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桂溪鄉(xiāng)小學 一個也不少
2008-12-31 00:00:00劉欣然
南方人物周刊 2008年16期
雖然有平房垮塌，但這所學校的二層教學樓，依然在一片廢墟中挺立
地震
平常的時候，北川桂溪鄉(xiāng)平安希望小學下午2點10分上課，5月12號那天，上課后校長蒲春明走到6年級辦公室，和老師們討論復習情況。2點25分，和張建宏、王瑩、楊德開三位老師討論得差不多了，蒲春明起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這時候隱約有“好像汽車經(jīng)過的聲音傳來，但是又有點不同”。
聲音越來越響，學校里平房上的瓦開始嘩啦啦往下掉，“我突然反應過來，大喊：‘地震了！’”老師們也一起大喊，迅速組織學生往樓下操場跑。
幾分鐘時間里所有的學生一起蜂擁到校內操場上，周圍的幾座高山都開始滑坡，學校的平房像積木一樣垮塌。學校主教學樓是一座二層小樓，裂了一道大概20公分寬的口子。師生們驚恐地瞪著這道口子，只見它拉開又合攏，拉開又合攏，前后好幾次。
地動山搖，大家摔倒在地上，“地球都要碎了一樣”的巨響壓迫而來，世界這小小的一角一片混亂。
十幾分鐘的主強震以后，每間教室都有裂縫，平房上的人字結構屋頂也掉下來了，大家轉移到校外操場。學校544名學生和幼兒園91個孩子只有三·一班一名學生和幼兒園一個孩子受了輕傷，馮德發(fā)老師帶領他們去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處理。
部分住得近的家長這時候來學校接孩子，“他們個個好像剛從地底下爬出來一樣，身上全是土”，哭的哭，喊的喊。
2點33分，蒲春明給主管單位北川縣教育體育局打電話，電話不通。后來得知，北川縣教體局5位領導，4位死亡，一位也在逃難中。
大部分學生被認領回去，但還有近200名學生和老師集中在校外操場上。
此時余震不斷，學校仍然危如累卵。因為擔心附近的平通河決堤形成堰塞湖，蒲春明組織大家轉移到離學校不遠的一處比較平緩的半山坡上。
交通通訊全部中斷，學校宿舍全部倒塌，老師們決定：搭建帳篷過夜。除了兩名老師看守孩子外，其余老師一起動手，用竹子、水管和塑料布搭建帳篷。
9點多鐘帳篷搭好了，帳內狹窄，學生背靠背擠在里面，好像“窖里的紅苕”，老師只能坐著。整晚學生驚惶失措，一有余震就馬上起來往外跑，需要外出上廁所的時候，必須拉上老師。
轉移
老師里有20多位經(jīng)歷過1976年松潘南坪大地震，當時北川居民出外躲地震長達3個多月，“開始的時候吃的還是家里帶出來的糧食，后來食物嚴重匱乏，非常難過。”
當天晚上當?shù)剜l(xiāng)政府給孩子們每人發(fā)一包方便面，兩個人一瓶水。老師沒有吃的?！拔覀儧]有辦法去找自己的親人，不知他們是傷是亡，是死是活，也不覺得餓?！睆埣研憷蠋熣f。
13號開始下雨，上午還淅淅瀝瀝，午后雨越來越大。為了保持帳篷內干燥，瞿開敏老師找來鋤頭和鐵鍬，老師們在帳篷上方和周圍挖溝導水，帳篷內才一直沒有滲水。帳篷不夠大，老師們只能站在雨里，周圍草坡已經(jīng)成了黃泥地。
這天不斷有軍車從旁邊經(jīng)過，拉著很多救援物資。白天一直沒有食物的老師和孩子非常想去向軍車要點吃的，但是軍車沒有停下來過。“他們不是給我們運的?！崩蠋焸凅w諒地說。
大家聽說會空投物資，又開始等待，不過并沒有等到?！皩W生們餓了一天，使勁哭?！蓖砩相l(xiāng)黨委廖書記又給學生帶來每人5公分長的一根火腿腸，兩個學生一瓶水。老師們還是沒有食物和水。
“盼救援、盼吃的那種感覺，我只能說，真的是很迫切！”蒲春明想不出其他語言形容，“非常迫切！”
當天聽說綿陽九洲體育館可以接受災民，蒲春明和老師們商量決定，第二天先到江油，再轉移到綿陽。
學生們不斷地被家里人接走，這時候還有26名學生和25位老師。26名學生，大的12歲，小的7歲。25位老師中有12位老師失去了直系親屬，趙義勇老師失去了6位親人，李雪老師失去了4位親人。張建宏老師失去了5位親人，其中包括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今年五一節(jié)他剛剛舉辦了婚禮。
14號一早，就有老師帶著孩子陸續(xù)出發(fā)，前后分4批，“大家一心往外走，覺得走出去了就安全了”。
從桂溪鄉(xiāng)到江油有30多公里路，第一批師生由手臂已經(jīng)骨折的53歲的鄭世文老師帶領。經(jīng)過不斷地搭車、走路交替進行，中午12點多這批人員到達江油79隊客運站。
受辱
因為聽說這天12點到2點之間還有一次比較大的余震，鄭世文老師和客運站協(xié)商，能不能把學生送到九洲體育館去，79隊客運站的中巴車每輛有19個座位，但是他們堅持每輛車只能坐10個老師和孩子，而且只能到綿陽城外，不能到九洲體育館。相持不下的時候，有個學生家長開著一輛小貨車經(jīng)過，愿意送學生去九洲。
79隊客運站工作人員跑出來大喊大叫阻攔，說是小貨車到他們站內拉客，這本來是他們的生意，小貨車搶了他們生意，又罵小貨車搞非法客運。由此發(fā)生沖突。
在這之前地震中一直一滴眼淚都沒掉的老師們大哭起來，和學生們哭作一團。
此后110來了，平息了場面。老師和孩子們哭著走出79隊大門。周圍老百姓們買來了稀飯饅頭給大家吃，兩天兩夜以來，孩子和老師吃上了第一口熱飯。
隨后老師和孩子們步行去江油市精神病醫(yī)院和后面的幾批人匯合。江油市救災辦把老師和孩子們安置在正在興建的御景花園小區(qū)一座沒有完工的樓房里。
碰頭
這天3點多鐘的時候，一直在找他們的平安保險公司終于聯(lián)系上了他們。平安希望小學是平安保險公司1997年捐建的。12號地震后，綿陽支公司立即給蒲春明打電話，不通。13號整天，仍然不通。
14號早上，綿陽支公司總經(jīng)理朝渠決定：去桂溪鄉(xiāng)平安希望小學。一起去的仇瓊說：“我們還活著，可是他們600多學生和老師不知是死是活?！?/p>
去之前，朝渠、仇瓊、司機還有另外一位同事先去買了很多食物。“當時都搶不到，一些經(jīng)銷商聽說我們要去救孩子，把自己拿到手里的東西分給了我們?！背瓠傉f。
一路上隨時有山體滑坡，沿路民房倒塌破碎，巨大的石塊躺在馬路上，景象令人膽戰(zhàn)心驚。
4個小時以后，終于到達桂溪鄉(xiāng)平安希望小學。四個人一看，學?？湛杖缫??！霸谶@個充斥著可怕消息的時間里，眼前的一切算得上幸運——雖然有平房垮塌，但平安捐資修建的二層學生教室，依然在一片廢墟中挺立?！苯淌彝α⒅?，就有生的希望，只是學校空無一人，學生呢？老師呢？一切不得而知。
下午2時30分，蒲春明打來電話了！綿陽北川平安希望小學全體師生600余人無一死亡，全體平安。
時隔好幾天，提起當時的情景仇瓊仍然興奮不已：“我們簡直欣喜若狂！”14號下午平安保險公司一行人在江油的御景花園見到了桂溪鄉(xiāng)的師生們。
溫暖
仇瓊去給孩子們買蘋果、香蕉等水果，很多老百姓聽說是給學生買的，都哭著把自己的水果一筐筐往他們車上倒，一個女的把自己的一筐鹵菜全部倒給她，仇瓊給她100元，她死活不要。
“蒲春明說先不發(fā)香蕉，剛剛吃了一碗稀飯和饅頭，這些留到以后吃。我們說還有呢，都還有。他又說，剛吃過飯，兩天沒吃東西，這時候吃太猛不好。我們反復說還有呢，這才把香蕉發(fā)給孩子們?！背瓠傉f。
孩子們拿到香蕉以后都不吃，拉開衣服往衣服的內袋里揣?！拔覀兎磸桶参克麄冞€有呢，還多著呢，他們才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吃起來。”驚魂過后的孩子們吃著香甜的香蕉，怯怯地笑了。
平安保險的人決定把他們送到綿陽去。江油市政府方面派不出車子，他們從三臺縣聯(lián)系了兩輛大客車，晚上7點鐘聯(lián)系到，11點鐘出發(fā)。當晚3點，師生們被安置在南河體育館。
“平安保險公司的人什么都給我們買，從日用品到各種食物，一大堆堆在地上。還帶我們到職工家里洗澡。”一位老師說，“世界上還是好人比壞人多。”
附近一家叫鴨霸天的餐館，老板娘14號半夜聽說來了這么多學校的孩子，想來領養(yǎng)一個孤兒?？吹剿麄兊那闆r后說，我也要做貢獻，回去就給員工開會，免費給師生們送三天餐，每天中、晚兩頓。而平安的員工輪流值班，一個人負責5個，帶他們到附近樹林里去散步，緩解他們的情緒。
“地震了我們不能第一時間去找親人和孩子。我們都覺得如果不教書，也許有些老師的孩子能救出來。一個任家坪小學的老師的孩子在北川中學讀書，相隔只有十幾分鐘路，當時他要去救沒準還能把孩子救出來，可是他得先管自己班上的孩子。我們劉曉紅老師，孩子在縣城關小學讀書，地震了她也不能去找孩子?！逼研ｉL感嘆，“我們無家可歸，何時回家還不知道。最安慰的是人還在，全校師生還在?！?/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