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麗 崔小燕
自然、夢幻與人類是英國浪漫主義的三大主題。幾乎每位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都是詠嘆這些主題的歌者。華茲華斯的詩是浪漫主義詩歌中最虔誠、最深邃、最具代表性的。在華茲華斯的筆下,自然是人的樂園和歸宿。它被書寫成一種親切、神圣和偉大的力量,集神性、理性和人性于一身,富含著無窮的智慧,巨大的塑造力和強大的引領功能。在對人的描寫中,女性與兒童是寓意深刻的兩大主題。在《我們共七個》這首詩中,自然與兒童的結合所產生的情感,撫育和滋養(yǎng)著人的心靈、指導著心靈的成長,并為心靈提供著慰藉和庇護。為什么在這首詩中,華茲華斯能用如此純凈的筆觸展示出這種自然與純真的兒童世界,給讀者的心靈產生如此大的影響與震撼?這一切與華茲華斯本人的思想密切相關,下面我們追溯一下華茲華斯這種自然兒童觀形成的原因。
一、思想的形成
威廉·華茲華斯(1770—1850)出生并成長于18世紀的后三十年中。首先,大自然孕育了他的詩才。童年的華茲華斯就學于風景勝地“湖區(qū)”的毫克斯海德鎮(zhèn)長達十年,經常嬉戲于大自然中并在詩歌方面受到了校長的點撥。不幸的是,華茲華斯7歲喪母,失去母愛滋養(yǎng)的他是孤獨敏感的,他常常獨自在平緩的田野上徜徉,感覺那是屬于他個人的獨有的慰藉。兒童的真實心理使他記憶猶新,在與大自然的親密“交談”中,兒童的無意識心理給華茲華斯留下了深沉而古老的印記。
華茲華斯成長的時代,經歷了1640年至1688年的革命,這時的英國處于封建貴族(和1688年以來形成的新貴族)與新興的資產階級的妥協(xié)之中;啟蒙運動的新思想,工業(yè)革命的新發(fā)展和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給英國人的生活及思想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如同他所處的時代的許多中產階級的詩人一樣,年輕的華茲華斯并不滿足于當時的政治上的壓迫。目睹了啟蒙運動中的政治上的獨立和社會的平等,因此他對于1789—1792年法國早期的革命運動顯示了極大的興趣。他甚至不顧革命的血腥與暴力,決定參加那里的革命運動(這可以在他的“序曲”中找到)。后來華茲華斯的經濟狀況迫使他回到英國。隨著英國輿論對法國政府獨裁統(tǒng)治的宣傳:加之法國入侵瑞士和威尼斯:甚至拿破侖的獨裁統(tǒng)治威脅到英國的獨立,這一切都使華茲華斯感到恐懼與害怕。這種幻滅感使他的精神瀕臨崩潰邊緣,從此他寄希望于詩歌來減輕靈魂的痛苦。自然與自然中的人成為了他的描寫對象,希望從自然中找到精神上的慰藉和生活的力量。因為他相信,“在這種生活里,人們心中主要的熱情找著了更好的土壤,能夠達到成熟境地,少受一些拘束,并且說出一種更純樸和有力的語言?!?/p>
二、詩作本身對自然兒童觀的反應
(一)從語言風格上看,對日??谡Z的運用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這種自然兒童觀的反應。
華茲華斯擺脫了18世紀詩人所恪守的簡潔、典雅、機智、清晰的古典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摒棄了在蒲柏手里達到頂峰并壟斷了當時詩壇的“英雄雙韻體”,而汲取民間歌謠的營養(yǎng),采用樸素、生動的日常口語描繪大自然的景色和勞動人民的不幸,抒發(fā)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開創(chuàng)了一種清新、自然、抒情的新詩風。而且他在1800年再版的《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所撰寫的序言中進一步在理論上奠定了其新詩風的地位,從而揭開了英國文學史嶄新的一頁,開拓了文學的新時代,即浪漫主義時代。
在《我們共七個》這首詩中,華茲華斯采用歌謠體的韻律,沿用了他一貫的語言風格,即使用人民的日常口頭語。比如詩人寫道:
“人們看到他們的墳墓是綠色的”,
小女孩回答道,
“從我媽媽的門前到那有十二步遠一點,
他們并排地躺在那兒。
在那兒我經??椧m子,
或給我的手絹縫邊:
在那兒我坐在地上,
給他們唱歌”。
在這段中,小女孩的回答中全用生活化的日常用語,沒有詩歌所要求的韻律,也沒有詩歌所要求的含蓄。在這種口語化的回答中,一個天真純潔的兒童形象而真實地展示在我們面前。
總體說來,全詩主要由詩人和小女孩的對話構成,在總共的68行詩中,小女孩對“我”的答話就占了36行,用的都是英語的口語,淺顯、明快。詩人問她:“Sisters&brothers,little maid,/How many may you be?”小女孩答道:“How many?Seven in all”詩人追問:“And where are they?I pray you tell,""Seven are we",女孩回答:“And twoofus at Conway dwell,/Andtwo are goneto see,/Two Of usInthe churchyard lie,""How many are you,then,”詩人覺得奇怪,“Ifthey two are in heaven?”這位小姑娘還是不改口:“Master!We ale seven,”小姑娘在回答詩人的再三追問時,并沒有邏輯說理的語言,而是兒童傷心的堅持和描繪。詩人在詩中沒有用一個生僻的詞,每一個詞都是清清楚楚的,就好像一杯白開水,但讀起來感情逼真,自然流露,對于農民來說,是甜美無比的泉水甘露。再試舉一小段原文更易理解:
And when the ground was white with snow,
And I could run and slide,
My brother Johnwas forcedtogo,
And he lies by her side,”
這些詞大多是易讀的單音節(jié)詞,并且是常用詞,是農村兒童能說能用的詞,詩人沒有做任何修飾,而是成功地通過這種帶有稚氣的口語,寫出了濃郁的詩意,表達了骨肉之情,因為小女孩始終不承認死亡的存在。這首詩也印證了華茲華斯使用“人們所使用的語言”的風格。農村的底層民眾,過著微賤的田園生活的人,“在這種生活里,人民的熱情是與自然的美而永久的形式合二為一的”,“這些人時時刻刻是與最好的外界東西相通的,而最好的語言本來就是從這些最好的外界東西得來的?!?/p>
(二)從詩作內容來看,也體現(xiàn)出了兒童天性的純真與自然。
《我們共七個》是一首民謠體詩歌。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女童共兄弟姐妹七個,已經有兩個夭折,但沒有死亡概念的她還天真地認為家里共有七個兄弟姐妹,一次又一次地回答“我”說“我們共有七個”,女孩全然不知生死的區(qū)別。她正處于想象力最瑰麗,對世界的感知力最敏銳的階段。在華茲華斯看來,兒童雖對世俗事物懵懂無知但內心純潔無瑕。其人性最為完美,其想象力和對自然的感受力也最強。華茲華斯的兒童觀與基督教傳統(tǒng)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浇陶J為,伊甸園時代的人類生活在充滿神性的自然(伊甸園)之中,不知善惡之間的界限,完全不受物欲的熏染,其心靈是最純凈圣潔的。“浪漫主義者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的方式將超自然的因素自然化,
將神性的因素世俗化。”在華茲華斯的詩歌中,伊甸園被俗化為自然,亞當夏娃變形為兒童。伊甸園時代被暗喻為童年時代。童年時代的人性具有本初的完美。在《我們共七個》中,女童認真、執(zhí)拗,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和反駁“我”,強調他們兄弟姐妹共七個。這說明她天真、純樸,對世俗之事茫然無知,在她身上體現(xiàn)著人性本初的完美。
在《我們共七個》這首詩中,除了突出兒童的完美人性之外,還暗示出成人在與兒童相比時的相形見絀和返回童年的傾向。詩中的“我”在每次聽到女童“我們共七個”的回答時,非但沒有明白這樣的回答是女童的天真純樸使然,反而以成年人的“聰明”一次次地“啟發(fā)”她、追問她,企圖改變她的回答。最終“我”還是失敗了。“成人的智慧在處于本能和想象的世界里的兒童的高級智慧面前黯然失色,這清楚地證明了華茲華斯寧可將自己看成孩童也不愿站在充滿理性的成年人行列?!边@句話有兩點意義:一是華氏認為兒童堪為成人師,二是華氏有返回童年的意向。換句話說,兒童身上所特有的人性本初的完美,其想象力和對自然的感受力也是成人望塵莫及的。返回童年就是恢復本初狀態(tài)下人性的完美,恢復早已暗淡的想象力和對自然的感受力的光芒,恢復人與自然的和諧,從而實現(xiàn)人的救贖。
后來他更深入一步,探究人在什么時候對于大自然感應最靈敏、最純真。他找到的答案是:童年。1802年他寫的一首小詩道出了這個意思:
每當我看見天上的虹彩,
我的心就跳。
出生時這樣,長成人也這樣,
老了也該這樣,
否則不如死掉!
嬰兒乃成人之父。
但愿我這一生,
貫穿了自然的虔誠。
然而最充分也最動人地表達了這一點的則是一首較長的名篇,題為《不朽的兆象》(1802——1804年作,1807年發(fā)表)。這是值得任何喜歡詩的人,包括不贊成成年思想的人,仔細一讀的作品。自然,這里有華茲華斯的哲理,然而一切出之于純凈、美麗的詩的語言。首先,詩人感嘆失去了:
一個夢的榮耀和新鮮。
那幻覺的閃光去了何方?
榮耀乖夢今天又在哪里隱藏?
下面,它給了兩個不同的回答。第一個回答是:這閃光,這榮耀和夢,都只能見于童年:
駕著榮耀的云我們從天而下,
上帝原是我們的家。
天堂就在我們搖籃的周圍!
然而人卻無法保持這天堂之光:
成人終于看見它消亡,
化成了平常日子的淡白光。
從童年到老死:這是一個純真和至善逐漸消蝕的過程。這一個回答無疑是悲觀的。出人意料地,第二個回答與此相反,大意是說:無需絕望,因為事情皆有可為。童年雖消逝,但是“余燼猶溫”,只要努力,還可尋回舊夢。詩人以自己作例,說他體會到:通過回憶。他仍能尋回童年的某些東西:歡欣與自由,新生的希望,對感官世界和外面事物的“倔犟的提問”,一個孤獨的人在幻想世界里走動時所感到的茫茫然的不安之想,等等,總之,那些“最初的感情和最早的回憶”,而它們是沒有力量完全被摧毀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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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佐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史[M],中國人民出版社,1991
作者簡介:
郭淑麗,女,河北滄州人,河北傳媒學院教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英語教學研究。
崔小燕,女,河北廊坊人,河北師范大學附屬民族學院教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