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景龍 筆名小汗,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生。曾就讀醫(yī)學(xué)院臨床麻醉專業(yè),2000年成為一名麻醉師。2001年從醫(yī)院辭職,從此流浪天涯?,F(xiàn)居法國游學(xué)中。
1999年接觸網(wǎng)絡(luò),于是開始寫作生涯。《醫(yī)生杜明一》是自己首次創(chuàng)作的中篇網(wǎng)絡(luò)小說,結(jié)果風(fēng)靡網(wǎng)絡(luò),被讀者稱為“中國版《沉默的羔羊》”。1995年《醫(yī)生杜明》集冊出版。2007年11月第二本小說《麒麟傳》出版。
如果說,人與人之間是依靠內(nèi)在磁場互相吸引而結(jié)緣,那么,人與某個地方的相遇依靠的又是什么呢?
與法國,與里昂的相遇實屬偶然,只因為朋友告訴我:法國很適合你。于是便拿了一紙VISA,來與之結(jié)緣。在此之前我對法國沒有一點感覺,傳說中這么一個浪漫的國家怎么會適合我?似乎,浪漫對于我這種外表木訥的人來說只是浮云。
里昂,據(jù)說其名源于一個叫隆的男人河與一個叫索恩的女人河合而為一生出的孩子。里昂是法國第二大城市,羅馬時代就作為進(jìn)攻戈爾的基地而相當(dāng)繁榮。里昂的老城區(qū)與古老的宗教歷史頗有淵源。里昂有舊城和新城之分,舊城在索恩河右岸,羅納河和索恩河在城中蜿蜒流過。游人來到里昂,總希望到舊城看看,看曲折狹小的街道,忽上忽下的坡道。
我喜安靜,不善交往,當(dāng)時,這些名勝還吸引不了我的目光。剛到法國時,我沒有朋友,因為語言與文化的差異與隔閡,內(nèi)心的失落完全大于對異域的好奇,總感覺身周的一切都與自己格格不入,無處安身。仿佛這個號稱“擁有一顆粉紅的心臟”之城,無法入我的眼。即便走在里昂老城區(qū)典雅的石子路上,看著身周的中世紀(jì)建筑和教堂,也無法壓抑心中莫名的煩躁。如果不是有一天,我意外走入距離自己的公寓幾百米處的那個不大的墓地……
好像冥冥中早已注定,或許地球每片的磁場皆有不同,當(dāng)然雖然同為墓地,這里與中國的墳場卻大相徑庭。公墓就在城市當(dāng)中,大門面對馬路,滿園陽光。完全沒有中國聊齋故事中荒郊野嶺墳頭的凄清,或者陰冷肅穆的陵園終日不見陽光。法國的公墓更像公園,處處花草林木,而林立的石雕墓碑更像是露天雕塑展。
我第一次踏入那墓地便被這死亡的美麗所震撼。那個秋天的午后,泛黃的樹葉旋轉(zhuǎn)飄落在密密層層雕塑的肩膀上,再輕輕滑向石棺,陽光灑下,色彩斑駁,嫵媚地把一座座墓室照耀得如詩如畫,林間小路中那些徘徊的老人的寂寞背影仿佛都在向我無聲地講述著安睡地下亡靈的故事。這藝術(shù)化了的墓地便像是神話故事中死神的花園。
于是,每天下午那里都成了我看書靜思的地方。我在墓地間穿行,與每一位長眠的藝術(shù)大師擦肩而過。這些大師的精神體溫,溫暖著冰冷的石碑,使墓園變得溫馨而寧靜。這是一個逝者與生者和諧共處的地方,生與死沒有特殊的界限。對于信奉天主教的法國人,死亡被稱為“在主內(nèi)的睡眠”,享受著“天國的永恒”。每個虔誠的信徒都堅信,自己會在天使的指引下榮入天國,因為他們生前是在盟約愛上帝的基礎(chǔ)上,去平等地愛了身邊的每一個人。
法國墓地大多供家族使用,每塊墓碑上都記錄著家庭中每一位死去者。也會有一些生者會把親人的照片放在墓室上,更顯家庭的溫馨。小小的公墓竟然像個小小都市,有高層公寓也有略顯擁擠的住宅小區(qū)。唯一不同的就是這里的住戶都是喜歡安靜的人,彼此平和相處,只是不愛聊天。
公墓中總常見的就是一些孤獨的老人,他們常年穿著灰色的風(fēng)衣,懷抱鮮花來憑吊心中的逝者。這樣的氛圍,往往越是明媚的天氣里越顯得孤獨,但并不寂寞。走在墓園里蒼翠的樹木之間,不知怎么,我總想到海,想到拿破侖和夏多布里昂。
夏多布里昂,是少數(shù)令我對之產(chǎn)生興趣的作家。據(jù)說他在世時“極度傲慢,只瞧得起自己”,“跟天下文人都吵翻”,連拿破侖也敢傲視。他的《墓中回憶錄》被稱為,“如果你想了解法國的散文,首先要看夏多布里昂?!倍哪?,一個孤獨的小島上,通往小島的那條暗礁上的石路,漲潮時會被整個淹沒。墓后的木牌上寫著:“一位大作家希望在這里安息,只聽海聲和風(fēng)聲。請路人尊重他最后的心愿。”福樓拜在瞻仰他的墓園之后,曾給友人寫了一封十分動情的信,描述那里的夏天,那里傍晚的海天景色,以及凄涼、熱烈而又憂郁,“一如初戀”的感覺。
拿破侖和夏多布里昂皆生于海島、葬于海邊,那種偉人恣肆壯闊,盛世煙消火滅之后的歸寧。也許這便是法國人的浪漫了,果真如此的話,倒是暗合了我的孤獨而又不羈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