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的上海

王悅陽

在曾經(jīng)那個“京派”、“海派”紛爭不下的紛亂局面下，獨具慧眼的梅蘭芳選擇了將其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歲月留在了上海，因此，他的一生，也注定要和上海結(jié)下深深的不解之緣了。

1913年，上海。

這一年，梅蘭芳19歲，第一次離開了土生土長的北京，南下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很難說梅蘭芳是在哪一年成的名。因為，他并非因為某出戲的轟動而一夜成名，他生命中的“大紅大紫”，完全是靠自己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艱辛走出來的。也正因為此，觀眾便更難準(zhǔn)確界定出他成名的具體時間——有人說是1921年，因為那年他與“國劇宗師”楊小樓創(chuàng)演了至今風(fēng)靡不衰的《霸王別姬》；也有人認為是1927年，因為當(dāng)時北京《順天時報》發(fā)起了一個名為“新劇奪魁”的票選活動，梅蘭芳最終當(dāng)仁不讓地成為了“四大名旦”之首；但最多的一種說法，還是在1913年，因為梅蘭芳的首度赴滬演出，令他得到了“寰球第一青衣”的美譽……在曾經(jīng)那個“京派”、“海派”紛爭不下的紛亂局面下，獨具慧眼的梅蘭芳選擇了將其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歲月留在了上海，因此，他的一生，也注定要和上海結(jié)下深深的不解之緣了。

自1933年起，至1953年，梅蘭芳在上海差不多定居了將近20年，上海不折不扣地成為了他的第二家園：若從演出上來看，那么自他從1913年到1956年最后一次赴滬登臺，梅蘭芳在上海公演京劇整整21年，幾乎把他最美好歲月中的精湛藝術(shù)奉獻給了上海觀眾……曾有文章這樣說道：“只要有梅蘭芳來上海的消息，無處不談梅蘭芳?！诽m芳既來上海，不去看他的戲，差不多枉生一世?！保ā渡陥蟆?923年12月21日）

丹桂第一臺：雛鳳從此鳴

梅蘭芳是同當(dāng)時的著名須生王鳳卿一起受邀來到上海的。當(dāng)時，梅蘭芳在北方已經(jīng)擁有了一定的小名氣，但挑剔而特別的上海觀眾對這個初出茅廬的小青衣，卻根本一無所知。此次掛頭牌的是王鳳卿，梅蘭芳只是陪襯，加上自己對于上海觀眾的審美品位一無所知，唱好唱壞，決定著自己今后的發(fā)展道路……想到這一切，梅蘭芳頓時更覺壓力不小。而作為邀請方，坐落在四馬路大慶街（今福州路湖北路口）的“丹桂第一臺”，更是當(dāng)時上海公共租界戲院的頭牌,最堂皇舒適。在20世紀(jì)初，“丹桂”赫然是上海戲館的代名詞。

梅蘭芳成功了。三天打炮戲后，由王鳳卿推薦，梅蘭芳主演了刀馬旦應(yīng)工戲《穆柯寨》，第一次演大軸戲，他出色地塑造了穆桂英的藝術(shù)形象。后又在一天內(nèi)演完頭二本《虹霓關(guān)》，頭本飾東方氏，二本飾丫環(huán)，開創(chuàng)了同一劇目中一人演兩個不同行當(dāng)、不同扮相、不同演法的先例。從此，梅蘭芳確立了他在上海觀眾心目中牢不可破的崇高地位，以后他每次來滬演出，都會受到上海觀眾的熱烈歡迎。究其原因，或許當(dāng)時著名的戲曲評論家孫玉聲的一番話最有道理：“梅先生的扮相、嗓子和出臺的那種氣度，過去我們是沒有見到過的?！?/p>

其實，“過去沒有見到過的”何止上海的觀眾！在位于上海十六鋪的“新舞臺”，以及“春柳社”假座的“謀得力”劇場中，梅蘭芳更驚奇地看到了大量所謂的“新戲”，其中既有純用對白的話劇，也有獨具一格的“海派”新編京劇，甚至還有西裝旗袍戲……加之豐富的聲光電運用，逼真的實景擺設(shè)，貼近生活的化妝……這一切，都讓他看到了京劇藝術(shù)未來的嶄新面貌，由此也激起他創(chuàng)排了大量新劇目，進行藝術(shù)上的革新。如第一次編排時裝戲《一縷麻》、《宦海潮》，新編古裝戲《天女散花》、《黛玉葬花》、《童女?dāng)厣摺返?，還第一次破天荒地排了連臺本戲《太真外傳》，并在臺上運用機關(guān)布景，成為那個時代當(dāng)之無愧的“大制作”……正如梅蘭芳后來回憶的那樣：“看了上海新式舞臺的裝置，燈光的配合……這短短的五十幾天在海上的逗留，對我后來的舞臺生活，是起了極大的作用的?！?914年，在第二次赴滬公演成功后回到北京，梅蘭芳更是直接表示：“等到二次打上?；厝ィ透钋械亓私饬藨騽∏巴镜内厔菔歉^眾的需要和時代而變化的?！乙呦蛐碌牡缆飞先で蟀l(fā)展。”正是這兩次相隔不到一年，待遇上“先冷后熱”的上海之行，使梅蘭芳在京劇藝術(shù)改革與創(chuàng)新上受了極大的影響，從而也奠定了他創(chuàng)造流派的基礎(chǔ)。

如果說，齊如山的“舊劇改造”是梅蘭芳成功的第一箭，那么上海之行無疑是緊隨其后的第二箭。在上海，梅蘭芳出奇地“順風(fēng)順?biāo)?，但保持清醒的他卻沒有沾沾自喜，相反主動放下架子，積極而投入地去認識、理解、學(xué)習(xí)獨特的海派文化：他與書畫大家吳昌碩交上了朋友，并在吳老的影響下鉆研起書畫來，希望傳統(tǒng)文化給自己的京劇藝術(shù)以更多滋養(yǎng)；而“海派”京劇的豐富精彩，也讓他學(xué)習(xí)到了許多，在帶回北京之后，得以逐漸消化、吸收，成為“梅派”的精華……沒有“紅透上海灘”的第二箭，很難想象梅蘭芳可以射出“訪美訪蘇”這樣高水準(zhǔn)的第三箭。在他之前，不知道有多多少少的京城名伶來過上海，但無論怎樣都不曾融入這個城市，而梅蘭芳卻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與廣收博取，出了大名，成了大事，奠定了自己在全國劇壇的地位。也正是有了上海之行，梅蘭芳才會動了“去美國”的念頭，更沒想到的是這看似千難萬難的事情，梅蘭芳卻真真正正地做到了，非但做到，還獲得了“博士”的光榮頭銜，給國家和人民爭得了榮譽。

思南路87號：動蕩歲月中的淡泊人生

1933年，為避日偽凌辱，梅蘭芳舉家南下遷滬，先是在上海法租界的滄洲飯店暫住了一年，后來才本著“地段不要太熱鬧，房子不要太講究”的覓房條件，幾經(jīng)選擇，最后租下了馬斯南路上的一幢中檔洋房（今思南路87號），作為全家的安身之所。當(dāng)時馬思南路屬于法租界，馬路兩邊盡是高大的梧桐樹，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秋風(fēng)一吹，頓時沙沙作響……梅宅是一幢坐北朝南的西班牙式花園樓房，共四層。其中四樓是梅蘭芳的岳母和女兒所住，他們夫婦則住在三樓，二樓是兒子們的臥室與廚房，底層為汽車間和傭人們的居室。雖不豪華卻頗為溫馨的小樓前，總是栽有不少花卉草木，前庭則有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透著悠閑與舒適。梅蘭芳是一個很安靜的人，據(jù)當(dāng)年曾經(jīng)見過他的一位老鄰居回憶：每晚演出結(jié)束后，一輛黑色的轎車總是軋著梧桐的落葉悄然駛過，慢慢地在87號門前停下，人到中年的梅蘭芳依然姿態(tài)輕雅地緩緩?fù)崎T、下車，不發(fā)一語地進門……沒有前呼后擁的排場，更沒有觀眾粉絲的圍觀……鄰居們過了很久才知道，那條小巷的盡頭，竟然是梅蘭芳的家。

事實上，梅蘭芳在思南路上的生活并非如此平靜悄然。許姬傳等“幕僚”的追隨，言慧珠、杜近芳、李世芳、毛世來等弟子的陪伴，還有夫人福芝芳、子女葆琛、葆玥、葆玖等等……無不令他的生活充滿樂趣。然而，梅蘭芳仍然常常感到焦慮，九一八事變的爆發(fā)使他意識到，他已經(jīng)和所有中國人一起，無可選擇地站在了國家民族存亡的十字路口。激情澎湃的他一口氣排出了《抗金兵》、《生死恨》兩出醞釀著無盡國仇家恨的新編戲，借以弘揚民族精神，號召民眾抗日。兩劇一出，輿論嘩然，群情激昂，每場都爆滿，也因此惹怒了當(dāng)局。面對當(dāng)局強烈的“封殺”與禁演干預(yù)，梅蘭芳頂住壓力，并以“觀眾不同意停演”為由，繼續(xù)演出，甚至還輾轉(zhuǎn)南京演出，同樣獲得熱烈反響，排隊買票的觀眾甚至將票房的門窗玻璃全部擠碎，其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1935年，梅蘭芳作為文化、友誼的使者，對蘇聯(lián)進行了一次意義深遠的訪問。但自蘇聯(lián)返回“孤島”上海，卻仿佛又一下子重新掉進戰(zhàn)爭和混亂相脅迫的深淵。梅蘭芳雖身居租界，但也只能在馬斯南路花園洋房之外的很小的一塊天地中活動，不時受到日、偽分子和地痞流氓的騷擾，深感上海已非久留之地。因此，當(dāng)香港方面向他發(fā)出邀請后，他便毅然率領(lǐng)梅劇團于1938年春赴港演出。演出結(jié)束，梅劇團成員北返，梅蘭芳卻在香港住下了。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發(fā)，香港陷落，自然也無法安身。1942年夏，梅蘭芳被迫返滬。從此，他蓄須輟演，杜門謝客，以書畫自遣，過起了寓公生活。

1942年秋季的一天，汪偽政府的大頭目、“外交部長”褚民誼突然來訪，邀請梅蘭芳在12月作為團長率領(lǐng)劇團赴南京、長春和日本東京等地巡回演出，慶祝所謂的“大東亞戰(zhàn)爭”勝利一周年。梅蘭芳用手指著自己的唇髭，沉著地說：“我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沒有嗓子，早已退出舞臺了?！瘪颐裾x卻陰險地笑道：“小胡子可以剃掉嘛，嗓子吊吊也會恢復(fù)的?！睂Υ?，梅蘭芳不緊不慢地回敬道：“我聽說您一向喜歡玩票，唱大花臉唱得很不錯。我看您作為團長率領(lǐng)劇團去慰問，不是比我更強得多嗎？何必非我不可！”褚逆頓時斂住笑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狼狽而出……在梅蘭芳當(dāng)寓公的幾年中，他巧妙地與敵、偽周旋，頂住了來自各方面的威逼利誘，矢志不與敵、偽合作，表現(xiàn)出一個愛國藝術(shù)家的崇高氣節(jié)。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本1956年日本“三一書房”編輯出版的《京劇手帖》中，也詳細記載了梅蘭芳“蓄須明志”的經(jīng)歷。而這部書的跋正是魯迅的友人內(nèi)山完造先生所撰。在這篇題跋中，作為知情人的內(nèi)山先生揭露，日軍攻占香港后，日本軍部曾專門派出力量搜捕避居南方的梅蘭芳，并將其挾制赴滬。這與傳統(tǒng)上認為梅蘭芳是在香港淪陷后自發(fā)回到上海避禍的說法有一定差異。此外，內(nèi)山還提到，在梅蘭芳于香港被日軍尋獲之時，已經(jīng)蓄起了八字美髯，并表示這是自己告別舞臺藝術(shù)的紀(jì)念，堅決拒絕了為日方演出的要求。按照內(nèi)山的說法，日方和漢奸勢力很清楚梅蘭芳這是在借故推托，因此使用了種種威逼利誘，試圖強迫梅蘭芳與他們合作。然而，梅蘭芳剛毅不屈，“如同磐石一樣堅決”。

這種威逼利誘，在內(nèi)山完造的文字中僅僅點了一句，而事實上，當(dāng)時的險惡環(huán)境不僅脅迫著梅蘭芳，甚至還影響到了他的家人。有一次，特務(wù)頭子吳四寶“邀請”梅夫人福芝芳來到汪偽政權(quán)特務(wù)機關(guān)的76號宅院。吳四寶陰陽怪氣地勸福芝芳道：“幾年不見梅老板，聽說蓄起了長長的胡須，是不是為了在國民面前要個面子？我看大可不必，太太應(yīng)該關(guān)心他才是。如今日本人當(dāng)?shù)溃€是識相點為好。”對此，福芝芳當(dāng)即回擊：“梅蘭芳是個中國人，豈能出賣祖宗、放棄節(jié)操！”吳四寶聽后勃然大怒，指著福芝芳惡狠狠地威脅道：“梅老板唱了幾十年的戲，大概還沒有領(lǐng)教過我吳某所導(dǎo)演的‘舞臺吧！”說罷，硬領(lǐng)著福芝芳去看鐵門里血淋淋的刑具，接著又陪福芝芳赴宴。福芝芳緊鎖雙眉，坐在桌邊，始終不動嘴巴，不動筷子，堅持以沉默抗?fàn)?。無奈之下，吳四寶窮兇極惡，命人端來一罐硝鏹水進行威脅，沒想到福芝芳對此毫不畏懼，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硝鏹水豈能毀掉梅蘭芳的國格和人格！”言罷，拂袖而去……

風(fēng)雨過后艷陽天，在該書題跋的末尾，內(nèi)山完造慨然贊嘆道：“藝術(shù)大師梅蘭芳萬歲！蓄抗戰(zhàn)之須的偉丈夫萬歲！”

見證勝利，見證復(fù)出

1945年8月，蓄須多年的梅蘭芳忽然從收音機中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頓時喜不自禁，立即從樓上下來，走向他的家人和朋友。當(dāng)時，他用一柄打開的折扇遮著臉的下部，猛地一下，折扇合攏，只見原來唇上所蓄之須已全部刮掉！幾個月后，梅蘭芳重新登臺，恢復(fù)演出，從此正式結(jié)束了他在上海為期4年的寓公生活。同年10月10日，梅蘭芳在上?！段膮R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登臺雜感》的文章，“沉默了8年之后，如今又要登臺了。讀者諸君也許想象得到：對于一個演戲的人，尤其像我這樣年齡的，8年的空白在生命史上是一宗怎樣大的損失，這損失是永遠無法補償?shù)摹Ｔ谶^去的一段漫長的歲月中，我心如止水，留上胡子，咬緊牙關(guān)，平靜而沉悶地生活著，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就覺得這戰(zhàn)爭使我衰老了許多……”這是梅蘭芳心聲的真情流露。梅蘭芳為了維護民族的尊嚴(yán)，“八載留須罷歌舞(田漢詩)”，為此作出了多么巨大的個人犧牲！

就在蘭心劇場，梅蘭芳演出了復(fù)出以來的第一出戲——昆曲《刺虎》。同年11月，梅蘭芳和俞振飛等人合作，在美琪大戲院演出了10天昆曲戲。這一下不得了，幾乎驚動了上海灘所有的觀眾熱潮，無論看戲的、懂戲的，還是從不接觸戲曲的，無不爭相踴躍一睹梅蘭芳的絕代芳華。具有典雅歐式建筑風(fēng)格的蘭心大戲院是中國最早的歐洲式劇場，考究豪華、富麗堂皇，主要演出話劇并兼放電影。美琪大戲院取自“美輪美奐，琪玉無瑕”之意。自1941年10月15日開幕之際，被海內(nèi)外人士譽為“亞洲第一”。通常演出以電影為主，兼有芭蕾、歌劇等西方藝術(shù)形式，絕少演出戲曲。這兩家?guī)в袧夂裎鞣焦诺渲髁x華麗氣息的劇場，卻破天荒地上演古老傳統(tǒng)的京劇，其中的原因，無外乎梅蘭芳“蓄須明志”的氣節(jié)與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號召力。年過花甲的著名華文文學(xué)家白先勇至今記得自己兒時隨同母親觀看梅蘭芳、俞振飛演出《游園驚夢》的盛況：

“美琪是上海首輪戲院，平日專門放映西片，梅蘭芳在美琪演昆曲是個例外?？箲?zhàn)八年，梅蘭芳避走香港留上胡子，不肯演戲給日本人看，所以那次他回上海公演特別轟動，據(jù)說黑市票賣到一條黃金一張。觀眾崇拜梅大師的藝術(shù)，恐怕也帶著些愛國情緒，景仰他的氣節(jié)，抗戰(zhàn)剛勝利，大家還很容易激動。梅蘭芳一向以演京戲為主，昆曲偶爾為之，那次的戲碼卻全是昆曲：《思凡》、《刺虎》、《斷橋》、《游園驚夢》。很多年后昆曲大師俞振飛親口講給我聽，原來梅蘭芳在抗戰(zhàn)期間一直沒有唱戲，對自己的嗓子沒有太大把握，皮簧戲調(diào)門高，他怕唱不上去，俞振飛建議他先唱昆曲，因為昆曲的調(diào)門比較低，于是才有俞梅珠聯(lián)璧合在美琪大戲院的空前盛大演出。我隨家人去看的，恰巧就是《游園驚夢》。從此我便與昆曲，尤其是《牡丹亭》結(jié)下不解之緣。小時侯并不懂戲，可是《游園》中《皂羅袍》那一段婉麗嫵媚，一唱三嘆的曲調(diào)，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中，以致許多年后，一聽到這斷音樂的笙簫管笛悠然揚起就不禁怦然心動。”

有一年，梅蘭芳在上海天蟾舞臺（今福州路逸夫舞臺）參加一次明星薈萃的匯演，劇目是《龍鳳呈祥》。當(dāng)時，著名畫家豐子愷坐在劇場里觀摩。演到中場，只見舞臺上，一群宮女款款出臺，站立兩廂，觀眾們的眼睛無不盯著上場門，期待著梅蘭芳出現(xiàn)。這時，樂隊把氣氛造足了，在西皮慢板的胡琴過門中，梅蘭芳扮演的孫尚香，雍容大度地走了出來，頓時光彩照人?！皣W——”全場給他一個“碰頭好”，簡直炸了窩。豐子愷更是驚呆了，左右顧盼，再使勁地掐自己，旁邊的觀眾覺得奇怪，問道：“你怎么啦？”飽經(jīng)世面的他竟然懵懵懂懂地問道：“我不是在夢里吧？”……后來梅蘭芳轉(zhuǎn)移到中國大戲院繼續(xù)演出，豐子愷連忙跟去，接連觀看了五場之多。就這樣，一位大畫家，被梅蘭芳美好的形象所征服，成為粉絲，神魂顛倒。

沒過多久，豐子愷通過友人介紹，同攝影家郎靜山先生一道，拜訪了梅蘭芳先生。在上海的馬斯南路梅蘭芳住宅的客廳里，獲得了零距離接觸的機會，不由自主地仔細端詳起梅蘭芳來。他細看梅蘭芳的面相。覺得臉皮后面的骨頭，布局得很好，又看梅蘭芳的身體，長短肥瘦，也恰到好處。豐子愷是以一個畫家的眼光觀察梅蘭芳的，后來他寫文章說：“西洋的標(biāo)準(zhǔn)人體是希臘的維納斯，按人體美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梅郎（梅蘭芳）的身材容貌大概接近維納斯，是具備東方標(biāo)準(zhǔn)人體資格的。”豐子愷稱贊梅蘭芳的軀體：“是一臺巧妙的機器，是上帝手造的精美無比的杰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