外,在分析人物形象的同時,不能不注意到這樣一點,就是不管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美的丑的,作者都是中鋒用筆,不偏不倚、不褒不貶,但讀者卻能在字里行間咀英嚼華,深深體會到作者對真、善、美的呼喚,對假、惡、丑的鞭笞,她的心靈的觸須向著民族靈魂的最深處:那些好像與破草房有了血族關(guān)系的漏工;沒有一個說把泥坑用土填起來的人們;活潑、美麗、能干,“像一盆火的”“是興家立業(yè)的好手”的王大姐卻因與窮磨倌馮歪嘴子的相愛結(jié)合,使人們立刻驚駭起來,遭到人們的詆毀;還有老胡家那小團圓媳婦,人們罵她、打她,用烙鐵烙她,用開水煮她。一群愚夫愚婦、善男信女,懷著真誠的“善心”,干著殘忍的蠢事,演出一幕幕滅絕人性的慘劇。這是荒唐可笑的,然而,誰又能笑得出來呢!我們這個古老民族的不幸兒女們呵!或者成為小團圓媳婦那樣的犧牲品,或者成為阿Q式的看客!蕭紅是繼魯迅之后,再一次“畫出這樣沉默的國民的靈魂”,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人物畫廊添繪了重重的一筆。

“藝術(shù)的本質(zhì)不是對生命的弱化和否定;而恰恰是對生命的強化和肯定?！闭蛉绱?不管多么不堪回首,呼蘭河城的每一位故人都是漂泊的蕭紅情感的河流中漂游的一朵朵花,是情感的紐帶上不解的一串串結(jié),是情感的夢鄉(xiāng)里縈繞的一縷縷魂。

三、如畫的典型環(huán)境

正如前所說,《呼蘭河傳》是以強烈的情感作為主線的。蕭紅以女性特有的心靈感悟,將其情感升華為濃烈的詩情,有詩情就有畫意,詩情和畫意總是融合在一起的。蕭紅自幼習(xí)過畫,她本人及友人的一些著作封面、題箋等皆出自她的手筆,《呼蘭河傳》充分體現(xiàn)了蕭紅在這方面的才華,她以畫家的視角觀照、攝取自然風(fēng)光和社會萬象,在小說中描繪出一幅幅色彩斑斕的畫面,如寒風(fēng)、厲雪等自然風(fēng)光,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娘娘廟大會等風(fēng)土畫,“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現(xiàn)了粗線條的大紅大綠的帶有原始性的色彩”,最著名的應(yīng)是第一章第八節(jié)中描寫火燒云的那個片斷:

晚飯一過,火燒云就上來了。照得小孩子的臉是紅的。把大白狗變成紅色的狗了。紅公雞就變成金的了。黑母雞變成紫檀色的了?！@地方的火燒云變化極多,一會紅堂堂的了,一會金洞洞的了,一會半紫半黃的,一會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黃梨、紫茄子,這些顏色天空上邊都有?！?/p>

在蕭紅的筆下,大自然的宏偉氣象,太空中肅穆深邃的神韻,晚霞綺麗濃艷的光線,云海變幻詭譎的景色,都瞬息萬變地呈現(xiàn)出來。像這樣的畫面俯拾即是,讓人讀了很難相信是在讀小說,如詩如畫,濃得化不開。小說如散文,或許這正是茅盾所說蕭紅小說中“誘人”的地方。

四、悲涼的心靈軌跡

創(chuàng)作《呼蘭河傳》時的蕭紅已是游離于進行著生死搏斗的時代大潮的一只孤雁,“要飛”卻已飛不動。

此時的蕭紅,雖不到三十歲,卻已歷經(jīng)國難、家恨、心痛、情仇,飽嘗人間的辛酸與悲涼。茅盾在為《呼蘭河傳》所作的序中,多次提到了蕭紅的這種寂寞與悲涼,也正如蕭紅自己所言:“逆來的順受著,順來的卻還沒有過……”。還是沉浸于蕭紅那蕭瑟悲涼的往日舊夢里吧:

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xiàn)在埋著我的祖父。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六十多歲,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p>

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園里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是年年仍舊,也許現(xiàn)在完全荒涼了。

……

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全不曉得了。

以上我所寫的并沒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里了。

《呼蘭河傳》就是這樣“幽美”的故事,是“鋼戟”折沉的蕭紅獨立香江,懷望故園而悲吟的一首歌謠,如春水東流,凄婉而孤寂,如秋葉入夢,惆悵而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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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星會 山東省濟南市歷城區(qū)郭店鎮(zhèn)中學(xué) 25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