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外一篇)

齊未兒

“啪”，我聽到了一聲脆響，那么絕決，無可阻擋，手伸出去得太慢了，它的動作還沒有完全展開，鏡子就分崩離析了。所謂破碎，不過就是這瞬間發(fā)生的事情，毫無預(yù)兆，無法防備。

看到這些鏡子的碎片時，我正走在路上。走在路上的我，腳步總是有些匆促，本來閑適的時光，因此顯得有些慌亂?；蛘呤且驗槟_步邁得太快的緣故吧，我的意識明顯比我的身體慢了半拍，它們的狀態(tài)，被界定在亦步亦趨這個范圍內(nèi)，這幾乎成了我行走時的常態(tài)，可我總是無力突圍。我想，是周圍的嘈雜吸引了我過多的注意力，所以當(dāng)我感覺到這些鏡子的碎片在陽光下閃著光時，我已經(jīng)踩著慣性的步伐走過去了。

走過去了，我也就沒有回頭，我想，一塊鏡子破碎了，而且碎得過于徹底，似乎找不到讓它們得以破鏡重圓的可能了。況且，即使把它們重新粘貼在一起，它們還是當(dāng)初那個不分彼此的整體嗎?它們的疆域被劃分得如此明顯，哪雙巧手能讓它們的界限消弭于無形?一個整體，最怕的就是暗中的隔閡，它就像是地底奔突的巖漿，早晚會抑制不住，抓住一個小小的裂縫沖出來。積蓄得過久的力量，一旦進(jìn)濺，就會不遺余力勢不可擋，這是可怕的。可是，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做破鏡重圓的努力?

鏡子是一面小小的寧靜的湖，它把水波瀲滟、波翻浪涌暗藏內(nèi)里，輕松地向我們呈現(xiàn)寧靜。靜水流深，澄澈純凈的眼神，掩飾深不可測的內(nèi)心世界。把思緒沉入進(jìn)去，到底能發(fā)現(xiàn)什么?碧水、沙礫、水草、曼妙的倏忽來去的游魚還是暗黑的一瞬間就能將我吞噬的漩渦?它的疆域無邊無際，因而，它的力量難以測度。

鏡子是有力量的，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那時我第一次聽白雪公主的故事，美麗的白雪公主一路奔逃，躲藏到密林深處，住在遙遠(yuǎn)的七個小矮人的家里，居然也逃不脫那面鏡子的目光。它的魔法太過強(qiáng)大，因為有了它，白雪公主無處逃遁。我真想把那面鏡子偷偷藏起來，讓它永遠(yuǎn)也不能再去窺探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以免她被一顆嫉妒的心傷害。

我做著小游戲——把一小塊鏡子捏在手里，不停地調(diào)整著它的角度，陽光被這片小小的鏡子凝聚折射，生發(fā)出灼人的力量。它的光斑追逐著在地上拼命奔逃的一只螞蟻——它那么小，跑得實在太慢了，我的手動一動，它就被那點光斑牢牢地圈住了。它跑來跑去，終于停止了它的努力，它成了一小點灰，小得簡直不值一提。在強(qiáng)勢的力量面前，它的努力顯得徒勞、悲哀，它成了一個孩子惡作劇的犧牲品。更多時候，我的鏡子面前是一張廢紙，那些空落的童年歲月，不知道有多少張紙，曾經(jīng)被一次次點燃。看著它們?nèi)紵^后皺縮起來的灰白的樣子，我沖它們使勁吹氣，那一片一片枯了的蝴蝶，向空中飛去，飛呀飛呀，它們攜著風(fēng)的羽翼直飛云霄，渺無蹤跡了。鏡子呢，永遠(yuǎn)是冷冰冰的一張臉，無動于衷，它只借盛大的陽光來作自己的利器，借以刺傷別人。

一片玻璃，附上硝酸銀，搖身一變就成了一面鏡子，這樣一來，它就擁有了一個永遠(yuǎn)也走不出去的背面。由清透走入虛幻，由坦白走向隱晦，居然如此輕易。這不免讓時常耽于幻想的我，生出無限的遐想，走進(jìn)去，那里會不會有一個詭譎的到處是隱喻的太虛幻境?

風(fēng)月寶鑒也是一面鏡子，“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癥，有濟(jì)世保生之功。所以帶他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杰俊、風(fēng)雅于孫等看照。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緊，要緊!”這面鏡子是神奇的，它的出身已是神奇，它的作用更是奇特，居然可以治病。只是，再好的鏡子，也要用它的人懂得它的好處，君不見，賈瑞不過照了三四次正面，就丟掉了卿卿性命。鏡子的背面，更像是逆耳的忠言，骷髏固然可怕，卻有警世救命的好處。只是，這世上有幾人懂得呢?人們總是把那些鏡花水月的假當(dāng)成了真，甘心奉上了自己的性命。鏡子懸掛在空幻與現(xiàn)實之間，充當(dāng)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呢，它把警戒牢牢地放在不易察覺的背面，展示出來的，更多的卻是引誘。色相迷人，誰擁有一雙慧眼，能看到它的莊嚴(yán)本相?

博爾赫斯透過鏡子看到人生空幻虛無的本質(zhì)，便讓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睿智。當(dāng)我們同樣面對著這“無法穿透的玻璃”，面對著里面那個“不存在的無法居住的空間”，誰能不感到無能為力呢?“做夢是奇怪的，照鏡子同樣奇怪；／那里面，普通的陳舊的日常生活節(jié)目，／會包含著反影所精心制造的／一個虛幻而深刻的世界?！?博爾赫斯《鏡子》)學(xué)過物理的人都知道，鏡子中的影像其實是我們的倒影，但這絲毫也沒有讓疑慮重重的人們對它保持適度的警惕。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在鏡子面前操持著自己的日常生活，化妝、理發(fā)、吵嘴、說悄悄話、接吻、做愛……一些該做的不該做的事，誰也沒有想過要避開鏡子那冷冷的眼，它早已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人們的生活中，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算是離開了居室，走進(jìn)商場，也到處都是它的身影，首飾、化妝品、衣服、鞋子，哪個柜臺沒有鏡子呢。在賣頭飾的柜臺，很多時候，我會發(fā)現(xiàn)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她們雙手各執(zhí)一面鏡子，一面放在眼前，一面伸向腦后，借用鏡子的反影，不住地打量著發(fā)問的飾物到底夠不夠光彩奪目。有了鏡子，人們得以窺見了自己的另一面，也只有鏡子才能讓這些物什在自己的眼里生出光華來吧。穿衣戴帽固然是個人所好，但是每次臨出門時，我們總是不忘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得體的衣著，更多的時候是穿給別人看的，鏡子可以代替別人的目光，先讓我們對自己做一番必要的審視。

居室里鏡子的懸掛，是有許多禁忌的。在這一刻，它又脫離了我們的日常生活，需要以虔敬的心情、仰視的目光來敬畏了。據(jù)說，鏡子本身屬陰屬寒，對著床是大忌。這讓我想到了炎熱的夏日，在最酷烈的陽光照射下，湖水的涼。它只反射陽光，卻從不被它溫暖。“而鏡子的反射光是一種不良射線，對著身體，會造成神經(jīng)衰弱、睡眠質(zhì)量差等不良反應(yīng)?！毙⌒〉溺R子，在這一刻，竟多了如此這般的內(nèi)涵，這不能不讓我換一種目光來面對它了。

在母親眼里，鏡子儼然成了寶物。記得在我成親的前一天，母親拿著一塊兒紅布，飛針走線縫到我的貼身衣物上，千叮嚀萬囑咐著，把一面小圓鏡放在她剛剛縫制好的衣兜里。她把那面小圓鏡稱為“照妖鏡”，慎重地把鏡面沖著外邊，說是大喜之日，得凡事注意，這小鏡，會幫我擋住邪氣。我靜靜地聽著，諾諾連聲。我想，我更敬畏更崇敬的，是母親的話語吧。后來，租住在城里的出租屋里，院內(nèi)的兩家住戶，還因為門楣上懸著的一面小鏡而大吵了一場呢。據(jù)說是一家的老太太身體不好，有人給的方子，讓她在門上懸一面鏡子。不巧的是，她的鏡子正照著對門兒的窗，那家的媳婦也就注意了，想讓老太太摘掉，當(dāng)然是遭到了嚴(yán)詞拒絕的，于是一場惡戰(zhàn)便不可地避免地開始了。終究也沒能鬧出個結(jié)果來，后來，那個媳婦買了一面更大些的鏡子懸在了自家的窗前。兩而鏡子都目光炯炯地向?qū)Ψ脚慷暎瑑杉胰?，才各自過起了各自的庸常日子。

李時珍也說過鏡子可以避邪的話，“古鏡如古

劍，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惡，凡人家宜懸大鏡，可避邪魅?！边@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我的母親，以及那么多的人，如此敬畏鏡子了。

對于我，鏡子的意義更多的被限定在生活用品的范疇內(nèi)。我家的鏡子就掛在盥洗室并不寬展的墻壁上，冷靜、端肅、不動聲色。我總是愿意把臉湊近它，試圖觸摸到那個真實的自己。從鏡子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平庸，既不貌美如花，也沒有弱柳扶風(fēng)的好身材，偏偏總是忍不住去照一照。在鏡子面前，我慢慢地變老，悄悄地添了眼角的細(xì)紋，我總疑心我的青春時光，就是這樣被鏡子不露聲色地吞噬了。

有時候會想，最早發(fā)明鏡子的那個人，一定是個美女，因為自己太過美麗，所以，就總是會忍不住想要欣賞一下。既然有著“一顧傾入城，再顧傾人國”的魅力，當(dāng)然不能只愉悅別人的目光呀。卻沒想到，我所獲得的結(jié)果與我的想法竟是大相徑庭，這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第一個使用鏡子的人，不但不是美女，而且奇丑，她是黃帝的第四個妻子，叫作嫫母。那時的人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鏡子，總是對著湖面或者一盆水來梳妝打扮，叫作“鑒于水”?？墒擎颇柑罅?，她輕易不愿意出來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后來，機(jī)緣巧合，她在取石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塊石片居然可以照出自己丑陋的容貌。于是她悄悄把那塊石片藏起來，又在磨石上打磨得更光滑些，就留著在無人時悄悄整理自己的面容了。鏡子的小巧靈便，更貼心貼肝的，原來是丑女，這倒讓我多了幾分安慰。

說得太多了，關(guān)于鏡子，或者我也想了很多。但當(dāng)我回頭，看到浴室里它依然寂寞地懸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也許它只是一面鏡子。僅此而已。

刺

午飯時，不小心被魚刺扎到了上咽部，狠命地咳，用力吞咽，吃面包喝醋水，都沒有讓它就犯，只好就那樣了，我不愿意為了一根小小的魚刺跑一次醫(yī)院。卻在這樣難過的時候，不由地想到了它——魚，正是靠它的這些由脛骨變成的刺支撐了自己柔軟的軀體，得以在水中用鰭游泳，用腮呼吸。這些刺藏在魚的體內(nèi)，不像黃蓉的軟猬甲，在體外的甲胄，可以抵擋一雙妄圖傷害的手，海膽的巋然不動因而找到了理由?？纱蠖鄶?shù)的魚都把刺藏在了柔軟的肉體內(nèi)部，借以支撐著自己在水中倏忽來去，這是它們必須掌握的速度，一念之間，稍微的遲疑都有可能讓它送命。刺從來都是安靜內(nèi)斂的，雖然尖銳但不主動出擊。習(xí)慣于以靜制動蓄勢待發(fā)，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處世準(zhǔn)則?？纯础按獭痹跐h語詞典中的解釋，從刀，束聲。本義是扎入，用尖利的東西刺。這個字從刀，雖然它隱匿刀光，卻未必不出現(xiàn)血影，所以，對它保持敬而遠(yuǎn)之的態(tài)度，不能不說是明智的選擇。

魚的刺、蜜蜂的刺、刺猬的刺，無一例外地讓我想到了弱者的防御，它們的刺，總是被動地抵擋傷害的靠近，最尖利的刺，呈現(xiàn)的，卻是來自弱者的不得已而為之。它們的出擊，讓我感覺到深藏在心底的無奈——魚只有在剔光了肉的時候，才呈現(xiàn)慘白骸骨：蜜蜂用蜂尾的細(xì)針扎向入侵者，同時宣告了自己生命的終結(jié)；刺猬被抓時，哀哀求告恰似嬰啼，令聽者心酸難抑。

在易水邊高歌“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荊軻也被同樣的命運擊中。面對強(qiáng)秦對周邊各國的蠶食，燕太子丹把燕國的生死存亡寄托在了劑軻的身上?！皥D窮匕現(xiàn)”，那把藏在地圖中的匕首終究沒有取下秦王的性命，功敗垂成，壯士一去不返。只有易水邊的寒水悲風(fēng)，還在不停地嗚咽。荊軻是個刺客，他的勝利，就在他手中的利器向前遞出的一瞬，在一朵殷紅的血花間綻放。刺，對于他，只能是個動詞，而且是個必須完美的動詞，稍有閃失，倒下的，就不單單只有自己而己。他這一個小小的刺的動作，何其沉重?秦舞陽的膽戰(zhàn)心驚，在幾千年之后的這一刻被我原諒。

香甜美艷的玫瑰，含羞帶怯的月季、淡雅娉婷的薔薇，都有刺。常常奇怪，她們?yōu)槭裁匆趮擅赖幕佅?，生出硬且尖利的刺，是為了保護(hù)自己嗎?還是希望所有愛她們過甚，忍不住伸出手去的人，都要為她們痛徹肺腑。是不是只有痛過了的愛，才能懂得好好珍惜，才能刻骨銘心、矢志不渝?

想到這些植物的刺，春天就鋪天蓋地而來，一星一點的綠，畏縮地刺探著風(fēng)中的溫度，忽然，它們小約而同地鉆出了地面，一霎時綠得波翻浪涌鋪天蓋地。一莖莖草尖，像一根根小尖刺，挺挺腰桿，就用各自的小矛刺破了地面，刺破了春天的布衫，風(fēng)中到處都飄散著青草甜澀的氣息。春天來了，花兒草兒迎來了她們的盛世。

蒼耳的刺能幫它抓住動物的皮毛，借以把它的種子帶到田野山洼。蒺藜的刺有著同樣的作用。還有洋槐的刺，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它為了保護(hù)在春五月盛開的清雅的槐花。真的沒少被它扎到，一點殷紅的血珠擠出來，痛到了骨頭里，是鈍鈍的痛，幾天也好不了。卻一點也不肯收斂，那些在春風(fēng)中布散香氛的素白花朵兒，在枝頭招搖著誘惑我，讓我欲罷不能。面對這樣強(qiáng)大的誘惑，那些疼，似乎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是貪心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

植物的刺，總流露出一種嬌憨的可愛來，可以讓人玩味，或者也可以琢磨出其中的一些趣味來。它的劍拔弩張，倒像是故意擺出來的姿勢，做做樣子吧。即使是最讓人怵目驚心的仙人掌的尖刺，也常常讓我覺得像是在虛張聲勢。它把武器舉得那么高，唯恐誰不小心撞上去。卑劣的背后刺人的勾當(dāng)，它可不屑于做。我的兒子那么頑皮淘氣，每天把院子翻弄到底兒朝天，不知道要從那盆張牙舞爪的仙人掌旁走過多少個來回，竟是從來也沒有被扎到過，簡直可以拿來作最好的佐證。

面對它們的鋒芒畢露，我輕易想到了陷落的城池，即使面對著四面楚歌，也不肯善罷甘休。它們鼓了滿腔的士氣，寧愿犧牲自己，也要堅持到底。它們舉著獵獵旌旗，昂著不屈的頭顱，時刻準(zhǔn)備著與它所站立的城池共存亡。我喜歡這樣的堅持，我也喜歡它這種絕決地捍衛(wèi)的姿勢。它知道自己的腳踩在哪一塊土地上，它知道是誰讓它從稚嫩走向成熟。它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它的堅持，與囂張跋扈無關(guān)，它倔強(qiáng)得多么可愛。

最狠的一次被刺傷到，是在我七八歲時，有一天去鄰居家里玩兒，她家火炕上鋪著的一張?zhí)J席被歲月和孩子們調(diào)皮的手一起作用，經(jīng)年累月之后，終于現(xiàn)出了它的疲憊。千瘡百孔的結(jié)果，不少地方都扎著席篾，此刻的它們，就是一根根小尖刺，貌似平靜地等著我玩耍的手一點點靠近，然后出其不意地狠狠刺入，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縮回手，我小手指的指甲被一根這樣的刺輕易占據(jù)。它扎得那么深，勝利地把自己折斷在我的指甲內(nèi)，從那兒以后我知道了，原來疼痛也可以慢慢適應(yīng)。后來，整個指甲在這根小尖刺的作用下慢慢變黑潰爛，我把它一塊兒一塊兒掰下來，小心翼翼地取出已經(jīng)裸露出來的刺，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得疼。這次被刺傷的經(jīng)歷，讓我學(xué)會了在伸出手之前畏縮遲疑，學(xué)會了對周遭仔細(xì)觀察。當(dāng)然，蓄意傷人的刺是防不勝防的，不在此列。

許久前聽說過關(guān)于豪豬取暖的故事，它體現(xiàn)了一種為人處世的哲學(xué)——遠(yuǎn)與近，總要適度才好。我呢，想到刺的時候，就不由地想到了這些豪豬以及我家鄉(xiāng)樹林里的刺猬們。在北方的冬季，氣溫總是要低到零下十幾度的，不知道那些刺猬，是不是也存在同樣的生存困惑。它們的刺本是自衛(wèi)的武器，這一刻卻扎傷了靠近自己的同伴，以尖利相向，走得越近，來自彼此間的疼痛越無可躲藏，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為了換得一些生存的溫度不得不疼痛著面對彼此時，它們想到了什么?也許這樣的溫暖和靠近，對于它們來說根本就是個不明智的選擇?哲學(xué)的命題總是令我頭疼。

好在，除了傷痛，尖刺偶爾也是成全。那只著名的刺鳥的傳說，不知道感動了多少人。把自己的身體扎到失刺上，然后唱出這世上最動聽的歌曲，以生命為代價，換來一世絕唱。這樣不管不顧不離不棄的深愛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選擇的。所以，我記住了拉爾夫和麥琪，他們的一世深愛令我蕩氣回腸欷獻(xiàn)不已。

在俗世中混得久了，身上最缺的，恐怕就是尖利的刺了。當(dāng)然不是骨刺——長了骨刺的人說，這小小的刺，能把人痛苦死。所以我常常在被人諷刺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與那些體內(nèi)生了骨刺的人相比，我需要面對的這些刺，是應(yīng)該一笑置之的?！爸S”字拆開來看，是風(fēng)中的語言，既然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且讓它隨風(fēng)遠(yuǎn)去。來源于身體內(nèi)部的痛是更為可怕的吧，最堅固的堡壘也難免會從內(nèi)部擊潰，我慶幸著自己暫時還不必為內(nèi)部的刺痛而擔(dān)憂。所以，我一直用很久以前看過的那句話提醒自己要快樂生活：當(dāng)被針刺到了手時，我會慶幸，好在，它沒有刺到我的眼睛。所以，面對來自于外部的各種刺，我本能地排斥，它們在我這里，沒有副作用。這樣的快樂，呈輻射狀，我身邊的親人朋友同事都說，有我在，他們就會開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讓別人念著自己的一星半點好處，總比談起來嗤之以鼻好些吧?當(dāng)然，沒有刺，不會傷害別人，卻難免被人傷到，但這似乎是個難題，而我呢，又是個不善于解題的人，只好聽之任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