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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份是法國文化周,搜狐讀書很高興邀請到兩位著名的法國作家葆拉·康斯坦和馬克斯·蒙內以及國內著名作家周實,一起聊聊有關法國文學尤其是當代女性文學的話題,葆拉·康斯坦是當代法國女性作家的旗幟性人物,而馬克斯·蒙內則可以算是法國新生代作家,可以說是八零后作家。今天大家匯聚一堂是由于兄弟文化出版了兩位作者的小說,并且收入了他們的“鳶尾花叢書——法國當代女性作家小說系列”。周實老師作為引進兄弟文化的總編輯,您當時為什么想引進這套叢書?
周實:這套書一直是我們的責任編輯李一枝在做。我今天的感受是,如果不引進鳶尾花叢書就不能見到這兩位美麗的女作家,就算我們看到她們本人也很難看到她們的內心世界,這兩本書不但讓我看到了鮮活美麗的法國女作家,而且能夠通過看她們的書看到她們內心的世界。近代以來法國文學一直是中國人比較喜歡的文學,從巴爾扎克、大仲馬、莫泊桑、雨果,到現(xiàn)代的薩特、加繆、西蒙、杜拉斯這些作家,我們想做法國當代文學,想把這條線繼續(xù)延續(xù)下去,讓中國人對法國文學有系統(tǒng)有連續(xù)性的了解。
法國當代女性文學在我看來是大膽潑辣的,也很細膩,也很生動,在整個世界文學當中是獨領風騷的,所以我們的“鳶尾花”這套叢書全部是女性作家的作品。
主持人:在“鳶尾花叢書”當中最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就是在座的兩位作家。
周實:這兩位作家的作品,我來之前都看過了,確實非常漂亮。
主持人:我們知道葆拉·康斯坦女士在1994年發(fā)表了《典獄長官的女兒》,對于即將面對的中國讀者,能不能對中國讀者簡單介紹一下這本小說。
葆拉·康斯坦:創(chuàng)作《典獄長官的女兒》對于我來說是一次很特別的經(jīng)歷,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經(jīng)歷。因為就像周先生剛才說的,這次經(jīng)歷幾乎是一個心理分析的歷程,陷入了一種兒童的恐懼當中,而正是這種恐懼能夠構造出我們來。這是種廣泛意義上的構建,因為人們總是以為是幸福讓孩子們成長,實際上就我個人來說,是在孩童時候的那種焦慮和噩夢的疊加構造了我們。我認為這本書是非常解構的,解構了我自己,不過從讀者的接受范圍來看還是很受歡迎的。為什么讀者能接受呢?主要是一種內心的交流。
主持人:書里有兩個人物讓人印象深刻:一個是小主人公克雷蒂安娜,另外就是唐,在壇子里面長大的侏儒,為什么設置這兩個人物,這兩個人物有什么聯(lián)系?為什么他們的性格都是扭曲的?
葆拉·康斯坦:我們是在心理的空間里面,是在噩夢的空間里面,所以也算是一個童話。這個小姑娘克雷蒂安娜給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神奇的人物就是壇子里面的侏儒——唐,唐這個人物在一個缸里面成長,我參照了雨果很著名的作品《笑面人》,這個人物也是在缸里面成長的,而且用刀刻下永恒的傷痕,讓他保持永恒的微笑。這是一方面的參照。另外關于唐的出生,人們都知道當年《震旦報》上左拉的著名文章《我控訴》,人們有沒有翻過報紙看看背后寫的是什么呢?于是我創(chuàng)造出了《我控訴》背面的文章,七歲的小姑娘生下來唐這個事情。我小時候也有過自己的唐這個人物,因為我的父親曾經(jīng)是卡宴監(jiān)獄里面的醫(yī)生,所以我從小在那兒長大的時候唐是我們家的一個廚師,已經(jīng)刑滿的罪犯,當唐在廚房里面工作的時候,從襪子里面掏出一把刀來干活兒,我跟唐的關系很緊密,唐總是讓我覺得很害怕。唐愛喝酒,經(jīng)常喝得醉醺醺的,還抽出刀來嚇唬我們。當他喝醉的時候,我媽媽總是舉著一條馬鞭來保護自己。通過寫書的這種方式來沖淡我腦子里面兒童時代的回憶,因為那是很可怕的景象。
主持人:這是您寫書的原因,對于馬克斯·蒙內來說,《克里斯蒂娜的囚徒》是你的第一部作品,剛才葆拉·康斯坦女士說她寫作是為了沖退自己童年不愉快的記憶,那么你寫作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
馬克斯·蒙內:當然跟康斯坦女士是比較相似的,當我們寫作的時候往往是談論自己,想的是自己的經(jīng)歷,而且我本人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
主持人:能跟我們大家講講這段奇特的經(jīng)歷嗎?
馬克斯·蒙內:當我十歲的時候我母親殺了我的繼父,所以我母親在監(jiān)獄里面度過了五年。我覺得這個故事會一直出現(xiàn)在我所有的小說里面,盡管我可能不會在我的小說里面談到我母親殺了繼父這個事實。但是我在寫小說的時候總是嘗試著進入到我母親當時的那種精神狀態(tài)當中,介于愛與恨交織的狀態(tài),比如我母親曾經(jīng)那么喜歡那么愛我的繼父,但是因為這個男人不愛她,不再喜歡她,拋棄她,她殺死了他。這個故事會一直糾纏著我。
主持人:《克里斯蒂娜的囚徒》大概講的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馬克斯·蒙內:簡單來說這個故事的講述者是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他生活的軌跡非常奇特,他只在地上爬著生活。他是被他的妻子囚禁在家里。小說講述的是他怎樣在這種生活環(huán)境下生存下來的,怎樣幻想謀殺他的妻子,在敘述當中不時穿插了過去有過的美好日子的回憶,回想他們怎么會到這樣一個瘋狂極端的境界的。
主持人:你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嗎?如果是,會反映在你的作品當中嗎?
馬克斯·蒙內:我不是女權主義者。對我本人來說,所謂的女權主義尤其是帶有侵略性的女權主義其實是不太有用的東西,就像去咬別人一樣,并不是很有用,而且很暴力。我個人從小都是由父親撫養(yǎng)長大的,所以在我身上更多的是那種男性的價值觀而不是女性的。
主持人:過去在中國最著名的法國文學代表女性作家就是波伏娃和杜拉斯,在這之后可以說國內的讀者對法國當代女性文學不是特別了解,這種情況是怎么造成的?周實老師能不能給大家講講。
周實:中國介紹法國的書還是很多的,出版社介紹法國文化的書比較多,但是成系統(tǒng)的就女性這個角度的出得不多,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也是湖南出版人做的,當時八十年代出來是中國最領先的,銷售特別好,影響特別大。后來法國方面的書也出得比較多,但是出得沒有那么眉清目秀,線路沒有那么清楚。這次的這套書我們把目光緊緊盯在法國女作家這一塊,線索是比較清楚的。實際上中國男人對于法國文學里面透露出來的女人都是很期盼的,從我小時候到現(xiàn)在,我都感覺法國女人是很浪漫的,這種感覺是很強烈的,通過司湯達的《紅與黑》,德·瑞娜夫人,瑪格麗特小姐,還有莫泊桑的《漂亮朋友》,對于中國男人來說,法國女人都是很浪漫的人。中國男人在法國文學當中得到的是,男人可以通過很有能力的女人、很漂亮的女人進入自己很得意的世界,這是我的理解,少年男人的夢想,而且大部分少年男人的夢想來自于法國文學傳遞的信息,這是我對法國女人的理解。法國女人真是那么浪漫嗎?讀完馬克斯·蒙內的小說,我首先感到的是驚訝,而且得知她是八零后的作家,我更驚訝。剛才她講了自己家庭的故事,我馬上就能理解了。這是她的第一本書,寫得非常殘酷,直逼人性惡的那一點,而且一點不留情,寫得淋漓盡致,非常痛快,我作為讀者看得很痛快。如果法國女人是這樣的話——她的書上面寫了一句話:“你們和我同在一個世界,但是你們錯過了克里斯蒂娜”,如果是這樣的話,作為人生來說,我想還是錯過為好;但是作為小說的話,非常漂亮。“可憐的傻瓜,你錯過了最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情愿當一個可憐的傻瓜。
葆拉·康斯坦:司湯達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實:讀她們兩個人的小說感覺到,愛是可愛的,愛確實可愛,但愛有時候也是很可怕的。包括葆拉·康斯坦的小說充滿了陽光來寫一種陰暗,她的語言是書面的、優(yōu)雅的、幽默的,非常精致,是一種詩意很強的語言。她的解構,七歲小女孩的記憶,小說一開始就說克雷蒂安娜已經(jīng)是一個七歲的小孩,這個記憶影響她一生。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解構,還是無意寫下來的。七歲的克雷蒂安娜和七歲的唐的母親很巧合,在結構上面很精致??死椎侔材仁前堰@個唐作為自己的孩子,她是這樣看待的。在結構上,作家在前呼后應方面很精致,語言也很精致,小說非常漂亮。
葆拉·康斯坦:任何寫作都是一種冒犯,都是打破禁忌的,對于作家本人來說每天寫作會產生一種空洞,自己也會很震動。我并不認為自己是一位作家,而是一位小說家,寫小說的時候會很注意小說是一種構造,因此很注意去怎么建造這個小說。小說必須是個整體,和那些分開的斷斷續(xù)續(xù)破碎的情節(jié)恰恰相反,因此我把我的小說看成是大怪獸,那么這個怪獸必須是很和諧的。另外我寫書很慢,通常寫一本小說需要四到五年。小說寫完后,我把它放在那里,保持一段距離地去琢磨它,直到小說不斷完善成為自己獨立存在的課題。這也是我給比如馬克斯·蒙內這些年輕作家們的建議:多花一點時間來寫你的小說。
周實:我讀她們兩個人的小說感覺非常清楚,馬克斯·蒙內的小說是一氣呵成的,那么葆拉·康斯坦的小說是一個一個字敲出來的,這個敲是“僧敲月下門”的“敲”。
葆拉·康斯坦:一個作品出來應該是很快的,之后慢慢再來進行完善。
主持人:那么兩位認為在女性生命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作為女性作家覺得自己在寫作當中最重要的主題又是什么?
馬克思·蒙內:這個很難回答,所有的東西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周實:按現(xiàn)在法國的社會道德標準,馬克斯·蒙內,你覺得你是一個壞女孩還是一個好女孩?
馬克斯·蒙內:壞女孩。特別壞的女孩。
周實:但是是可愛的壞女孩。
主持人:是一個好作家就可以了。
周實:你寫作是不是讓這種東西糾纏于你的心里而繼續(xù)寫下去,是不是以這種寫作姿態(tài)繼續(xù)寫下去?心目中是不是還有別的領域來拓展你的情感表達?
馬克斯·蒙內:下一篇作品完全走出了第一部作品的暴力,但是某些主題會重新回到小說里面,比如愛情——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愛,這會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但是這些主題應該是內在的,但是形式上可能會有一些變化,采取不同的形式來表現(xiàn)。
周實:如果不做作家是不是有可能做別的人?
馬克斯·蒙內:會一直做下去的,我很喜歡寫作。我現(xiàn)在還在寫電視劇的劇本,也很感興趣,最終還是以寫作為主。
周實:你對婚姻有什么看法?
馬克斯·蒙內:婚姻已經(jīng)不像從前一樣具有象征意義,它已經(jīng)變成一樣容易打碎的東西。對我本人來說,和一個人生一個孩子作為承諾,要比婚姻的承諾更加強大。
主持人:你們引進的這套“鳶尾花叢書”文學性很高,曲高和寡,對于很多讀者來說有一定的閱讀障礙,你們這套書推出以后,對讀者的接受程度有沒有一個預計?
周實:就這兩本書而言的話,就我個人從事出版的感覺,葆拉·康斯坦的小說語言精致,她有很多的想法,在短短七萬字的小說里面已經(jīng)包含了很多重大文學主題在里面。她的小說比馬克斯·蒙內的小說讀者面會窄一些,我是這樣感覺的。馬克斯·蒙內的小說在中國如果推廣開來讀者會更多一些,因為她的語言節(jié)奏感更敏感、更犀利,她的小說被一般的人接受得快一些。葆拉的小說,沒有一定文學修養(yǎng)的人是很難把握的。
葆拉·康斯坦:我和馬克斯·蒙內不是同一代人,我正好經(jīng)歷了女性主義之前和女性主義興起之后不同的年代。我自己認為我是波伏娃的孩子,女性主義有比較積極的一面,比如,讓女人認識到自己的身體是屬于自己的,從家庭的束縛當中解放出來。但是另外一面,她們把一切擔負在自己身上,希望在任何方面都獲得成功,比如在事業(yè)上我是一位大學教授,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工作,另外希望有成功的家庭。我可以告訴你,我結婚四十年了,和同一個男人!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孩子們也很幸福,我們這一代女性,事業(yè)和家庭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我從前輩作家那兒受益匪淺,從思想上來說是支持女性主義的代表,另外沒有人可以比得上杜拉斯,她的作品對我的影響很大。
馬克斯·蒙內:我也意識到上一代作家對我們的重要性。很高興自己得益于上一代作家,同樣也很驕傲會有下一代作家,一代和一代之間就這樣傳承和連接著。
葆拉·康斯坦: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往往是父親催生了一位作家女兒,在女性寫作當中這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真正的女性作家寫作的沖動都是來源于父親的,很少是由母親來幫助她們進行寫作這方面的訓練。
周實:閱讀的質量下降為什么會這樣?有客觀因素,比如電視、電影、網(wǎng)絡這種傳媒工具更多了。另外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使文學本身的豐富性表達不夠,有一定的局限。文學這種東西要通過大眾的自然閱讀或者興趣閱讀我認為很困難。至于文學的這種低迷狀態(tài),文學本身就不是大眾的,把文學大眾化這是特定時代的要求,不是文學本身要承擔的。中國的小說或者中國的文學大部分而言是偏向于簡單地講一個故事,故事很好,我并不反對。我們感覺到法國確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知識分子的天堂,可以非常自由地表達思想。我們這套書往心內走而不是往外看,往自己內心深處的東西更多,我們這套書對于豐富心靈是很有幫助的。人性是相通的,膚色不同,但是追求美的心理,或者追求對自己認識的心是一致的。至于閱讀力質量下降,我認為閱讀力越是下降我們越要是做這套叢書,作為出版者有這種責任?,F(xiàn)在出版界說要賺錢的風氣頗盛,我們不反對,但是我們做自己的事情,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做好我們自己認為應該做好的事情。
葆拉·康斯坦:我非常贊同您的觀點。文學是小眾的,在法國也是如此。在法國,出版界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我敬佩您的勇氣,并且要感謝您。我翻看了你們這套叢書的目錄,你們選的書很不錯。
([法]葆拉·康斯坦著:《典獄長官的女兒》,李華譯,湖南南教育出版社2008年4月初版,定價15元;[法]馬克斯·蒙內著:《克里斯蒂娜的囚徒》,洪安琪譯,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年4月初版,定價16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