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試圖在對蘇童小說的閱讀分析中結(jié)合全新的隱喻觀——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法,更是一種思維工具來審視其小說語言中的隱喻手法的具體表現(xiàn)。
關鍵詞:蘇童小說 語言 隱喻手法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在中國當代文壇上出現(xiàn)了“先鋒派”這樣一個作家群,他們打破了語言傳統(tǒng)的習慣定勢,表現(xiàn)出了言語形式上的新異。蘇童作為20世紀末最具有沖擊力的先鋒作家之一,對小說形式有多種富有個性的探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語言表現(xiàn)形式,其中一個很有特色的形式就是隱喻手法的巧妙應用。
一、對于隱喻定義的相關理解
對于隱喻,中西方研究范圍和旨趣有很大的不同。中國的隱喻研究局限于辭格范圍內(nèi),側(cè)重于對形式的研究,在
《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0年修訂本)中對隱喻下的定義:隱喻是比喻的一種,不用“如”、“像”、“似”等比喻詞,而用“是”、“成”、“就是”、“成為”、“變?yōu)椤钡仍~,把某事物比擬成和它有相似關系的另一種事物。如“少年兒童是祖國的花朵”,也叫暗喻。而在西方,隱喻是一種更寬泛的概論。20世紀七八十年代,西方隱喻研究向認知領域擴展,研究從表層進入了深層。西方學者認為,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而且是一種思維方式。萊考夫和約翰遜指出:“隱喻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不但存在于語言中,而且存在于我們的思想和行動中。人類賴以思維和行為的一般概念系統(tǒng)從根本上是以隱喻方式呈現(xiàn)出來的。”[1]現(xiàn)代認知科學研究表明,人們的思維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隱喻式的,人們用熟悉的物質(zhì)結(jié)構(gòu)概念去觀照陌生的主要是非物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抽象概念,從而形成一種有效的認知手段。本文正是從現(xiàn)代西方廣義的隱喻觀出發(fā)去研究蘇童小說語言的,蘇童用他獨特而創(chuàng)新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其小說語言里面的隱喻世界。
二、隱喻手法在蘇童小說語言中的具體表現(xiàn)
(一)用一些自然景物的意象來隱喻作品中的主要人物
蘇童在其小說中比較喜歡用一些自然景物的意象來隱喻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這樣的隱喻是從一些視覺的或是物質(zhì)的屬性出發(fā)直接獲取的,是有形的隱喻。正像有的評論家所說的:蘇童小說“仿佛是一條不知來向和去勢的河流,河水汩汩地流逝,根本分不出它的先后秩序。時空的界限消失了,現(xiàn)在即是未來,未來即是過去,過去便是河流,只有幾塊意象的礁石觸目地浮現(xiàn)在情感的水面上”[2]。在使用自然意象時,蘇童尤其喜歡用動物和植物來隱喻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其中經(jīng)常使用的意象有“魚”、“狗”、“兔子”、“虎”、“花”等,他用具體可視之物來向我們展示所要描述的人物的一些特征。這在《米》這部小說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蘇童將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意象來隱喻,使小說里的人物以其獨特的形式呈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讓讀者去品味小說中不同人物各自的欲望、苦難經(jīng)歷等等。例如:
1.所有離鄉(xiāng)遠行的人都像一條狗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們的表情也都像一條狗,倦怠、嗜睡或者兇相畢露。
2.他們站起來,看著五龍像一只驚慌的兔子朝碼頭奔來。
3.織云像一朵嫵媚的野花被六爺玩于股掌之間已經(jīng)多年,這也是瓦匠街眾所周知的事實。
上述這三句話中蘇童用“狗”的意象來比喻流浪者,用“兔子”和“野花”的意象來比喻五龍和織云,時時嵌入這些自然景物的意象而突出地渲染了他對作品人物的各種感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經(jīng)常用動物的典型特征來形容常人的性格、行為和外表等,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而且“人是動物”的隱喻有大體的模式:大部分隱喻是否定的、貶義的。狗通常隱喻令人不快、不可信的人,用它來形容流浪者,窮形盡相地表現(xiàn)了他們背井離鄉(xiāng)的孤獨感和落魄感,以及別人對他們的鄙視;兔子通常隱喻不停說話的、令人討厭的人,在這里用來形容五龍,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他的膽小、愚蠢;用野花來形容織云也很成功,不僅隱喻了她的放浪和墮落,而且隱喻了六爺從來都沒有把她作為一個真正的人對待。蘇童能在漢語思維的制約下,自覺不自覺地創(chuàng)造一種比喻式的敘述文體,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感覺和藝術(shù)體驗,這些藝術(shù)感覺和藝術(shù)體驗常常能在這種帶有個性化的比喻式敘述文體里得到充分的發(fā)揮和體現(xiàn)。
(二)題目直接隱喻故事的主題
蘇童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形式的意義有著清醒的認識,認為形式與主題的關系十分密切。他曾說:“有時候好的主題與好的形式真的是天衣無縫?!盵3]蘇童在部分作品的題目中直接采用隱喻手法,用這樣的形式來直接揭示、深化小說所要表達的主題,使其思想內(nèi)涵更加深刻。通過作品題目中這一“隱喻性象征”[4]意象作為表達載體,表現(xiàn)了他的精神實質(zhì)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審美感悟與把握。作品的題目既是一種象征,即引用具體事物來替代作品所要表達的抽象事物,同時也是對主題的一種隱喻。
蘇童小說題目《紅粉》不僅指女性的化妝品,同時還指代青樓女子。它既可以在某時使人香氣逼人,光艷奪目,也可以隨時隨風飄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在這里“紅粉”隱喻了生命的無常。妓女秋儀、小萼開始生活得無憂無慮,精神麻木,隨著新政權(quán)的建立,被強行改造,淪為弱勢群體。她們默默忍受著歷史和命運的安排和嘲弄,生活完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中。再來看一下《米》,它既是具體的糧食,又是歷史困境中的一種本能欲望。它在催人奮進的同時,也可以使人欲望膨脹,最終窒息于“米堆”之中。小說的主人公五龍因逃荒來到城里,受盡屈辱,輾轉(zhuǎn)投靠一個米店的門下謀生。為了吃飯,他忍受一切屈辱,卻又在欲望的海洋里喪失了自我,成為城北的惡霸,最后眾叛親離,惡病纏身,死在北上列車的米堆里?!渡邽槭裁匆w》的“蛇”作為圖騰崇拜物,性、邪惡、欲望的象征物,在全世界都廣泛地存在。蘇童曾經(jīng)說過:蛇是小說中唯一一個非現(xiàn)實的因素。……蛇在小說中逐漸演變,變成一種重要的符號。其光滑的形狀,象征著人對社會的無從把握,也可以說是一種冷酷的人心,一種變異的人性。蛇對這部小說非常重要,而另一個重要因素是,他寫作這個作品時,恰好是蛇年。蘇童用“蛇”這個意象來表達自己對現(xiàn)實的一種寄托,自己的認知思維,用“蛇”來隱喻20世紀末期中國城市人的欲望。蘇童打破語言和事物的單純對應關系,找到一種嶄新的比喻通道,從而建構(gòu)一種新穎的話語世界,表達了新的主題。
(三)用熟語來隱喻作品中所要表達的事理
蘇童小說之所以歸類于先鋒派實驗小說,是基于他強烈的文體自覺意識,是以“人的自覺”促進了“文的自覺”,并且以此為契機,開始切近小說藝術(shù)的內(nèi)核。[4]蘇童在組織語言時一個比較明顯的特色就是用熟語來隱喻作品中所要表達的事理。這樣的手法,使蘇童所要表達的意圖得到了更好展示,并使讀者身臨其境,感悟小說語言所傳達的信息內(nèi)涵。
熟語包括俗語、諺語、歇后語、慣用語、成語、俗成語等,是為社會廣泛使用且意義一定的固定短語。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人們不可能無止境地創(chuàng)造新的詞語,而是借助于已知的事物和已有的語言形式來命名新的事物,這是認知能力發(fā)展的結(jié)果,也是熟語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重要原因之一。蘇童在敘述大眾生活系列的小說中,尤其喜歡用熟語來隱喻自己所要表達的事理,而且這些語言在反映小說的社會背景、突出人物的性格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在他的作品尤其是《菩薩蠻》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見?!镀兴_蠻》寫的是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江南的某個城鎮(zhèn),一個特殊的家庭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令人同情又令人感嘆的故事。作者通過對生活瑣事的描述和細節(jié)描寫,塑造了“大姑”等一系列人物形象。這是一個極普通的工人家庭,作者巧妙地運用了大眾化的語言來表現(xiàn)他們形形色色的人生。例如用俗語“吃了豹子膽”來隱喻審訊官對華金斗的蔑視;用歇后語“狗咬呂洞賓”來隱喻李義泰對大姑不接受自己的憤恨,同時也表現(xiàn)了他粗俗的一面;用成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來隱喻華金斗對李義泰的諷刺和厭惡;用成語“滿腹狐疑”來隱喻出了獨虎的驕橫和狡猾;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隱喻大姑對獨虎的言語的失望等等。除了動物熟語,蘇童還靈活地使用了其他的熟語,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芝麻綠豆官”、“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竹籃打水一場空”等等來恰當?shù)乇憩F(xiàn)他所要表達的事理。蘇童以其獨特的語言方式讓我們體驗和感受著市井生活的艱辛,人物的性格和心理,使讀者不得不佩服他使用語言的活靈活現(xiàn),貼近生活,同時也反映了他特定的寫作主旨。
總之,由于語言自身的復雜性和操作者的相對不穩(wěn)定的語言特性,我們對任何一個作家都不能窮盡恰當?shù)孛鑼懗銎湔Z言形式的一切特征,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蘇童小說中那些對人類生活境遇的怪異性、復雜性和宿命式的表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其語言操作的自由性和靈活性,得力于他所采用的隱喻手法。在這樣的基礎上,蘇童的小說充滿了神奇和魅力,不斷地感染和吸引著讀者。
注釋:
[1]Lakoff,G.&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王干,費振中:《蘇童:在意象的河流里沉浮》,上海文學,1988年版。
[3]林舟:《永遠的尋找——蘇童訪談錄》,載自蘇童《紙上的美女》,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年版,第196-213頁。
[4]張學昕:《論蘇童的小說創(chuàng)造》,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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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美皆.從蘇童看中國作家的中產(chǎn)階級化[J].牡丹江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6).
[3]蘇童.蘇童文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
[4]蘇童.《妻妾成群》的創(chuàng)作[J].文學自由談,1991,(3).
[5]辛怡編.蘇童小說精品[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
(李春香 成都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410064)
現(xiàn)代語文(學術(shù)綜合) 200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