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 原名張文兵,男,1965年生,現居浙江樂清。文字散見于《人民文學》、《當代》、《十月》、《天涯》等刊。已出版有小說集《別人的生活》,詩集《傾斜》。曾獲省作協(xié)年度最佳作品獎、新散文獎等。
變聲期
男性、女性,在十三歲以前,幾乎分不出誰是誰的聲音。
在我讀小學的課堂上,男生女生有時會同時尖叫。有時是教室外走過去一個可怕的校外無賴的身影,有時是教室門口跑過去一只小動物,在這時,男生女生都會幾乎同時發(fā)出尖叫聲。也有在課間互相對罵的,誰也不讓著誰,當然,最后是以女生哭了飛快地跑回教室,再把頭埋地課桌上來結束這種經常出現的課間小事件。也有幾個女生一起高聲尖叫著罵男生的,這樣往往會把男生罵得落荒而逃。小學三年級開始時,這種小事件最多。只有黑板前老師的聲音很威嚴,并且還往往不說話,只用眼睛看著某一位同學,盯著看,看得你心里發(fā)毛,最后這位同學就會默默地從課桌下把一件玩具或小刀拿出交給老師。這個老師是個女老師。下了課后,男生會尖叫著嘲笑這位同學,膽小鬼啊,你這個膽小鬼啊!而女生剛開始則沉默不語,后來她們來到操場遠遠的一角,低聲地說剛才的事,議論哪位老師最厲害。
到了初中。慢慢地,變聲期開始了。這時的男生是不注意女同學而注意女老師的。初二時,學習圓和相似三角形,教數學的女老師站在講臺前,胸部往前挺著,把π、α、β、γ這臘些希臘字母念得很好聽。特別是男生,就會很大聲的張大嘴巴念這兩個字母,有時簡直是喊出這兩個字母。女老師并不吃驚男生的喊叫,擦了黑板往上寫第一行板書時,會把一個身體拉斜,才能把捏粉筆的右手伸到黑板的左上方寫下一行公式。這時的男生們對側面對著我們的女老師突然地感到很吃驚!男生們看了女性的側身形體!下課后,有個男生說,那么大!別的男生說,你說什么?那個男生說,老師的奶那么大!別的男生就說,你流氓?。≌f老師奶大的男生平時學習不好,數學成績也照樣不好,考試時一般都會三十分以下。但是,就是這個同學,在班里第一個看出了數學老師的奶很大!再次上數學課的時候,當老師再次念到α、β、γ這幾個字母時,底下的男生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大聲地喊“α——阿爾法”!“β——掰塔”!“γ——咖嗎”!這是變聲期的喊聲!到了有一天,那個成績很不好的同學,用公鴨一樣的聲音,終于在課堂上當著那么多同學的面對著數學老師說:“老師大奶!”老師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發(fā)了大約有半分鐘的呆,然后突然地拿起講臺上的半盒粉筆扔向了那個同學。課間班主任來叫走了這個同學。這天上午上第二堂課時,班主任與副校長同時來到了班級里,班主任宣布了課堂紀律,副校長嚴厲批評了那個成績不好的同學。這以后,這個同學再也沒有在課堂上講老師奶大的話了。但是,在課間的時候,這個同學私下里還會說起這些話。
班里的一些其它男生還沒有完全進入變聲期,但是這個同學已經能夠說出像大人一樣的聲音了。這個同學的形象:太短的褲腳吊在小腿上,頭頂上有兩個反方向的倒毛旋,站著比一般的男生高半個頭,上學放學時總是手提著書包進出。他站在很遠的地方說話,我們都能聽得到。
課本、花衣裳
語文書。數學書?;瘜W書。物理書。政治書。英語書。高一讀的書共有這么幾種。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把剛領到的一疊新書放在左上角。一學期中,全班的人就這一天坐得最端正,大家直著腰,昂著頭,看著面前的新書。看夠了新書,才偶爾看老師一眼。第二節(jié)課上課時,大家的坐姿已經開始歪斜。賢好歪向東邊。沙龍歪向西邊。偉華也歪向西邊。陳日科靠向我的桌沿。我用手推了推他,他轉過身來惡狠狠地說,推你個鳥啊!他比我高大得多,高出半個頭。我就縮回了手。只有兩個女生坐得很端正,她倆都穿著花衣裳。其中的一個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她站起來的時候,也站著很直,只是回答問題時的聲音小得我們都聽不到。當我看到這個女生站起來的時候,另一個同學的坐姿歪得更加地厲害了。這是一個坐在她邊上的同學。這個同學把整個身子向另一邊歪出去,他要離這個女生越遠越好。而課桌左上角上放著的課本仍是大家所關心的,因為它太新了!每一本都是那么的新!這之間,語文課好的在翻語文書。數學課好的在翻數學書。物理課好的在翻物理書?;瘜W課好的在翻化學書。政治課好的在翻政治書。翻的時間都不長。翻得最長的是語文課好的那幾個同學。其中就有一個是穿著花衣裳的那個剛回答過問題的女同學!我試著把語文書翻下去,但是我很快就合上了語文書,我不喜歡語文書中的課文。
但語文書是幽靈,它總是跟著我。我用它抵前面同學的腰。我想讓他把我的語文書掃落到地上沾上灰塵。但是他沒有感覺,也沒有回頭。后來我自己把它掃到了地上再重新撿了起來。現在這個幽靈是沾了灰塵的幽靈。我用有汗的手掌拍打它,它越拍越臟。它成了一個花臉的幽靈。回家后,我把其它的書都包上封皮,獨獨語文書不包封皮。新書不包封皮的還有其他幾個同學。有的全部不包封皮。我注意到愛穿花衣裳的女同學,她把語文書的封皮包得很漂亮,那封皮也是有花朵的,那些花朵是她用蠟筆畫上去的。有一天,這位女同學拿出語文書時,竟然看到了封皮上沾了污穢!這時,我們大家都聽到了她的尖叫聲,但是我們大家都不敢看她。她一直在叫,把尖叫聲拖得很長。這尖叫聲把她自己的眼淚和委屈嘩嘩地叫了出來。這時,我發(fā)現教室里只有一個人在看她,那是沙龍。沙龍的所有的書都沒有包封皮,他的書在不長的時間里全部卷了角,語文書卷角了。數學書卷角了。化學書卷角了。物理書卷角了。政治書卷角了。英語書也卷角了。他的坐姿也像卷了角的書本一樣,歪斜著,倦曲著。沙龍有些胖。當他歪這身去看那女同學時,我知道了,是他把那女同學的書弄臟的。
我的語文書仍然是一個幽靈。上其它課時我它放在桌子的空屜里面,包括有時上語文課時我也把它放在桌子的空屜里面。但是它的影子仍然會跳到桌面上來。語文老師在提問時,老是要叫到我。但是我總是答得很不流暢,有時我干脆回答不出來。但是語文老師還是要不斷地叫到我!有時回答不出,我就長時間在站著。我在站著的時候,想著語文書這個令人討厭的幽靈。我自己就像這本已經發(fā)臟了的倦角倦得很厲害了的語文書。我的衣裳總是很快地就發(fā)臟,包括褲子與鞋子也總是很快地就發(fā)臟。但是,我總是要被語文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我就這么地穿著臟衣裳站在那里,看著老師。我自己就是語文課上的一個臟幽靈。
口吃
伙伴中除了有兩個口吃,我也有點口吃,但沒有他倆嚴重,要是也算口吃,那么連我應是一共三人。有時另一個人會對著我們說,你口吃,他口吃,還有他也口吃。有時說的順序反一下,說,他口吃,他口吃,還有你也口吃!這時,他這樣說的時候,已經把我也算進口吃的總數里去了。當他說到我們口吃的時候,我們都很生氣,生的是他說我們三個一起口吃的氣。但是我們是真的是口吃啊!其中一個伙伴說出一句話中的第一個字或詞的時候常常高舉著右手,而且右手要握緊拳頭,然后才能把后面的字或詞很費勁地帶出來。另一個伙伴則不一樣,說話時兩手使勁地扯著兩個衣角,一扯一扯地把后面的字詞給說出來。第一個伙伴發(fā)音最困難是“你干嘛?”三個字。先很艱難地說出一個“你”字,接著要停頓很長的時間,但是這所謂的停頓卻并沒有真的停頓,而是在為下一個“干”和“嘛”字的出來做著非凡的努力!他為什么發(fā)這三個字時會最感到困難?當“你”字在口里滾燙、無理地翻滾的時候,而“干”與“嘛”則提前為這個“你”字再次加熱和踢踏!這使得三個字的距離由此而拉開。聽他講話的人是這么近距離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太知道這三個字必須在很短的時間里到達對方的耳朵里,但是這時間對他來說顯得是那么的長和困難!在他說這三個字的時間里,腳底下會跑過去幾只覓食的雞,天空中會有一到兩只飛鳥掠過,南風會吹落一片樹葉斜斜地飄向地面,會有另一個伙伴從一個位置偷偷地移動到另一個位置。當然,他終于說出了這三個字!說了之后空前地感到輕松。但是,另一個新的必須說的詞又等著他去說出!另一句話等著他去說出!等他說了之后,我與另一個口吃的伙伴就不說話。但是我們倆一起會感到吃力,非常的吃力!因為要是他不說這句話就得我與另一個伙伴來說出這一句話。他在說著這話的時候,我與另一個口吃的伙伴也在心里一起地無聲而費力萬分地說著與他一樣的這句話!
口吃一直伴隨著我們三人。當我們三個人互相交談的時候,總是唾沫橫飛,以及困難的字與詞總是像一塊猶豫不決的石頭最終脫離自己互相砸向對方的腦袋與身體。只有我們三人一起交談的時候我們才是快樂的。我們可以互相嘲笑對方。我們可以一邊口吃一邊用腳使勁地踢身邊的石頭、雞、鴨、鵝,以及踢地上的泥土。再用手互相指著對方再把好不容易說出的字、詞砸過去!
我只有在想問題的時候不口吃。想的問題在心里像餅子一樣攤開來,然后就在這上面想。可以用華麗的詞語去想它。有一次,我竟然想到了我們村子里一個漂亮的姑娘。她比我們都大,大許多,大五六歲。但是,她是那么的漂亮。那次我想到了她。我在心里用了學過的詞語夸獎她。美麗,好看,漂亮,五彩繽紛,五光十色,五彩斑斕,像花一樣,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像春天的小草,像浪花,像大白鵝,像畫眉,像溫柔的貓,像新課本,像新課桌凳,像新布料,像新衣裳,像新化肥袋。我用自己能想起的詞匯盡量地去形容她。這時,我不口吃。這些詞匯像流水一樣地從我的心里流過去,再流過來,有些詞匯竟然出現了二到三次。后來,我問另兩個口吃的伙伴,說,你你你———們——是是——否——也想這這這——個——問問題?他倆知道了我問的問題之后,說,怎么能這么想呢,我們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但是你問到了這個問題,想來今后我我也肯定會想的。當然,他倆也是在非常的口吃的情況下回答我所問的問題的。
口吃時所發(fā)出的聲音,真是難聽!
唱歌
學校里唯一一架風琴掉了一個低音區(qū)的白鍵與一個中音區(qū)的黑鍵。音樂老師按風琴的時候,我們幾乎聽不出他的手指掠過掉了音鍵的空出的部分。讀——咪——!嗦——!哆——!然后,再唱。哆——!嗦——!咪——讀——!老師的嘴巴張開,我們看到了一些音符從那里跳了出來。我們也張嘴,一起唱,讀——咪——!嗦——!哆——!哆——!嗦——!咪——讀——!我邊唱邊回頭看,看到陳蒿的嘴張得比老師的還大,但是,他的嘴盡管張得很大,總是沒有老師張開的嘴那么深與黑。風琴的前奏一響,我們知道老師的嘴就要張開了。老風琴的聲音很悶,沖出的聲音貼著教室的地面?zhèn)鬟^來,風琴的嗚嗚聲剛一起,女同學等不到老師開唱就張開了嘴等著。她們是想吃下風琴的好聽的嗚嗚聲,想讓風琴的好聽的嗚嗚聲把自己的單薄的身子撐大些撐胖些。女同學私下里還存著許多手抄的簡譜,課間和午休時她們會拿出這些曲譜唱起來。她們一唱曲譜,男同學就把頭仰起來看天棚頂上不聽她們的歌聲。但是盡管不想聽還是不得不聽到她們的難聽的聲音。她們的歌唱聲從天棚頂上向反向射下來,再從教室的四面墻壁上反射回來,有時一個音符聽起來就像幾個音符,還很尖利,這樣就更難聽了。有時我想,她們,啊,她們的瘦胳膊、腳丫子、黃毛辮子、塌鼻梁都事先存著許多的難聽的音符,這時的音符就是從那里面被唱出來的。比如“讀——”是從腳丫子里嘣出來的,“咪——”是從塌鼻梁下滑出來的,還有“嗦——”是從他們的臟兮兮的鉛筆盒子里溜出來的??偸且瞥瞿猩鷤兊摹半y聽死了!”這句高聲吼叫的話時她們才會嘎然停止!
現在上音樂課了,有風琴和老師為她們壯膽,她們因此可以大聲地毫無顧忌地唱出來了!唱歌的時候我常常會回過頭去看,看到一個小眼睛的女同學,她的眼睛在這時更加地小了,而臉上的雀斑卻大了許多,她把一個聲音發(fā)得很尖利,在我的后面唱:讀——咪——!嗦——!哆——!她的聲音飄過了我們的頭頂直達老師那里。還看到一個圓臉龐的女同學,風琴的嗚嗚聲一響起,她就漲紅了臉。音符就這樣開始在教室里亂飛了。而有一個唱歌唱得很差的男同學在這時總是在肚痛。大家正唱得響唱得亂的時候,他大叫,老師,我肚子痛?。?!他叫第一句時老師一般都聽不見,他就再叫,老師,我肚子痛?。?!老師,我肚子痛?。?!老師,我肚子痛?。?!老師,我肚子痛?。?!老師就停了唱歌。教室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老師說,你每次一唱歌就肚子痛!這個同學說,我是真的痛,不信你不過來摸摸看。老師沒有過來摸他的肚子。老師說,你出去吧。這個同學就很高興地出去了。在這一節(jié)音樂課上,我一整個被這個同學的肚子痛所左右著,我想象著他的痛,他的疼痛深處的腹肌的痙巒,因為我也在課堂疼痛過。會不會教室也會疼痛?當我們放學后,一個教室,是那么的空,這間教室已經很舊很老,天棚頂上的木板已經翹起,冷風一吹就吹進了縫隙里。冰冷的風吹過教室時,教室會不會疼痛?老師唱出的一個時值很長的音符,這是一個半音的音符,很多同學都無法唱準,老師反復地唱這一個音符,慢慢地,這音符開始頂著我的肚子。我想,我的肚子就要像那位同學一樣地痛了。在繼續(xù)的唱歌中,我的肚子真的開始了疼痛!但是我沒有叫。我讓自己不叫出來。我一直忍著這突然的肚子的痛,甚至忍著與肚子無關的腿肚子的痛。我因此唱得有氣無力。
風琴的嗚嗚聲再次響起。老師踏著風琴的身子一下一下地動著,一句一句領著全班的同學唱著歌。 上完了這堂音樂課。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的肚子已經不再痛了。但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還在想,我們的這間教室,會疼痛么?教室里的又舊又破的課桌凳,會疼痛么?那黑板,那些掉在課桌空屜里的課本,會疼痛么?
敵人
敵人。電影、戲劇中對方的人,在黑夜,壓低腰身,不聲響,雙手端著槍潛行,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你,與你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或者也同樣是在漆黑的夜里,從你不知覺的背面突然出現,用冰冷的槍管猛地頂著你涼嗖嗖的脊梁骨!這就是那個時候或更小的年紀所知道的敵人。到了十六歲,敵人已經出現身邊了。不帶槍,與大家一樣吃飯喝水念書,上課下課,談笑風生。但是,他們就是敵人!王立偉他們與班上的兩個女生好上了。一次晚飯后,我們一伙三人看到兩個女生跟了他們三人走了。他們走出了學校。而我們幾個伙伴,卻從未正式地跟女生講過話。有時,我們只遠遠地站著,看著女生從遠處走來又很快地從我們的面前走過。我們開始不計較女生們的成績好壞。陳蒿對我說,文兵,你說班里漂亮的女同學是誰?我覺得除了幾個不漂亮的其他的都很漂亮,因此我無法回答陳蒿的關于誰最漂亮的問題。我也照實說,我們班里除了幾個外都是那么的漂亮啊!陳蒿說,什么話!陳蒿說,我就喜歡高梅花,她最好看!陳蒿竟然說到了高梅花!但是就是這個高梅花,卻從沒有跟我們講過話。她與另一個女同學跟班上的王立偉他們很好。這樣一來,我們幾個人就與王立偉幾個不再說話。這天之后,高梅花已經把王立偉他們推到了我們的敵人的位置上。
天黑下來時,我們幾個孤獨地走在石頭路上。我們的孤獨是十六歲的單性別的孤獨。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我們停在了一個亭子里。陳蒿的聲音與黑暗糾纏在一塊。陳蒿說,不能就樣!不能就這樣!我說,那怎么樣?陳蒿想了一下,說,這我不知道。但是,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給了陳蒿很大的膽子。陳蒿像電影里一樣在黑暗中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他說出了個復仇的計劃,這個計劃聽得我們膽顫心驚!等他說完是這個計劃,讓我們覺得這個夜比別的夜更加地黑了。本來就看不清自己的雙手,但這時的黑比看不見雙手還要黑!我從野外回來的這個夜里,我雖躺下卻完全睡不著,我圓睜著眼,想著陳蒿在黑暗中說出的可怕的復仇計劃。同寢室的其他同學都已呼呼入睡,但是我不可能睡得過去。第二天一早起來,同室的同學說,你昨天夜在講夢話了。我說,我是講了么,我以前都不會講夢話啊。我才想起,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陳蒿要從很高的地方往下跳,我高叫,陳蒿,別往下跳啊別往下跳??!但是陳蒿還是跳了下來!后來我想,這個夢與昨天夜里陳蒿說的復仇計劃肯定有關。
再次上課的時候,我看陳蒿,看王立偉,看高梅花,看其他有關的人。陳蒿在看高梅花。高梅花在看王立偉。王立偉在看別一個女同學。這說明了這幾個人都有著了一定的關系。雖然陳蒿與高梅花還沒有一點關系,但是陳蒿是已經喜歡高梅花了,而且陳蒿心里還裝著一個可怕的復仇計劃。除了陳蒿外,其他的幾個人已經毫無疑問是我們的敵人。這些敵人已經在陳蒿心里復仇計劃的算計之中。
但是,接下的幾天里一切都很平靜。陳蒿也沒有按計劃對王立偉他們進行復仇。王立偉也蒙在鼓里不知道陳蒿已經對他有一個可怕的復仇計劃。只有我提心吊膽。我害怕陳蒿真的把這個計劃付諸行動,又期望著陳蒿能夠有所行動。我吃飯時看陳蒿。走路時看陳蒿。上課時看陳蒿。也同時看王立偉。吃飯時看王立偉。走路時看王立偉。上課時看王立偉。也同時看高梅花。吃飯時看高梅花。走路時看高梅花。上課時看高梅花。我這樣地多次看高梅花之后,不知不覺對高梅花有了好感。后來不知誰把陳蒿的計劃泄露給了班主任。有次下課后班主任把我們幾個叫到了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說,你們幾個,不能把對敵人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同學。陳蒿說,王立偉就是我們的敵人。副校長吼了起來,住嘴!你們這幾個壞學生把自己的同學當成了敵人,我看你們才是學校的敵人!從副校長辦公室回來,我們垂頭喪氣。第二天,陳蒿把我叫了出去,說,狗生的,我看我們內部有敵人!我沒說話,但陳蒿復仇這個事我也沒有對外面說起過,我也不知道是誰說出去的。此后的那些日子里,我看陳蒿對誰都不說話。陳蒿是把所有的人都當成了敵人!
呼喊
到了另一個人站在遠處的遠處呼喊而這邊這個人能聽得到的時候,已經離開學校許多日子了,也就是說中學畢業(yè)已經許久了。但是呼喊是從小就開始了的。從哭著喊媽媽爸爸開始,到喊伙伴、哥哥、姐姐、同學。到喊牛、羊、雞、鴨、鵝。還喊兔、貓、狗。有時喊伙伴時會與牛、羊、雞、鴨、鵝或是兔、貓、狗混在一起喊。因為一喊喊來了伙伴的同時,也喊來了牛、羊、雞、鴨、鵝或是兔、貓、狗。有許多次,伙伴從隔著一排石屋的后屋喊我。我家與另兩家相連著的一溜十二間都是低矮的平房。伙伴的喊聲要從他自己的嘴里出發(fā),經過他自己屋前的空地,再到達我家的瓦屋屋頂,這時的屋頂上會有許多只麻雀三三兩兩地成一字站著。他的喊聲經過麻雀身邊時,一整排的麻雀中會飛走一二只或是兩三只。還有一兩只麻雀會移動一下身子。這樣的喊聲經常地穿過來,有時是約我一起上學,有時是煞費苦約我一起去瘋跑著玩,有時是一起下海捉螺絲魚蝦。當這些喊聲以達我的耳朵里時,已經與他叫出時的音量大大地減少,但是,我只要聽到他的喊聲,我就會飛快地跑過去。有時剛好在屋子里吃著飯,喊聲就會從瓦背上有點稀落地掉下來,一聽到這喊聲,就立即放下飯碗飛也似地跑出去,父母的喊聲早已經遠遠地拋在了腦后。
漸漸地,隨著不斷的長大,伙伴喊聲的中氣足起來了。
有時,不用多次的呼喊,只一次,一次就能把聲音從后屋順利地傳到前屋我的耳朵里。
到了夜里,伙伴們的喊聲沒有白天那么大聲。只是稍稍地喊一聲,這一聲有時聽得到,有時聽不到。有時也會再喊一二聲。但是,當第一聲聽不到時,其后的幾聲也同樣地會聽不到。到了第二天,伙伴就質問,昨晚喊你怎么死人一樣沒有反應?于是往往這一天的夜里就會繼續(xù)喊。在夜里的喊叫時,屋頂上早早沒有了麻雀。只有蝙蝠從屋檐底下飛進飛出,有時伙伴的喊聲出現時,蝙蝠的飛舞偶然會加快起來。卟卟卟——卟。嘰——嘰嘰——有時,喊聲聽不到,卻能聽得到有人從屋前經過時的說話聲,這說話聲壓低了的,是議論某一個村民的事,是說他的壞話。這說話聲會從深夜的窗戶窗紙的破洞中傳過來,然后落在我的耳朵中。有時他們會站在屋外不走,一直說著這個人的壞話。他們以為自己站的地方離我的耳朵足夠遠,以為我們在屋子里是聽不到的。但是,我是明確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我想,他們說的這個人真的這么的壞么?怎么平時一點都看不出來呢?在這樣的疑惑中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我又聽到伙伴的喊聲。這次,他只喊了一聲,我就聽到了。也許是與早晨起來很清醒有關,也許與我昨夜里聽過的那些人說別人的壞話有關,我的聽覺還一直處于聽別人說話的警覺之中,所以伙伴一喊,我就聽到了。那天,我與伙伴一起去一個離家有點遠的地方,我倆走出了一段路,離村莊大約有一里地時,我們的后面有人在喊我們,但是,我已經聽不見他喊的具體是什么事。我們一直走走到了海邊,在遠遠的地方,有個女孩在朝著我倆喊,她與我倆離得也有一里多,但是,我這次聽到了她的喊聲,她用雙手做成喇叭放在嘴巴上朝向我倆,她就喊著我倆的名字。這喊聲被海風與大海的咸腥的氣息一起推過來。待我倆要過去時,她已經先于我們下到了海涂上了。
這一天,她的喊聲一直響在我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