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

這世上，有沒有我的另一個，正過著我想要的生活？

我們宛若雙生，可以互相傾訴、互相依賴，雖然，我們是那么不同，但是，感謝造物主曾給過我們生命中那么一段美好的交集……

星期四。

傳說中的大到暴雨在哪兒呢？今天天氣分明是不陰不陽的，零零星星地下著小雨，給地面刷了薄薄的一層水霧。昨夜輾轉(zhuǎn)難眠，直到凌晨四點才睡著。川端康成曾經(jīng)說過，已是凌晨四點，海棠花未眠。我的屋內(nèi)沒有栽種哀傷的海棠，因此我也沒有看到它們未眠。

我試圖通過閱讀令自己平靜下來。于是我拿起一直安然于枕頭旁邊的《小王子》。若是平時，我的一切情緒皆會在閱讀小人兒的故事時平息下來?？墒?，當我隨手翻開的時候便看到這句話——

他像一棵樹一樣輕柔地倒下，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是句殘忍的話。這是我在閱讀整本書時最怕看到的一句話。

回想這兩個星期，十四天，簡直如同一場戲。而分別往往是劇中毫無選擇的結(jié)局。

不不不。不會的！不會的！我突然失控地將這本可愛的小書扔到一邊，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我蜷縮在床的一角，全身都包裹在睡裙之中。失神地望著地上的書。然后又將目光緩緩地移向床頭柜……

那上面，那只小小的日本筆插和三十二開筆記本端然地擺放著。筆記本上的小狗甚至對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終于在它的笑容中無法遏制地猶如一個孩子一般嘹亮地哭泣了起來。

分明知道今天不上課，或許還有遭遇暴風雨的危險，可我還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走出家門。低著頭，漫無目的，仿佛在尋找些什么。

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空氣非常潮濕。我的衣服緊貼我的肌膚。我還是來到了七點四十五街道。霧氣蒙然，整條街道像是浸泡在水中的一枚渺小的茶葉。突然間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白襯衣。黑色單肩包。高而瘦。

哦，我親愛的小木，是他，是他！

當我確定是他的那一刻，不知是出于激動還是委屈，眼淚一瞬間沸騰了我的雙眼，迅速地流淌下來，混著雨水，消失在空氣之中。

你真的在這兒……看到我之后，他起初是驚訝，繼而輕聲低喃。我本來想先來這里等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仰起頭，對著比我高了很多的他微笑。

我們誰都沒有打傘，并肩而行，穿梭在煙雨蒙蒙之中。我低著頭，心中的傷感猶如滴落在毛巾上的水滴，逐漸氤氳開，終于擴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抬起頭，眼前是我們的學校。

他看著學校的景致，目光渙散開來。很久之后，才緩緩說道：我舍不得……離開這兒……

我沒有說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轉(zhuǎn)過頭很認真地看著我，我們一起拍張照片吧。

他的手機是SHARP903，320萬像素。他一邊把手機調(diào)到拍照狀態(tài)，一邊試圖把臉靠近我。然而卻在距離我的右臉頰還有五厘米的時候停了下來。接著，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嘆息，來自他的心。

照片拍出來之后，他給我看。照片上的我們都沒有笑容，滿臉結(jié)著與雨水一般顏色的哀愁。

我們向回走去。他把手伸進書包，不斷地掏著什么。由于心情差到了極點，我根本無暇顧及他要找什么東西。

我感覺自己的胳膊被輕輕地撞擊著。喂，他低聲叫我。這個……是我給你的。

我轉(zhuǎn)過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拿著的——竟然是那本中法對照版的《小王子》！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憔悴的黑眼圈，被雨淋濕的頭發(fā)軟軟地貼在臉上。哦，我可憐的小男孩，難道昨夜你也與我一般輾轉(zhuǎn)難眠？

我也將自己很久以來一直隨身攜帶的SECRET GARDEN的專輯《earth songs》給他。這張專輯一直是我的最愛，無論別人如何問我借，我都不曾給過。

他接過來，仔細地撫摸著封面。許久，才說，我的機票買好了，星期六早晨，五點十七分。

星期五。

下午兩點二十三分，天空有點晴朗，似乎隱約可辨陽光的影子。他出現(xiàn)在我家門前。還給我那張專輯。我已經(jīng)把其中的音樂全部拷到我的mp3上了，他說。然而我卻堅持。不行，這是我送給你的。你必須拿著。

我沒有再讓同學幫我遞紙條。最后的一張紙條是我親手遞給他的，折成了百合花的樣子。因為我那么想要了解他看到紙條時的表情。這次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最后一張紙條的內(nèi)容是：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不要忘記什么。明天那么早走，一定要早睡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紙百合按照折疊的痕跡展開。這是他第一次當著我的面看紙條。他蒼白的臉在看紙條時泛起了可愛的紅潤，就像一顆草莓放在奶油蛋糕上一樣恰到好處。念完之后，他抬起頭看著我，眼圈竟然紅紅的。他笑，可是我卻覺得他的笑容那么悲傷而勉強。謝謝你。這句話在他的喉嚨中含混不清，猶如哽咽。

他再次把手伸進書包，幾秒之后拿出一個木頭的盒子——是我盛送給他手鐲時用的那只檀木盒子！他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打開盒蓋。

里面竟然是滿滿的——我寫給他的紙條——并且，都折成了不同的形狀。

今天的折紙現(xiàn)在恢復起來可能有點困難……等我上飛機的時候再把它折起來好不好？他像個乖巧的小孩一樣問我。

我拼命地點頭，苦苦澀澀的淚水再次沸騰了我的雙眼。可是我強迫著自己，不要流下來，一定不要流下來！要有志氣，一定要有志氣！

好了，我要回去收拾東西了——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道。

請等一等！我突然大聲叫道。

他停下來，卻沒有回頭。

你還記得你曾經(jīng)問過我最喜歡《小王子》中哪個片段嗎？現(xiàn)在，我告訴你：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人兒躺在宇航員的懷中，宇航員傷心地對他說，我的小人兒，你受驚了！小人兒聽后，憂傷地笑了，望著滿目黃沙，輕聲說道：“今天晚上我就要離開了，路很遠，也很困難……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看不見的，就像水一樣，因為有了轱轆和繩子，使你讓我喝的水猶如音樂一般，你記得嗎，它如此甜美！”

……

凌晨四點，我終于看到了如我一般未眠的海棠。

星期六。

我瞪大了眼睛直到五點十六分五十九秒，當秒針穩(wěn)穩(wěn)地指向六十的時候我的耳朵里仿佛出現(xiàn)了飛機騰空的轟鳴聲，那么巨大，耳膜快要炸裂地疼痛。

他離開了。他離開了。我又是一個人了。我又是真正地獨屬于自己的我了。

可是為什么，心沒著落地疼著。是誰放了一把火，一片荒涼。

一周之后他給我發(fā)來了郵件。信中平靜地說：“我在東京很好，一切都很好。并且，我希望你也好。”

曾經(jīng)以為會一直壓抑著不掉下的淚水終于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鍵盤上。

自始至終，我都感覺到疑惑，因為在我們認識的短促的兩個星期中，他從未對我說過愛我，甚至連我的名字也不曾叫起。因此，我一直難以確定他是否也喜歡我，就如我喜歡他那般。

我已經(jīng)開始學習法語，目的僅僅是為了能夠看懂他送我的《小王子》。

我將他留給我的藍色封面的《小王子》連同自己的橙色《小王子》并排放在書架上，每次看到，心中都漾起淡淡的溫暖，雖然我們早已分隔天涯兩端。

上車的時候我仍舊在曾經(jīng)的位置坐著，偶爾會有人坐在對面——但是那個人，卻不再是閱讀著《小王子》的他；教學樓下面的那張長椅依舊會有人坐在那里——但那個人，卻不再是忐忑不安的他；咖啡店中依舊有許多桌椅，人滿的時候我也會找一張有人的桌子坐下——可是那個人，卻不再是雙目靜然的他；每天上學的時候，仍舊會有人等在街口——但是那個人，卻不再是面露羞澀的等著我的他。我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確信他已經(jīng)離開。我的小人兒已經(jīng)離開。

從此以后，我便是那只等愛的狐貍。

我親愛的小木，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少年的愛情是這樣美好，雖然事后想起會心存丁點的悲傷，但是并不妨礙我繼續(xù)地相信愛情。小木，我最親愛的小木，我的故事便是這樣的。

答應(yīng)我，要相信愛情。一定要。

【第六章】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

沉默是我的弊端，是我生命之中難以言說的缺憾。最終，我一貫的害羞沉默終于被性格之中忽而出現(xiàn)的熱烈所打敗。

——冬澤井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會接到你托同學送給我的紙條，你把每一張紙條都折成不同的樣子。每次我都會當著她的面把它拆開，可是卻不對她說任何話。但是，這并不代表我不珍惜它們。相反，我將它們看作我在中國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每當看完一張紙條，我都會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折回原來的樣子，然后再貼在墻上?？墒俏乙恢倍紱]有對你說起過。可是，真的，這并不代表我不珍惜。

我只是，害羞。真的，只是害羞。如此而已。

幾天之后你又親手遞給我一個檀木的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只寬寬的銀色手鐲。隨著盒子附帶的是一封信，你已經(jīng)托人翻譯成了日文。

可是我仍舊沒有當著你的面打開。因為我覺得，那些在看過你送我的禮物之后理所當然應(yīng)該說出的話從我口中說出會顯得那么矯情。

我在放學的時候再次看到了你。你靜靜地站在窗臺旁邊，仰起頭守望天邊那一片燃燒著騰起的云朵。

你不曾覺察到我。實際上，我一直在你的身后默默注視你，注視了很久。我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你的肩膀。

看到我，你勉強地露出笑容。與我傻傻地打了個招呼。你的笑容那么像一只小小的木偶。我向你輕輕地揮手，手腕上的銀色鐲子散發(fā)出零落而曖昧的光澤。

我們并肩而行，沉默無言。你間或從口袋中掏出一顆QQ糖給我，等我吃完之后再遞一顆給我。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走到了海邊。

天邊金色的夕陽，將這溫暖的時刻染紅，傾聽飛鳥的歌唱，心隨大海的節(jié)奏起舞。曾經(jīng)茫然孤單的時光，我已習慣承受隱忍。為了此刻歡樂的心，卻又忍不住地想哭泣。

知道嗎，時至今日，當我已經(jīng)回到日本之后，仍舊時常回憶起那天發(fā)生的種種。每當此時，我便仿佛聽到了雪白的海浪拍打岸邊礁石發(fā)出的悠遠的聲響，看到暮色黃昏的盡頭那即將墜落的夕陽?？諝庀虧櫠睗瘢愠嗄_踩著浪花，捧起一汪汪海水，向著天空拋灑而去，海水紛紛落下，落在你的身上，你發(fā)出了興奮的尖叫聲。

我伸出那只戴著鐲子的手，向著天空，對著月光晃動。

在回家的路上你突然說冷。于是，在那天晚上，我們有了第一次牽手，我們掌心相對，十指相扣。在黑暗中你看不到我早已羞紅的臉。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與女孩牽手，而且我竟然是主動的那一方，這對我而言曾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當你說冷的那一刻，我的心底真真切切地升起一種心疼，伴隨著心疼而起的，是一種力量。

唔唔，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氐饺毡局蟠蚁蛩龁柡门丁Ｔ诤诎抵?，你突然這樣說。

嗯，可是我還沒有女朋友哦……而且如果可能……我不想回日本。

假如有可能，我真的不想回日本；假如有可能，我想日日來海邊拍照；假如有可能，我愿意天天與你迎著夕陽走在回家的路上。倘若你聽到了我無言的呼喊，請你不要將這句話當做兒戲，因為這是我心底深處最為真實的想法。

那天晚上，我再度陷入失眠。我不斷地想起你。想起你在海水中的恣意。想起你溫潤而冰冷的手指。想起茫茫無邊的天空與一望無垠的大?！詈?，我突然想起，還有三天，我交換生的日子就要結(jié)束，我就要重新回到日本。

星期三。我將從日本帶來到小筆插和筆記本送給你。你在上學的路上突然提出牽手。晚上放學的時候你說你忘帶鑰匙，于是我陪你站在家門前等你家人回來。當我離開的時候我對你說我走了，你對我說謝謝你。當我轉(zhuǎn)身離去的剎那我猛然想起自明天開始，一直到這個星期結(jié)束，由于暴風雨我們都是不上課的，也就是說，這兩句話也許會成為我離開中國之前我們之間最后的對白。

星期四。暴雨并沒有來，天空只是有點陰沉，空氣只是有點潮濕。我漫無目的地走在七點四十五街道，想要在回國之前重溫這兩個星期發(fā)生的一切溫暖的事情，只是，一個人重溫，終歸是有些孤單的。

而這時，你竟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我瞬間的驚訝欣喜逐漸變?yōu)榱穗y以言說的悲涼。

我們從七點四十五街道一直走到學校。

我望著這所我待過兩個星期的學校。我舍不得……離開這兒。

你沒有說話。

那天，我做了兩件在我看來非常重要的事情。

1. 我將我的中法版的《小王子》送給了你。我知道你一直很渴望能夠得到這個版本，不是嗎？我傻傻地想每當你看到這本小書也許就會想起我呢！

2. 我與你拍了一張照片?？墒牵墒蔷烤故菫槭裁?，你我的表情皆是如此哀愁。你也在為了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傷感嗎？

你將你的《Earth Songs》送給我。我久久地撫摸著封面，我的機票買好了，星期六早晨，五點十七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多么愚蠢的話。

哦，對不起對不起，此刻的我甚至不敢與你的眼睛對視。

星期五。你終于親手遞給了我一張紙條，折成百合花的形狀。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拆開你寫的字條。你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寫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不要忘記什么。明天那么早走，一定要早睡啊。

我的眼眶突然無法抑制地紅了起來。

我的喉嚨突然鎖住，無法發(fā)出聲音。

我走到你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你的頭發(fā)，好了，我要回去收拾東西了。

然后我轉(zhuǎn)身欲走。

請等一等——在我身后的你突然大聲叫道。

你還記得你曾經(jīng)問過我最喜歡《小王子》中哪個片段嗎？——現(xiàn)在，我告訴你：

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人兒躺在宇航員的懷中，宇航員傷心地對他說，我的小人兒，你受驚了！小人兒聽后，憂傷地笑了，望著滿目黃沙，輕聲說道：“今天晚上我就要離開了，路很遠，也很困難……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看不見的，就像水一樣，因為有了轱轆和繩子，使你讓我喝的水猶如音樂一般，你記得嗎，它如此甜美！

……

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回到日本之后你給我發(fā)郵件，告訴我學校發(fā)生的點點滴滴，每一封都必然會讓我眼眶通紅。實際上，我知道我的內(nèi)心是留戀的。真的。學校對我來說只是一座空城，那里一切冰冷的建筑都無法令我動容，唯有你，是你讓我感到了溫暖和真實。

我總是想，你也會想我嗎？就像是……我想你一般地想我？

我的同學們嘲笑我仍舊沒有發(fā)生什么改變，可是我聽到之后心中已不再有任何傷懷，因為他們看到的只是我的外表，我在這兩個星期中內(nèi)心的變遷他們又怎么會知道。也許，這種變遷，只有我自己才會覺察得到吧。還有你，是你見證了我蛻變的過程。

我仍舊會時常坐在樹下，仍舊會看到樹上刻下的陌生女孩的名字。可是，我并沒有實踐當時的想法。你的名字一直沒有被我刻在樹上。因為，在我心中的你，是獨一無二的。實際上，我仍舊是這樣一個木訥的人，連說出的話也是這般平淡。

可是，洛遙，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我會牢牢地記住與你之間或哀傷或甜蜜的過往。

你要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從下期開始，《花刊》將隆重推出文字女巫沈云的青春讀本《風箏天堂》，敬請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