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大半個世紀,“小農經濟”被大多數(shù)學者定性為一種落后的經濟形態(tài)。當政府準備進行新一輪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時候,這種議論再起。很多人樂觀地說,一旦土地可以流轉,未來可能會出現(xiàn)擺脫小農經濟、走大規(guī)模集約化經營的前景。
所謂小農經濟就是農戶家庭普遍擁有小塊土地并組織生產經營活動的經濟形態(tài)。秦以來歷代王朝均立田制,對土地的初始配置進行規(guī)范,并限制土地買賣,抑制兼并。不過,這種措施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土地私有的性質。基于完整私人產權制度的土地市場一直存在到上個世紀50年代。這也正是小農經濟的經典時代。
在這個時期,土地的配置十分分散,幾乎每家農戶都擁有大小不等的土地,不論是自己所有,還是租佃。秦暉教授及其他學者的研究早就證明,在近一千年時間內,土地的配置基本是由市場因素決定的。享有完整土地權利及人身自由、交易自由、遷徙自由的農戶,根據(jù)自身情況,決定自行耕種自己所有的土地,還是租賃給他人耕種,或者是“帶產投靠”,自愿充當他人佃戶。因而,土地的配置時而分散,時而集中。不論格局是什么,其前提都是農戶自行處置自己對土地的產權,無數(shù)農戶在給定制度條件下決策而形成的結果,可以被推定為最優(yōu)。
根本的變化發(fā)生在50年代中期,政府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強制性集體化,旨在改變小農經濟的格局。這樣的制度注定了無法長期正常運轉。農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規(guī)避集體化,自集體化開始,“分田單干”的沖動就如一股潛流在鄉(xiāng)村社會洶涌。至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確立為標志,鄉(xiāng)村終于沖破了集體化的鄉(xiāng)村政經結構。
這一重大制度變革的本質,正是走出土地集體所有、集體經營的制度安排,回歸農戶占有小塊土地并自行經營的小農經濟形態(tài)。過去30年來政府對土地經營承包制度的每一步完善,包括這一次,都是在強化農戶對小塊土地的權利,從而也都是在更完整地回歸小農經濟。
同樣是基于對小農經濟的不信任,很多人在談論本輪農村土地改革的時候,過分地突出了土地流轉的地位,仿佛本次改革的主要目的就是促進農村土地的流轉——實際上是集中,從而推進農業(yè)生產的規(guī)?;?/p>
這樣的理解都存在偏差,也站不住腳。小農經濟是否效率低下,本身就是一個需要仔細研究的課題。直觀地看,小農經濟似乎支撐了中國古代的文明繁榮。即便是在現(xiàn)代,中國式小農精耕細作的效率,恐怕也未必輸于規(guī)模經營的農業(yè)企業(yè)。
更為重要的是,包括本次在內的所有農村土地改革措施,表面上看起來,追求的是農業(yè)生產的效率,實際上不過是確定使這一效率成為可能的制度前提。換言之,30年來的土地改革努力,不過是在對土地的產權在國家、集體與農戶之間進行更為合理的初始配置。官學民一致認為,集體所有、集體經營的土地制度是不可維系的,必須予以變革;而過去30年間逐漸形成的產權配置格局依然是過渡性的,缺乏內在穩(wěn)定性,同樣是要進一步變革的。最終需要賦予農戶以較為完整的地權,也即,恢復到比較經典的小農經濟狀態(tài)。
只有在此之后,大規(guī)模的流轉才是有可能的,也才能夠帶來效率。按照經濟學與法學的原理,在產權未清晰界定之前,根本就沒有自愿的交易,效率根本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