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廖　燃

2009年8月20日,阿富汗舉行總統(tǒng)大選。哈米德 ? 卡爾扎伊尋求連任,卻被其他兩位緊隨其后的候選人指斥為“腐敗總統(tǒng)”?？栐僚e“賢”不避親,把弟弟瓦利安插到坎大哈任省長,瓦利卻被媒體爆出是個大毒梟,控制著阿富汗南部大部分的毒品生產和運輸。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個阿富汗從上到下腐敗不堪,貪官污吏跟各地軍閥狼狽為奸,警察欺壓百姓甚至超過塔利班。諸多民意測驗表明,過去5年的卡爾扎伊政府是有史以來最腐敗的,遠遠超過了塔利班時期。

大選當日,筆者曾應邀參加法國一個電視臺的連線直播,為觀眾解析阿富汗的腐敗成因。許多人搞不清楚“為什么阿富汗實現了民主,卻更加腐敗”。要回答這一問題,看一下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就不難明白其中奧妙。

阿富汗地處中亞、中東和南亞的結合部,是連接里海盆地和南亞的門戶走廊,中亞地區(qū)的唯一出?？?。從19世紀起,阿富汗已成為俄、英為控制中亞而反復爭奪的戰(zhàn)場。20世紀以后,阿富汗又以其扼守中亞地區(qū)石油出口和阿拉伯海灣這兩大石油產區(qū)的要沖地位,成為地緣與能源兩位一體的戰(zhàn)略樞紐。1979年,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就是要建立通往印度洋的南下出口,鉗制海灣產油區(qū)并迂回包圍歐洲。為挫敗蘇聯(lián)的陰謀,里根政府提供大量援助,扶植本 ? 拉登和塔利班抗蘇,只是不曾想養(yǎng)出條白眼狼來,日后被反咬一口。

“9 ? 11”事件讓美國人逮住了機會,一舉拿下這個戰(zhàn)略要地。為了控制阿富汗,并以此作為包圍中國和制約俄羅斯、向伊朗施壓、控制中亞—里海石油的重要門戶基地,美國將阿富汗納入其“大中東民主計劃”中,苦心經營,驅使北約國家一起投入阿富汗境內的“反恐”戰(zhàn)爭,打擊塔利班勢力,對阿富汗戰(zhàn)后重建提供巨額資金及物資援助。2002年以來,美、英、日、德等國共承諾給阿富汗約250億美元援助,已到位128億美元。

必須指出的是,這些既然是重建和發(fā)展援助的專項資金,就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內花完。但阿富汗是最不發(fā)達國家,又是信奉伊斯蘭教的部族社會,飽經幾十年戰(zhàn)亂蹂躪,百廢待興,國內根本沒有像樣的銀行、金融、信貸、財會和審計制度,更沒有現代的法律制度和各種合格的專業(yè)人才,援助重建又不可能等到這些基本制度全部建立才開始。于是,這些西方納稅人的血汗錢,變成了阿富汗貪官污吏的滾滾財源。西方援助機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只怕這些錢沒人接收,哪里還敢奢想監(jiān)督的問題。這些制度缺陷和天時地利,為腐敗滋生蔓延提供了適合的土壤和氣候。

過去5年,西方媒體把阿富汗吹捧成“民主轉型成功”的好學生,成功的標志,就是選出了卡爾扎伊當總統(tǒng)。但這個總統(tǒng)完全是靠美國人和北約用槍桿子扶植起來的,其政府只能控制全國20%的地盤,全國有一半以上的地方稅收收不上來,政府管治根本無從談起。

當年小布什政府發(fā)動阿富汗戰(zhàn)爭時提出三個冠冕堂皇的目標——捉拿本 ? 拉登,推翻塔利班政權,消滅阿富汗的毒品經濟以切斷塔利班的經濟來源。但是,當美軍像頭發(fā)狂的大象在阿富汗狂踩亂跺一番后,本 ? 拉登和奧馬爾卻如老鼠鉆洞般倏忽不知去向。8年過去了,塔利班不但沒有被消滅,反而越戰(zhàn)越強,特別在南部和靠近巴基斯坦的邊境地區(qū),美國和北約部隊只能在大白天進去掃蕩一下,大部隊一走,便成了塔利班的天下。

美、英終于認識到,現在根本不是“什么時候能徹底消滅塔利班”,而是“什么時候能把塔利班拉攏進聯(lián)合政府”的問題。在美、英的默許下,卡爾扎伊政府開始跟塔利班暗渡陳倉,同時利用這個機會,跟各地割據的軍閥勾結,利用他們的勢力鞏固自己的地盤,打擊通過民主、公開程序與之競爭的政敵。嗚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西方人明知卡爾扎伊無能,卻不得不豪賭,向他挹注250億美元的重建資金,就連這次選舉也是由歐盟提供50萬歐元,出動30萬武裝力量維持治安來完成的。西方這樣做,蓋因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太重要。有代理人在那里,總比自己越俎代庖好。

有這樣的人,在這樣的形勢下當總統(tǒng),阿富汗能不腐敗嗎?

阿富汗土地貧瘠,資源匱乏,文化教育落后,唯一的重要價值就是其地理位置;唯一的經濟來源,除了外國輸血援助以外,就是罌粟種植和鴉片生產。過去百年,大國的爭奪和蹂躪使這個國家衰敗不堪,人均收入僅350美元左右。布什政府曾宣稱要掃蕩阿富汗的鴉片生產,以切斷塔利班的經濟來源。其實,阿富汗戰(zhàn)爭之前,在聯(lián)合國的幫助下,塔利班政權已成功控制住了鴉片的生產規(guī)模,2001年,鴉片產量減少了94%,鴉片生產下降到185噸。但美軍入侵后,阿富汗最先泛濫的卻是鴉片的種植和生產。據聯(lián)合國打擊毒品和犯罪辦公室的資料,美軍“解放”阿富汗5年,阿富汗的鴉片種植面積和生產每年以3200%的速度增長,到2006年阿富汗的鴉片產量達到6100噸,占全球產量的92%,價值4000億～5000億美元,比塔利班時期增長了33倍。阿富汗迅速重新淪為毒品生產的天堂,跟哥倫比亞一起,成為全球最大的毒品生產國。另一方面,按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的估計,阿富汗恢復和重建至少需要2750億美元。但西方各國承諾的援助金額10%都不到,而且是“光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即便資金能夠落實,每一個阿富汗人也只能分攤到67美元而已,這跟當年波黑共和國得到的西方援助人均249美元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西方杯水車薪的援助迫使阿富汗人不得不重操舊業(yè),轉向種植鴉片。

為了保護毒品生產和運輸,爭奪勢力范圍,阿富汗每個部族都建立了自己的山頭和武裝,彼此之間經常火并?？栐翞榱朔侄沃?更是鼓勵和暗中支持各地方勢力互相傾軋,同時大肆賣官鬻爵,結果催生了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軍閥,在南部各省扶植起自己的勢力。任何人向省長或內政部長行賄2萬～2.5萬美元,就可以當個地區(qū)首長。如果是鴉片種植、生產油水充足的重要地盤,價碼更高——在10萬～40萬美元之間。

當然,貪官高價買官可不是為人民服務的。他們上臺后有多惡,人們不難想象。為了更快、更高地收回買官的投資,各級貪官巧立名目搞創(chuàng)收,省級的行政和司法體系不容許基層行政和司法單位決定任何事情。邊遠山區(qū)的貧苦百姓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幾天到省城解決糾紛。為免除麻煩,上訪民眾不得不向官員行賄,花錢消災,私營企業(yè)主更成為官員眼中的肥肉。警察則動輒以“私通塔利班”為名,向群眾索賄。區(qū)長、省長們則向轄區(qū)的鴉片種植和毒品生產、運輸商索取巨額保護費。

面對這種無法無天的腐敗,不少人呼吁當局對貪官污吏予以嚴懲。這些建議聽起來很好,阿富汗也建立了反貪局,但阿富汗的反貪局局長自己就曾于上世紀90年代在美國因販毒被判監(jiān)3年!面對公眾和媒體的質疑,此公僅以“年少輕狂”一語輕松帶過,并以小布什當年也曾因酒后駕車而被拘留為例,力證自己“是和小布什一樣的人物”!有這么一個無良局長領導反腐敗,能指望阿富汗官員有多高的道德操守?

阿富汗的總統(tǒng)選舉只是一場秀,西方政客需要這樣一場秀,以說服國內的納稅人允許他們繼續(xù)把錢砸在阿富汗,卡爾扎伊也需要這么一場秀,以便繼續(xù)巧取豪奪。這樣的秀,無論舉辦多少次,對反腐敗都沒有任何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