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民主”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指最高權力掌握在多數(shù)人手中的國家形態(tài)。自從法國大革命開始,“民主”的涵義大大擴展,成為一種以眾人意志為基礎的法治思想。這樣,“民主”就擺脫了亞里士多德的國家形態(tài)說,成為一個政治發(fā)展趨勢和歷史運動的概念。
中國傳統(tǒng)的“民主”含義與西方“民主”完全不同。中文的“民主”一詞可以追溯兩千多年前。《尚書》、《左傳》等經(jīng)籍中就已多次出現(xiàn),如:“簡代夏作民主”,“天惟時求民主”等。但這個“民主”的意思基本上是“民之主”,完全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主”的含義。
西方的“民主”是到一八四○年以后才進入中文詞匯中。一八六四年出版的由丁韙良翻譯的《萬國公法》中就多次使用“民主”一詞,如“若民主之國,則公舉首領官長,均由自主,一循國法”;宜遣使接使之職“在民主之國,或系首領執(zhí)掌,或系國會執(zhí)掌,或系首領國會合行執(zhí)掌”。一八七三年春的《西國近事匯編》評論西方國政時說,“西國有向從民政而遽立君主者,有向宗世傳而頓更民主者”?!度f國公報》也稱美、法、瑞士等國為“民主”國。
從這些用法來看,“民主”一詞傳入中國起,表述的是政體即西方“Republic”一詞的含義,而非西方民主“Democracy”的解釋。民主一詞成為“民主之國”的簡略用法,共和制國家從此被翻譯為民主國家,用來指稱美、法等國的國家元首由選舉產(chǎn)生的一種政治形式,
中國的“民主”概念突破了傳統(tǒng)的“民之主”含義,沒有完全吸納西方“民主”的含義卻包含了西方“共和”的因素,其原因在于:
其一,中國的士大夫不了解西方“民主”動態(tài)歷史的積淀,而囿于靜態(tài)表層的解讀。這一時期人們對西方資產(chǎn)階級民主制度不理解,他們從中國傳統(tǒng)的君主政體觀念出發(fā),把一切國家元首都看做是皇帝或者君主,如“美國皇帝傳賢不傳子”。但是既不世襲又不終身如何能稱為皇帝、君主呢?于是他們借用了中國古代“民主”(意為“民之主”)這個比較含糊的稱呼,如美國“選舉民主”、“民主易人”等。因此,在十九世紀很長一段時間,對許多譯介者來說,“共和國”自然是“民主國”,“邦”、“國”等字之前加上“民主”或“民政”便可譯 Republic。
其二,“民主”概念傳入中國的時候,主要反映的是體制形態(tài)和操作方式,而不是政治信仰和思想理念。“民主”主要是通過對西方國家議會的介紹傳入中國的,其第一層意思是與“君主”對立而與“共和”對應,特征是國家元首非世襲而由選舉產(chǎn)生,如鄭觀應在《易言·論公法》(一八八○)中對西方國家政體的劃分:“泰西有君主之國,有民主之國,有君民共主之國?!蓖蹴w在一篇題為《重民》的文章中寫道:“泰西之立國有三:一曰君主之國,一曰民主之國,一曰君民共主之國?!碑敺e弱的中國處于亟需變革之際,民主的工具性價值更為士大夫們所關注,而民主的思想價值被人為的淡化了。由此,“民主”相當于“民為主”或國家元首由選舉產(chǎn)生的政體時,“民主”一詞在中國獲得了與共和制度相提并舉的地位和解讀。
通過對十九世紀中國“民主”概念的衍生、演變和運用的考察,我們暫且可以做出如下結(jié)論:鑒于 Democracy 一直存在不同的譯法而且極不固定,加之它在傳入中國的時候多半和政體相連,這就和 Republic 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因此“民主”常常身兼二職:既有西方 Democracy 的本來含義,又指 Republic。
這種“民主”與“共和”二者在概念上的混淆直接導致了后來的思想界關于共和制、君主制與民主之間認識的模糊。于是近代中國一批文人對于政體的劃分,即在政治上將共和制度和民主制度等同,并把實行立憲君主制視為通往民主政治的過渡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