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坡 本名吳占文,1960年出生。現(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改革報社駐陜西記者站站長。
到西安的第一件事是去蓮湖公園看荷花。
八月的古都,地上熱得冒火。走出火車站后,我迫不及待地趕往“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蓮湖池畔。昔日皇家游園,今天我等百姓不收門票便可盡情賞景。荷花的葉子把雜草叢生,一派狼藉的池塘網(wǎng)絡(luò)成了一片碧綠的海洋,波濤似的花朵在徐徐夏風(fēng)中舞蹈,紅的、黃的、粉的爭奇斗艷,讓人心脈激蕩。萬花叢中一朵極不起眼的白色的,有點怪異的花吸引著我漸以淡泊了的情,牽起了傷透了的心,競而在靈魂的天空中日久彌新。
偌大的荷花池里只有那么一朵白色的花,只有那么一朵!在鮮花的世界里,顯然成了另類。她沒有芬芳花蕊,沒有冰清玉潔的雅姿。個兒姣小,葉脈沾著水珠,不亢不卑。有人對她被埋隱在暗地里抱打不平,說,太陽公正無私還有照不到的地方。可能由于不和別的花爭個高低,也許天生不愿顯山露水,對于本來應(yīng)屬于自己的陽光和水份,小白花不講任何條件的讓給了比她高大了許多已經(jīng)大紅大紫的粉色的荷花,她似乎悄無聲息地為別的花做著陪襯;你看紅花又把她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她還是一聲不吭;那粉色的花為出風(fēng)頭跳出池塘,妖艷的仿佛為那些尋歡作樂的男人賣弄風(fēng)騷;而小白花她卻用自己的全身遮擋粉色花兒腳下的污泥濁水,她是為了別人的美麗而活著。然而那些活得非常風(fēng)光的人卻不覺得小白花的純潔、正直與無私。風(fēng)頭出盡的花不會把她當(dāng)回事,甚至在善良的小白花面前張牙舞爪,不可一世。小白花好像在說,不與你們爭名奪利,我很幸福。說完這些,小白花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綻放出了自己的清香。時至正午,太陽火辣辣的照在頭頂,滿池塘的鮮花萎縮成了一顆顆如霜打了的葉子,沒有了一點風(fēng)采,剛到了傍晚,葉枝葉脈葉桿焉頭搭腦。整個花池里只有那束小白花在開放,花蕊明白,花桿多彩,花葉絢麗,仿佛黑暗中閃耀著光芒的一盞小燈。美麗的火焰似蓬勃欲升的太陽。小白花讓我看的情思飛揚,頭頂早已烏云密布也不曾知曉,從天而降的大雨把我從癡迷中驚醒,天呀,我在蓮湖池畔呆了整整六個小時。
暴雨噼里啪啦打著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仿佛打在了我滾燙的心上。讀大學(xué)時專修的是經(jīng)營管理,當(dāng)過系里的三好學(xué)生,為擁有一個安穩(wěn)舒適工作的幸福,在夢中都帶來了驚喜。許多美麗的夢想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的粉碎。為了找工作奔波來奔波去,許多本來開著的門當(dāng)我趕到時又緊緊地關(guān)上,父母花了數(shù)萬元錢供我上完大學(xué),自己始終沒有找到一份理想的職業(yè),我傷心、憤瞞,失望的到了悲痛欲絕的程度。此刻在蓮湖公園,我看見那束小白花在高大肥碩的荷花之間,擁有自己的一份美麗 ,她開得那么燦爛那么坦然那么質(zhì)樸那么可愛!然而眼前的現(xiàn)狀是雨越下越大,狂風(fēng)猛刮如萬馬嘶鳴,夜漆黑一片,今晚該到何處落腳,我的心如刀割般難受。突然,一道電光映出了花叢中那束不起眼的白色的小花,依然那么可愛,那般明快,我仿佛看見歷經(jīng)挫折后出現(xiàn)在生命歷程中的曙光。
踏著希望之光引指的方向,冒雨跑至公園門口,躲在房廊的門柱上等著雨停。蓮湖公園門外,高樓林立,寶馬車載著花枝招展的小姐在寬闊的街面上飛馳,聳立在天橋上的廣告牌的招聘啟示在霓虹燈下煯煯生輝,在我眼里仿佛是看不見的雨中天空里那片美麗的云,一陣?yán)茁曔^去, 遠處不時有流行的音樂在長空中縈繞。大雨不解人意,連續(xù)下了幾個小時仍未停歇的跡象,站立在過洞門口的我如孤魂一樣不知往何處漂蕩。公園管理員喊叫著要鎖大門了,他手中的手電在偌大的公園里來回折射,一道道電光猶如一把把利劍扎在我忐忑的心上,這鐵大門一鎖我該去何處?
走吧,我心里對自己說。然后咬了咬牙關(guān)從公園里走了出來,路上沒有公交,甚至連出租車的影子也不見。頭頂又一聲炸雷,嚇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雷鳴閃電中看見一個摩的在雨中搖擺著、晃動著。
“師傅,請送一下我,你要多少錢都行。”
摩的師傅聽到了聲嘶力竭的吶喊,他揭開擋在頭上的雨衣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掉轉(zhuǎn)頭朝我走來。
有救了,我冰涼的心突然熱乎起來。摩的師傅五十開外,黑胡八叉,臉頰上滾著水珠,透過雨絲我看見他長一雙圓而大的眼睛。
“師傅您去哪兒?”我問。
他說:“回家。”
“您還送不送人?”我的問話穿過嘩啦啦的雨聲傳到他的耳際。他沒有回答,將我上下大量了一番,那眼睛深切、和藹、慈祥。
“不送,你個女娃娃黑天半夜會有危險的?!彼檬帜艘话训卧谘坶g的雨水對我說:“快上車?!?/p>
我擠上了他的摩的,他下了車將身上的雨衣脫下披在我身上。我對這位如父親一樣老師傅的敬意油然而生。
師傅問我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只說那兒有便宜一點的旅館就將我送到哪里。
摩的師傅把油門一踩,車燈劃破了雨中黑沉沉的夜色,只聽見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頭上的聲音。坐在師傅的車上,我心里仍然翻騰著的是公園里那束很不起眼的小白花,心想她在黑夜里為何那么明亮,在暴風(fēng)雨中怎么那般嬌美。一個顛簸把我在靜思中驚醒,摩的突然在一個水坑里熄火了。大暴雨把路給沖毀了。深水下面是暗藏的坑道,摩的至此不前。
怎么辦,這個黑胡拉碴的人如果有個歹意,我……我恨自己霉運,焦急的如熱油煎心。
師傅急的滿頭大汗,大半天發(fā)動不起摩的。“哎呀呀,摩的壞了”他說。
“怎么辦?”我毫無表情地問他。
“前面不到百十米有旅店,住一晚二十塊錢,老板是熟人,我讓他給你便宜一點。你別動,小心泥漿把衣服弄臟,我背著你去?!?/p>
師傅將摩的靠在一旁,背著我一步一步,一腳一挪,艱難地跨過了泥坑。這時雨小了一些,我嚇得一聲都不敢吭,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師傅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我說,自己是下崗工人,騎摩的載人已經(jīng)六七年了。說話之間,“光明旅店”的招牌出現(xiàn)眼前。
我掏出一百元錢遞給摩的師傅,他不接,我以為他嫌少。又掏出一張五十元送到他手邊,他問我拿不拿零錢,如果有就給一塊錢,沒有就算了。我萬分詫異地看著摩的師傅,他說:“一塊錢就夠了,我送人常是一塊錢。”
有的人想方設(shè)法向別人騙錢,有的人給錢他都不要。獨身走西安讓我感受到了古城人的質(zhì)樸、憨厚、無私、正直。
回到老家已經(jīng)半年多了,找到一份為他人擦皮鞋的工作。西安那位不知道姓名的摩的師傅,推著因護送我而壞了的摩的在深夜的雨中一步一搖,摔倒爬起的情景常常浮現(xiàn)眼前。他是一位下崗工人,生活在貧寒線上卻保持一顆淳樸善良的心,用他對別人的關(guān)懷,在寒夜的雨里給了我溫暖。
雨中與蓮湖公園那束白色小花告別已有六個多月了,那束小花沁入我心扉,迷迷茫茫的人生路上我時常想起人愛的品質(zhì)像小花一樣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