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一號”：一場考古大片？

楊　江

現(xiàn)在，是到了該讓“南海一號”這個已經(jīng)演變成一個文化大事件、一場新聞娛樂的水下考古活動卸下重負、回歸理性、回歸本色的時候了。我們確實不必要一看到將考古與旅游開發(fā)聯(lián)系到一起就神經(jīng)緊張，認為經(jīng)濟行為的滲透必然會干擾到考古的正常進行。但是“南海一號”身上確實發(fā)生了不少與考古無關(guān)的事情，甚至喧賓奪主，讓這個原本嚴肅、認真的考古活動走上了娛樂的歧途，與考古漸行漸遠。

20年的技術(shù)儲備

“我并不否認圍繞‘南海一號，炒作味道濃了一些。我也有感覺，媒體有點過頭了，但我并不認同說打撈‘南海一號是一種浮躁表現(xiàn)的指責?！睆V東省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副主任崔勇說，“整整20年，我們一直在為打撈這艘船進行技術(shù)方面的儲備，不敢貿(mào)然行動?！?/p>

20年間，不是沒有機會將“南海一號”打撈上來，“單從打撈技術(shù)層面，把這艘古沉船撈上來不存在任何問題，當時不到100萬元就可以把這艘船撈完。但是我們沒有同意，那樣做，從考古的角度，損失的信息太大”。

“南海一號”直至2003年廣東省確定整體打撈方案才曝光公眾，此前國家文物局一直沒有對外披露，守衛(wèi)“南海一號”的武警20年來也一直以“這里有炸彈”“隱瞞”周邊漁民。

不過，消息靈通的媒體自2001年考古隊伍重啟“南海一號”的搜尋與遺址定位工作開始就緊盯不舍?！疤焯旄?，給我們帶來不小壓力，我們要對公眾有個交待的。”崔勇說。

作為一名職業(yè)水下考古人員，他自然很希望能夠避開媒體的鏡頭，安靜地推進考古工作?！昂髞砦覀兙驮贈]通知媒體，悄悄地、低調(diào)調(diào)查，終于找到了沉船，精確定位?！?/p>

“南海一號”水下考古人員中，崔勇是從前至后參與時間最長的一個，多次下水與“南海一號”親密接觸，“摸到船，我就放心了，還在，沒有被盜?！?002年3月至5月間，水下考古隊再度下水，對海底沉船進行了試探性挖掘，打撈出文物6000多件?！昂芫?，就是那次，我們提出建議是否可以整體打撈?！?/p>

廣東省的方案直至3年后的2006年6月，國家文物局才通過了《“南海一號”整體打撈及保護方案》。2007年4月8日，整體打撈工程正式啟動?！翱梢哉f，從打撈技術(shù)到水下考古技術(shù)上，我們都已經(jīng)完全具備，如果說我們浮躁，20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崔勇反問。

不過，基于“史上最昂貴的打撈”，以及后來強加到“南海一號”上的諸多光環(huán)和使命，卻不可避免地讓這艘剛剛從800多年睡夢中蘇醒的沉船陷入了輿論的聒噪。

這一次，媒體蜂擁而至，將爭論一次次推向高潮。

保護方案未出臺

爭論首先圍繞“南海一號”打撈的必要性，即便國家文物局和廣東省文化廳到現(xiàn)在都承認，對于這樣一艘已經(jīng)在海底沉睡數(shù)百年的木質(zhì)古船的保護和挖掘，國內(nèi)外并沒有任何成熟的經(jīng)驗可以借鑒，即便現(xiàn)在整體打撈成功，也不過意味著沉船保護和挖掘的工作“萬里長征剛跨出第一步，更大的挑戰(zhàn)還在后頭”。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說：“這艘船到底怎么樣，事實上，我們現(xiàn)在并不知道。”

整體打撈方案前后論證了5次，并非所有專家都同意立即打撈，“沉船在海底已經(jīng)有了一個平衡環(huán)境，現(xiàn)在打破平衡，壓力改變，船會不會解體？水體改變，文物，比如瓷器會不會損害？太多未知問題需要解決。”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劉慶柱至今還在提醒。

劉慶柱參加了其中一次論證，他對陽江市有關(guān)領(lǐng)導直言不諱地提出了自己的擔心，“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但杞人憂天是因為有過教訓的，謹慎一點沒有錯。”“南海一號”在2002年出水的瓷器，由于侵入瓷器釉面的鹽分結(jié)晶撐破原有的光滑釉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痕。也就是說挑戰(zhàn)早就擺在面前。

不過，劉慶柱尷尬的是，“我們面對的都是官員，人家并不愛聽”。陽江市有關(guān)領(lǐng)導回答他說“不撈就被盜”，劉慶柱提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建議，“既然一定要撈，那就撈吧，損失就損失一點吧，也沒有辦法了，但是要盡量縮短古船上岸后重新進入模擬海下水環(huán)境的時間?！?/p>

2007年12月28日下午，裝載“南海一號”沉船的沉箱在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水晶宮”就位，嘉賓尷尬地發(fā)現(xiàn)，博物館，甚至連“水晶宮”的建造工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結(jié)束，腳手架林立，博物館最多只能算是一個毛坯。

這項耗資1．5億元的工程自2005年12月28日開工，計劃一年后完成，卻一拖再拖，現(xiàn)在的消息是到2008年年中才能完工。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直言不諱，此次來陽江，目的之一就是催工，而廣東省文化廳副廳長景禮虎也委婉批評，如果整項工程100分，目前只完成了30分。

童明康表態(tài)，這么大的工程，“有政府支持，錢不是問題”。國家文物局與廣東省文化廳的領(lǐng)導們都表示，由于工程難度大，對施工方延誤工期表示理解。但這并未打消外界的擔心。

按照設(shè)計，古船進入水晶宮后，將注入12米深的海水，沉箱不會馬上打開，古船將繼續(xù)被封存在沉箱里進行考古發(fā)掘。而中山大學生命科學院在2007年5月已經(jīng)奉命對“南海一號”所處的海水環(huán)境進行研究，以期模擬出一個讓古船保護盡可能萬無一失的水環(huán)境方案。

但同樣尷尬的是，到目前為止，關(guān)于“南海一號”未來的考古與保護還沒有一整套系統(tǒng)、科學的方案。課題小組的方案還停留在理論階段，甚至省一級的論證都沒開始?！澳虾Ｒ惶枴薄叭雽m”儀式上，國家文物局有關(guān)領(lǐng)導接受媒體采訪時還在呼吁在全國范圍內(nèi)，組織多學科跨學科的專家一起商討，制訂相對完善的挖掘保護和考古方案。

“對后期考古、文保方案制定，關(guān)鍵的困難在于廣東省絲綢之路博物館的建設(shè)沒有按期完工。目前的施工條件下，考古工作、文物保護工作都是不好進行的?！蓖骺嫡f。

輿論嘩然：保護與考古的方案都沒出來，如此急迫地把南海一號拉出水面，為的哪般？

現(xiàn)在看來，沉箱在“水晶宮”內(nèi)還要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才能注水，這期間，每過一個小時，“水晶宮”內(nèi)的噴頭將向沉箱噴海水一次。

“我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把這個時間‘縮成了這么長?！眲c柱很為古船擔心，“簡單澆水就能解決問題了？”他說，自那次論證會后，陽江方面再也沒請教他，“我也懶得說，問我了，我還要研究，花了大力氣去給人家開方子，人家還不采納?！?/p>

崔勇認為在短時間內(nèi)，古船并不會因為環(huán)境改變受到破壞，“壓力與空氣有關(guān)，只要保證古船處于水飽和狀態(tài)，就不會有太大問題”。當然，從一個考古專家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古船能夠盡快進入理想的保護狀態(tài)，但目前的局面，并非考古專家所能左右的。

發(fā)布會變成旅游推介會

崔勇說，如此“破費”的考古工程，沒有政府的支持是根本無法進行的，“南海一號”在南海底下多躺了20年，除了技術(shù)問題，最大的因素就是資金。此次打撈成本，官方消息是7000萬元，僅臨時碼頭就花去了1400萬元，兩艘打撈船，每天的租金就是80萬元，如此昂貴的打撈成本引來公眾另一個質(zhì)疑：下此血本，值得嗎？！

“世界水下考古之父”喬治?巴斯簡單又意味深長地表達了他對“南海一號”的看法：“看來只要有足夠的錢，無論是把人送上月球還是整體打撈起古代沉船，都不在話下?！边@句話，被劉慶柱、葛劍雄等專家理解為一種委婉的批評。

廣東方面的解釋是，“南海一號”考古價值遠大于其經(jīng)濟價值，不能簡單用金錢來衡量。這話首先是有道理的，“南海一號”確實是一把鑰匙，對于今人研究南宋時期的陶瓷盛世、遠洋貿(mào)易、海洋文明等等都開了一扇窗。這艘船上所包含的文物信息也確實無法用金錢衡量。

不過，商品經(jīng)濟潮流滾動的今天，即便考古這樣原本非功利的行為也難免受到經(jīng)濟考量模式的影響。很多人開始審視廣東省、陽江市如此大動干戈的“真正動機”。

幾年前，廣東就開始打“南海一號”的旅游品牌，陽江市更是急迫，2003年全國兩會期間，陽江市一位領(lǐng)導違規(guī)“泄露”“南海一號”的信息，還招致了國家文物局的批評。

面對蜂擁而至的媒體，陽江市將“南海一號”的新聞發(fā)布會變成了旅游推介會，旅游局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唱起了主戲，積極介紹陽江市的旅游資源，而對古船的保護支支吾吾。

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位于陽江市海陵島十里銀灘，這個100多平方公里的小島是廣東唯一一個4Ａ級濱海旅游區(qū)，被當?shù)刈u為“東方夏威夷”，而十里銀灘宛如一條銀龍橫臥在海陵島上，沙白浪柔，水質(zhì)潔凈，被認為是難得一見的海水浴場。

不過，眼下小島正在經(jīng)歷漫長的旅游淡季，如果不是“南海一號”的打撈，小島安靜得只聽得見海的聲音。陽江市有關(guān)領(lǐng)導直言不諱，要借助“南海一號”這個世界的品牌，將陽江打造成粵西旅游龍頭，要將陽江打造成一個中國乃至世界的海洋文化和休閑基地。為此，陽江市還將“南海一號”注冊了600多個商標，以備后期文化、經(jīng)濟的開發(fā)。

小島居民顯然很期待政府這樣的未雨綢繆，從12月21日至今，每天都有數(shù)千人從陽江、廣州，甚至湖南等地趕來一睹古船風采，小島上的賓館甚至連摩托車司機的生意都忙不過來。

海陵島去年的旅游人次是175萬，陽江市旅游局有關(guān)人員認為，即便將來海上絲綢之路申遺沒有通過，估計旅游人次也會翻倍至350萬人次，將會給當?shù)貛硪詢|元計的收益。

陽江當?shù)赜腥藨蜓裕阂郧罢l知道陽江？2007年，兩件事讓陽江聞名全國，一是公安部副部長率隊端掉橫霸陽江十年之久的黑社會，另一件就是“南海一號”。此前，海濱旅游，南方馳名的就是海南島，“南海一號”讓陽江一夜成名，已有四川旅游社報出陽江旅游條線，價格比海南島便宜至少500元。

陽江當?shù)孛襟w報道，“南海一號”出水當天，有近萬人前來參觀，旅游效應(yīng)初顯，現(xiàn)在已有多家五星級酒店準備進駐海陵島。

“考古搭臺，經(jīng)濟唱戲?！备饎π叟c劉慶柱都說?！瓣柦敵趸卮鹞掖驌频睦碛墒潜I寶的壓力太大，不過，你已經(jīng)守衛(wèi)了那么多年，怎么現(xiàn)在就堅持不下去了呢？你不要拿著這個名號來搞旅游?！眲c柱說。

不妨再等三十年！

陽江市已經(jīng)著手進行“南海一號”的文化打造，歌曲《美麗船沉》已經(jīng)錄制出版，在古船“進宮”當天，博物館工地邊上臨時郵局的攤位被搶購“南海一號”郵票集的游客擠得水泄不通。葛劍雄呼吁，不能為了提高“南海一號”的知名度而過分炒作，把“南海一號”當成搖錢樹，會害了“南海一號”。

“我擔心杜撰太多的故事，反倒將文物本身的價值抹殺?！备饎π壅f。專家們看到了太多經(jīng)濟開發(fā)的色彩，博物館尚未完工的墻體上掛滿了羽絨衣、溫泉甚至化妝品的廣告，而水晶宮的兩邊更是被廣告充塞。這讓前來參觀的游客們很困惑：怎么走進了商場？

對于“南海一號”保護的難點，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最難的是如何處理好文物保護與開發(fā)利用的關(guān)系。

陽江市計劃在“水晶宮”內(nèi)設(shè)置觀景臺以及兩側(cè)走廊，以讓游客觀看到水下考古的示范表演?！敖?jīng)濟開發(fā)與考古挖掘并不矛盾，但保護文物的底線一定要恪守?！备饎π厶嵝选?/p>

考古專家已經(jīng)表示，后期保護、挖掘工作如果進展順利，最短也要5年才能打開沉箱，因此現(xiàn)在游客所能看到的還只能是一只生著鐵銹的巨大鐵箱。這讓遠道而來的游客很失望：“鬧了半天，只看到個鐵箱子?！?/p>

珍貴文物不可再生，發(fā)掘方法一旦出現(xiàn)偏差，“南海一號”的重大價值就可能大打折扣。譬如，文字類的記載，紙張航線圖、工作日志、文字記錄等。劉慶柱呼吁后期保護研究，應(yīng)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考古手段的不斷完善而推進，不能為了商業(yè)開發(fā)或急著出研究成果而草率行事，不要讓在水下完好保存了800多年的古船，毀于我們的草率和浮躁。

“我倒希望沉箱能保持20年呢，想快，一年也可以，但一旦損毀，追悔莫及?！贝抻碌南敕ㄊ?，希望能給他足夠的時間先從沉箱的局部開始挖掘，在積累了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優(yōu)化方案，進行更廣范圍的挖掘。

“但公眾能否有這個耐心？我怕他們會審美疲勞。我當然是希望能夠等考古結(jié)束后再旅游開放，但‘南海一號現(xiàn)在看來是不可能了?！贝抻掠悬c無奈，“我只能盡量照顧公眾的期望?！?/p>

葛劍雄倒是對陽江市的耐心存有擔心，地方政府目標直指旅游經(jīng)濟，先期投入巨大，據(jù)測算，博物館運轉(zhuǎn)每年的開銷就要2000萬元，后續(xù)發(fā)掘或會持續(xù)10年甚至更久。如此漫長的考古期事實上與政府對沉船的開發(fā)籌劃有沖突。隨著考古研究和發(fā)掘大面積鋪開，其耗費也需豐厚的資金作為后盾。但如果對經(jīng)濟價值的追求受限于考古節(jié)奏，財政撥款對“南海一號”的支持動力能否持久？地方政府的迫切愿望會不會迫使考古被迫加快？

建水晶宮前，文物部門曾專程到地中海沿岸的歐洲國家以及土耳其的沉船點進行考察，也了解了“瓦薩號”的保護方式。瑞典“瓦薩號”是17世紀波羅的海最大的一艘軍艦。1628年下水10分鐘就沉入海底。300多年后，瑞典科學家將“瓦薩號”整體打撈出水。由于長期浸泡，“瓦薩號”船身木材含有大量水分。為使“瓦薩號”得到最好的保護，瑞典科學家采用聚二乙醇霧劑對整個船身噴灑，動用了500個噴頭，每噴射25分鐘間歇20分鐘，以置換木材中的水分，使船體固化、防腐。這一過程自1962年啟動，到1979年才告終，整個過程達17年。直至1991年，早已成形的“瓦薩號”博物館才正式對外開放，此時距古船出水，已整整30年過去了。

但“南海一號”沒有采用“瓦薩號”的保護經(jīng)驗，因為技術(shù)難度大，耗時長，且耗資巨大。

現(xiàn)在有呼吁，希望各界能夠?qū)Α澳虾Ｒ惶枴苯o予充分的耐心：等上30年又如何？

“即便沉箱打開，游客們可能也會很失望，就是一艘木船而已，不具有觀賞性，不會像‘哥德堡號那樣好看。何況觀賞并不是‘南海一號出水的本意?！备饎π厶嵝选?/p>

為申遺造勢？

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耗資1．5億元，是廣東省建國以來在地級市中最大的一項專項資金，廣東省文化廳表示，這是廣東建設(shè)文化大省的一件大事。對于廣東而言，“南海一號”的高調(diào)出水對廣東在國內(nèi)海上絲綢之路始發(fā)港的爭奪戰(zhàn)以及申遺極為有利。

唐朝開始，東南沿海的幾個大港口如揚州、明州熌波?、戎?、廣州等，就是世界主要貿(mào)易港口，絲綢、陶瓷、布匹等貨物大量進出口，繁盛程度在當時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和歐洲商人的筆下都有記載。

這就是“海上絲綢之路”，它與當時陸地上的“絲綢之路”共同構(gòu)建了東西方文明交匯的兩座橋梁，而宋朝時期發(fā)達的造船業(yè)和對外貿(mào)易，也為后來明朝的鄭和下西洋奠定了基礎(chǔ)。

但是，時代變遷，現(xiàn)代歷史學界和考古學界一直難以尋找到能證明海上絲綢之路確實存在的關(guān)鍵性實物證據(jù)。因此，“南海一號”被寄望能夠解開海上絲綢之路的諸多疑團。

對海上絲綢之路始發(fā)港的爭奪，浙、閩、粵三地的爭奪自1991年就已開始，不過，由于廣東在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地位只限于史料記載，而沒有實物證據(jù)，競爭中一直處于弱勢。而泉州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展示了刺桐古港、南宋沉船和古代番商伊斯蘭墓地等文物和遺址，并于1992年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登記為“海上絲綢之路”中國段的唯一城市。

中山大學教授、“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開發(fā)項目組組長黃偉宗說，“要是我們有‘南海一號，當年就不這么被動了。有了這個博物館，就能幫廣東奪回申遺的話語權(quán)?！薄澳虾Ｒ惶枴币虼吮粡V東學術(shù)界認為是海上絲綢之路申遺的有力證據(jù)。

陽江市副市長陳芝岳已經(jīng)透露，廣東省計劃于2009年將“南海一號”和省內(nèi)其他“海上絲綢之路”的遺址和文物，一起捆綁起來打包“申遺”，申遺前期準備工作已啟動。

國家文物局初定，中國將與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意大利等“絲綢之路”沿線10個國家，共同將“絲綢之路”跨國聯(lián)合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中國目前初定的48處“絲綢之路”遺址中，并不包括草原、海上部分，“南海一號”等廣東“海上絲綢之路”的遺跡暫未列入，但稍后將可能以“絲綢之路”拓展項目的形式進行申報。

2005年國家文物局曾宣布，爭取5年內(nèi)，將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及相關(guān)文化遺存“捆綁”申報一項世界文化遺產(chǎn)?！敖z綢之路”中國段申遺的時間安排為：2008年9月提交初步申報文本，2009年1月提交正式申報文本，8月接受國際組織的考察。2010年會議表決。

所以陽江市政府初步?jīng)Q定，要趕在2010年前提出“南海一號”的申遺。這似乎又給對打撈“南海一號”存有“為何要執(zhí)意進行如此不計成本的瘋狂舉動”疑問的人們提供了另一個驅(qū)動力的想象空間。

對“南海一號”和廣東方面的高調(diào)，泉州博物館館長、海上絲綢之路專家陳健中評價：“南海一號”對海上絲綢之路申遺意義重大，但泉州、廣州、寧波不應(yīng)該爭，應(yīng)該聯(lián)合申報。

泉州的反應(yīng)正在發(fā)生微妙的變化，也有人質(zhì)疑，“南海一號”所載瓷器大多出自福建、浙江，廣州能否算始發(fā)港現(xiàn)在下定論還過于樂觀。不過，廣東學術(shù)界卻針鋒相對發(fā)出了另一個聲音，認為廣州是一個集散地，各地貨物運至廣州再集體出海的可能性很大。

申遺爭奪戰(zhàn)再被點燃，有廣東學者甚至認為，捆綁申遺不能體現(xiàn)“南海一號”的價值，廣東應(yīng)該單獨申遺。陽江本地學術(shù)界也不甘寂寞：至少，陽江當時作為一個重要的補給站，在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地位是確定了。

這幾年與考古熱一并興起的還有申遺熱，每一項文物申遺成功的背后，都會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不但可以受到聯(lián)合國的資助，而且申遺后地方旅游經(jīng)濟也會有很大的飛躍。黃山在申遺成功后，旅游收入由每年數(shù)百萬元增至2億元。

劉慶柱的觀點是，申遺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保護，不是為了別的，不要把申遺當作要名片，利益只能是保護的副產(chǎn)品?！艾F(xiàn)在很難說各地重視申遺的目的就完全與申遺的文化精神一致。有些地方申遺后，保護反倒削弱了?！?/p>

“地方政府出于本地經(jīng)濟發(fā)展的目的花大代價考古挖掘，建立博物館，最后卻沒有帶來預期回報，成為地方財政負擔，這樣的教訓是有的！”葛劍雄說。

新聞“嘉年華”

媒體在此次打撈過程中扮演的角色被葛劍雄等專家斥為“過頭了”。有評論，在媒體的作用下，“南海一號”的打撈成為了一場考古大片，更像是一場新聞盛宴，把大眾從嚴肅的考古科學引向?qū)毺诫U式的娛樂事件中去了。

70家媒體記者見證了“南海一號”的出水，原定12月22日的出水，卻因為“華天龍”的試吊意外提前出水。這讓某媒體的記者急得跺腳，因為他們雇的直升機，飛行員還未到位，眼睜睜看著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在船上直播。

陽江市文化局某領(lǐng)導急忙解釋，這只是調(diào)試，正式出水還是22日?！俺料渎冻鏊孢@么高，不是出水是什么？這么大的考古，居然可以預演？”當天的新聞發(fā)布會，陽江市與會領(lǐng)導受到媒體“炮轟”，以致當?shù)匦麄鞑款I(lǐng)導不得不出面“滅火”。

出租車司機小王說，她這幾天往返市區(qū)與海陵島，客人幾乎都是記者，海陵島還從沒有這么多扛著“大槍大炮”的記者。以往只有電視臺邀請嘉賓到現(xiàn)場點評的現(xiàn)象也在紙質(zhì)媒體中出現(xiàn)，不過，葛劍雄的質(zhì)問是：你看到目前為止有幾個嚴肅的考古專家出來說過話，沒有！

“目前只能說打撈成功了，事實上，在沉箱打開之前，沒有看到沉船的受損狀況，就說打撈成功或者說整體打撈的方式適合這艘古船，都是值得推敲的?！备饎π壅J為。而劉慶柱認為很多結(jié)論性的話應(yīng)該在考古后，否則容易貽笑大方。

此次打撈，果真看作一場考古大片，臺詞最多的當數(shù)地方官員、打撈工程人員甚至包括記者，唯獨缺少了考古專家的聲音。崔勇說，媒體過于關(guān)注，我們確實有壓力，“考古專家選擇低調(diào)是因為未知因素太多，再高調(diào)就是在原來活動的高調(diào)上推波助瀾，專家低調(diào)是有回旋余地的。官員說多了，我們還可以糾正過來?！?/p>

“公眾應(yīng)該冷靜看待，當然，社會上可能不需要我這樣的觀點，可能需要我更激進，但我做不到，我總覺得大家要冷靜?！贝抻抡f。

媒體對于古船考古價值的誤讀則讓葛劍雄感到反感?！懊襟w渲染南海一號所載文物價值3000億美元，船還沒有打開，就怎么得出這個數(shù)字的？即便6萬至8萬件瓷器目前也只能是估算而已?！蔽奈锟梢哉f是無價之寶，但是由于我們國家的法律規(guī)定不可以買賣，因此從貨幣角度講也可以說是一文不值。重要的是，經(jīng)濟并非考古的本意，“搞得中國中了一個大彩票一樣，更加引導公眾用物質(zhì)發(fā)現(xiàn)的眼光，用財富的概念去理解文物?！?/p>

“‘南海一號所載瓷器不過是民間批量生產(chǎn)的，當時的上等瓷器是要進貢的，所以船上的瓷器與故宮博物院的瓷器不可相提并論?！眲c柱認為媒體斷言“南海一號”所載瓷器“件件是國寶，所載國家一級文物數(shù)量相當于一個省級博物館”這些都是不對的。

報業(yè)競爭，促使媒體更趨尋找公眾熱點，滿足甚至主動迎合公眾的趣味、心理，“這樣做當然能吸引眼球”，崔勇說，“但我認為，媒體應(yīng)該引導公眾樹立正確的考古觀?！?/p>

“把‘南海一號比作海上敦煌，水下長城，甚至與世界八大奇跡的兵馬俑相提并論，都是要鬧笑話的。”葛劍雄批評，“‘南海一號是什么就是什么，考古從來都來不得半點浮夸與虛假?！?/p>

“南海一號”先期出水的銅錢、銅鏡、戒指甚至還有那兩具眼鏡蛇頭骨，都為媒體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力提供了舞臺，有人大膽猜想，認為船主可能是南宋末代皇帝趙昺，為躲避元兵圍剿，可能從杭州出發(fā)，經(jīng)寧波，由舟山登船入海，乘的就是“南海一號”。還有媒體甚至煞有其事編繹了“南海一號”沉沒“實況”，驚心動魄、扣人心弦。

在這場新聞盛宴中，公眾眼中的“南海一號”披上金燦燦的財富外衣，漸漸駛離科學考古的碼頭。

葛劍雄說，“南海一號”折射出中國的海洋文明，但不能因此就斷言我們就是一個海洋大國，“在海洋文明方面，我們當然是底氣不足的?！贝抻抡f：“確實如此，但這樣說恐怕會觸及那些樸素的民族情緒的人們敏感的神經(jīng)。”

廣東省已經(jīng)在醞釀打撈“南海二號”，這是一艘明朝古船，去年5月曾經(jīng)被盜，守衛(wèi)的武警經(jīng)常給崔勇打電話希望早點打撈，“他們說快盯不住了”。

中國南海海域與地中海、加勒比海并稱世界“三大沉船墳墓”。媒體對于文物價值貨幣化的報道在崔勇看來更催化了人們對南?！矮C寶”的心態(tài)，南海領(lǐng)域盜寶的壓力確實與日俱增。“華光礁二號、碗礁一號都被盜得滿目瘡痍，看了很心疼。”

“有人歡呼‘南海一號意味著我國水下考古和沉船經(jīng)濟時代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這怎么可能？！”崔勇說，“我甚至可以說南海下2000艘沉船都不止，但哪些船有考古價值需要甄別。經(jīng)濟角度，不可能每艘船都像‘南海一號這樣整體打撈；考古角度，一艘古船就要花去考古人員數(shù)年時間，而且我們只有這么一點人手！”

2007年12月28日“南海一號”“進宮”，當天，沙灘上彩旗飄揚，歡聲笑語，持槍武警、民警里外幾道防線，甚至布置了安檢門，進入內(nèi)場的人都必須像乘飛機那樣接受嚴格的安檢。

兩天后，記者殺了一個回馬槍，再回博物館所在沙灘，游人如織，做照相生意的小販擺起了地攤，有村民將馬牽到了博物館前開始吆喝，還有村民在停車場收費，一次10元，“上面沒同意，但博物館在我們村的地盤，我們就要收”。

安檢設(shè)備已經(jīng)撤走，竹籬笆將博物館與外界隔開，兩名武警持槍看著人群。

微風帶來了沉箱上水生動植物死后的腥臭，上方腳手架上的工人依然忙碌。

沒有了記者，沒有了彩旗，沒有了喧囂。此時的“南海一號”沉睡于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