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孝兒回來了！”

江河水

8年前，他因截留私分公款而潛逃出國，年邁的母親最終沒有等到兒子的歸來。當(dāng)母親離開人世后，兒子終于明白，這是上天給他最嚴(yán)厲的懲罰，和親情故土相比，自己做的一切是多么不值得，出逃的他終于決定回國自首——

1999年，原某醫(yī)藥公司總經(jīng)理劉義清伙同他人截留私分370萬元國有資產(chǎn)后，攜帶妻女逃往巴西。劉義清出逃后，不明真相的老母親便常常拄著拐杖站在村頭，盼望兒子回家。此后8年，已在巴西掙下千萬家業(yè)的劉義清卻承受著親人相思不能相見的煎熬。

私分公款，出逃異國思念親人

在1995年以前，浙江省麗水市青田醫(yī)藥公司副經(jīng)理劉義清的另一個身份是麗水市電視臺的主持人，他受聘擔(dān)任主持的《藥品與健康》欄目收視率一路飆升?！懊诵?yīng)”給劉義清所在的青田醫(yī)藥公司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客戶，短短兩年，公司就從一個瀕臨倒閉的小廠變成麗水市醫(yī)藥行業(yè)的龍頭企業(yè)，劉義清成了大家公認的“行業(yè)大哥”。

企業(yè)效益越來越好，可自己的工資并沒提高多少，劉義清心里漸漸感到不平衡。1997年5月，青田醫(yī)藥公司進行改制，劉義清覺得這是補償自己的大好機會，他以隱瞞利潤、少報庫存商品、提前列支費用等手段截留了國有資產(chǎn)370萬元，和醫(yī)藥公司領(lǐng)導(dǎo)和員工們一起私分，他本人得了9萬元。

分掉錢后，劉義清心里總不踏實，每次從報紙上看到有人因貪污被判重刑時，他都膽戰(zhàn)心驚，怕自己也落得同一個下場。劉義清想，與其整天在國內(nèi)提心吊膽，不如去國外發(fā)展。1999年初，已經(jīng)升任青田醫(yī)藥公司總經(jīng)理的劉義清辭職，攜帶妻女去巴西創(chuàng)業(yè)。

臨別前，劉義清將90歲高齡的老母親托付給了哥哥，并一再叮囑道：“媽年紀(jì)大了，冷不得熱不得，你要時時注意著?！卑涯赣H安頓好后，他對母親說：“媽，過年我肯定回來！”母親連連點頭，用顫抖的雙手從包袱里拿出一雙黑色的棉布鞋：“你腳一到冬天就喜歡生凍瘡，這鞋你帶著，冬天穿著暖和?！迸踔赣H一針一線縫制的棉鞋，劉義清的心比刀割還要痛。母親依依不舍地說：“四兒，記得回家！”

劉義清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含淚離開了，走出很遠，他還看見母親拄著拐杖站在路口朝他揮手……

到了巴西后，劉義清開始做起圓珠筆生意，很快就在巴西站住了腳。事業(yè)穩(wěn)定后，劉義清迫不及待地準(zhǔn)備回國探望母親。正在此時，朋友打來電話對他說：“義清，你千萬別回來，公安局正抓你呢！”原來在劉義清出國后不久，青田縣檢察院就發(fā)現(xiàn)了他涉嫌重大經(jīng)濟問題，決定對他實施抓捕。得知這一消息，劉義清懵了，回到家，劉義清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妻子楊曉琴。

楊曉琴驚呆了，丈夫工作上的事她從不過問，沒想到，丈夫會做出這么糊涂的事來，她撫摸著肚子里8個月大的孩子淚流滿面。冷靜下來后，楊曉琴勸丈夫就呆在巴西，劉義清想妻子說得也有道理，等風(fēng)聲過去了，再想辦法回國，日子長得很，不怕沒機會見到母親。

1999年7月13日，一位老鄉(xiāng)剛從國內(nèi)探親回來，劉義清找到他，想打聽一下母親的近況。朋友吞吞吐吐地說：“你出事后，你哥沒敢把實情告訴你媽，只說你做生意太忙了沒時間回去，你媽因為太想你病倒了?！甭犚娔赣H生病了，劉義清的心似乎被硬生生地撕開了，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朋友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劉義清。劉義清含淚看見照片上母親靜靜地站在路口，雙手扶在拐杖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劉義清擦掉眼淚，看著朋友問道：“這是誰幫我媽照的？”“你哥，你媽天天這樣等你回家，你哥知道你想老人，便把她拍了下來托我?guī)Ыo你?！眲⒘x清默默地啜泣起來。

劉義清把母親的照片夾進了相冊，卻舍不得合上，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能等到他回去的那一天嗎？

陰陽兩隔，上天最嚴(yán)厲的懲罰

2000年2月4日，是中國傳統(tǒng)的新年，這也是劉義清在巴西過的第一個年。想到去年這個時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笑著鬧著多么開心啊！劉義清撥通了哥哥的電話，電話里，哥哥難過地說：“知道你不能回來過年，媽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飯了，你勸勸她吧！”電話里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劉義清知道那是母親在哭，他故作喜慶地說：“媽，您身體好嗎？我太忙了回不去，您千萬別生氣?！蹦赣H傷心地質(zhì)問道：“四兒，我天天數(shù)著日子盼你回來，你怎么能騙我呢？”劉義清一再告訴自己不能哭，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2001年1月8日，劉義清成立了一家貿(mào)易進出口公司，經(jīng)營在巴西很有市場的太陽鏡。

一天夜里，劉義清夢見自己被抓住了，被判了無期徒刑，他哭著喊著也沒人理他。他一下子被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妻子連忙給他倒了杯水，勸慰他說：“別胡思亂想，我們待在巴西不會有事的?！眲⒘x清再也睡不著了，起身來到客廳靜靜地點燃了一根煙?；蛟S妻子說得不錯，只要待在巴西就是安全的，可他犯下的事還是存在的，他什么時候才能回去看看母親呢？

不久后的一天，哥哥突然打來電話，泣不成聲地說：“義清，咱媽走了……”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震得劉義清頭腦一片空白……

劉義清整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3天3夜，頭腦里浮現(xiàn)的全是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由于自己學(xué)醫(yī)，他一直是母親的“保健醫(yī)生”，要是他守在母親身邊，老人不會那么早就去了。劉義清一直以為，他總有一天會見到母親，可他錯了，母親不可能永遠地盼著他等著他，沒見到母親最后一面，是上天給他最大的懲罰，如果能回頭，就算給他再多的錢，他也不會離開母親。

妻子在門外嚇壞了，生怕丈夫做出什么傻事，拼命地敲門。最終，劉義清把門打開了，仿佛在一夜之間便老了十幾歲。劉義清聲音沙啞地對妻子說：“我不能回去，你就代我回去給母親磕幾個頭?！睏顣郧俅饝?yīng)了丈夫。

一個月后，楊曉琴從國內(nèi)回來了，她從行李里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放在了丈夫手上。劉義清拆開一看，是一張光碟。妻子說：“這個光碟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媽叫哥請影樓的人拍的?！?/p>

畫面上，母親坐在床邊，蒼白的面龐閃過一絲笑容：“四兒，我知道你忙不能回來，我不怪你，可媽不知還能活多久，我就想在走之前見你一面?！蹦赣H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最后只說了一句：“四兒，媽等你回來唱歌給我聽?！?/p>

劉義清跪倒在電視機前，撫摸著母親的面容，痛哭失聲：“媽，兒子對不起您，兒子錯了，您怎么不等兒子回去呢？”他問妻子：“媽走得安詳嗎？”妻子搖搖頭：“大哥說媽走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就是舍不得走，大哥說‘你是不是想看四兒，媽的嘴巴動了動，眼淚就下來了。大哥說四兒回來后，一定讓他去看你，媽這才閉上了眼睛?！眲⒘x清朝著家的方向磕了3個響頭，他希望在天堂的母親能感受到他的愧疚。

回國自首，不孝兒再也不走了

2006年5月的一天晚上，由于快到母親的忌日，劉義清的心情變得很沉重，他不想回家，漫無目的地在巴西街頭閑蕩，恍惚之間好像聽到有人說了句麗水話，劉義清回頭一看，幾個中國人剛從他身后經(jīng)過。

劉義清激動地叫住了對方：“聽你們說話的口音，是不是麗水人？”中間的一位中年男人點點頭。他鄉(xiāng)遇故知，劉義清覺得自己是那么幸運，顧不得別人好奇的眼神，就在巴西街頭和對方聊了起來。

原來這幾個人是麗水市的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來巴西考察的。不僅遇到了家鄉(xiāng)人，而且還是“父母官”，劉義清抑制不住興奮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臨別時，“父母官”將酒店的地址寫給了劉義清。

一到家，劉義清就把剛才的奇遇告訴了妻子：“遇到了‘父母官，我想問問他們，我還能不能回去？”楊曉琴立即阻止道：“你又犯糊涂了！”劉義清說出了自己想要回去的決定，大女兒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爸，我們在巴西這么多年，不也挺好？”妻子也不同意：“公司一直由你打理，你走了，生意怎么辦？”這些年，劉義清一點一點地打拼，好不容易掙下了千萬家業(yè)，可這一切和親人相思卻不能相見直至陰陽相隔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就算坐牢，劉義清也決定回去。

楊曉琴見丈夫的決定絲毫沒有動搖，一頭沖進了房間，藏起丈夫的護照再也不愿拿出來。

2006年8月11日，劉義清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原來市領(lǐng)導(dǎo)從巴西回國后，立即把劉義清的情況轉(zhuǎn)告給了青田縣人民檢察院的姚建峰檢察長。姚檢察長不僅命反貪局的同志重新調(diào)查取證，還親自來到了劉義清的哥哥家。他對劉義清的哥哥說：“轉(zhuǎn)告劉義清，躲在國外不是辦法，只要他主動回來自首，我們會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對他給予從寬處理?！甭牳绺邕@么說，劉義清回家的決心更堅定了。

晚上回到家，劉義清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對妻子和女兒說：“這些年，我躲累了，媽去世這么久，我都沒能回去給她上個香磕幾個頭，我心里難受?。　?/p>

兩天后，妻子把護照還給了丈夫……

2007年3月12日，是劉義清回國的日子。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后，踏上祖國的土地，再次見到了家鄉(xiāng)人，劉義清長長地嘆息：“媽，不孝兒回來了！”

劉義清坦白交代了一切事實，并主動把當(dāng)年分的9萬多元拿了出來。2007年11月，劉義清收到了青田縣檢察院下達的撤消案件決定書，結(jié)局卻出乎所有人意料：鑒于劉義清回國自首，認罪態(tài)度較好，又是次犯的情況下，檢察院最后決定撤消此案。

2008春節(jié)，劉義清跪在了母親墳前：“媽，兒子再也不走了，我天天給您唱歌，您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