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禍：封建專制統(tǒng)治的不治之癥

畢厚奎

宦官最早大約出現(xiàn)于殷商時期，據(jù)專家考證，甲骨文中已有相關的記載。不過，當時不叫宦官，而稱為“寺人”?；鹿偃科鹩瞄幦藙t始于東漢。

因為皇帝身邊什么時候也少不了宦官，所以宦禍也就一直與帝制相始終，成為久治不愈的頑癥。無數(shù)史實表明，對于那些因得寵而弄權(quán)的宦官們，除非現(xiàn)任皇帝死了，經(jīng)過改朝換代，否則他們的權(quán)勢和地位是很難被撼動的。即使是在封建王朝政治舞臺上時常露面的另一主角——外戚——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與外戚相比，宦官至少有以下四個優(yōu)勢：其一，宦官的后臺是皇帝，而外戚的后臺是皇帝的母親或祖母，按照常規(guī)(例外就不說了)，皇帝的母親或祖母總是先于皇帝而死的，她們的死，就是外戚垮臺宦官翻身的開始，其二，宦官是皇帝一刻也離不了的身邊人，而外戚不是，沒有外戚，皇帝照樣也能活得很好；其三，宦官是依附于皇帝而存在的，所以會極盡所能順從討好皇帝以獲得權(quán)力和好處，而外戚雖然也是借助于皇帝而獲得權(quán)力，卻往往認為自己是皇親國戚，理應獲得權(quán)力，所以，就少了那種極度的謙卑與恭順；其四，宦官沒有子嗣后代，皇帝不用擔心他們會篡位奪取自己的天下，事實上也確實未曾聽說過哪個宦官篡位奪了天下，即使是歷史上權(quán)勢最大的宦官也沒有或者說也未表露出自己有做皇帝的想法，所以宦官一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因此在宦官與外戚的爭斗中，落敗的往往是外戚，就算外戚能一時占得上風，但最終勝利的還是宦官。以東漢為例，這個宦官與外戚爭斗最厲害、宦禍最嚴重的王朝，在宦官與外戚發(fā)生的五次嚴重沖突中，最后無一不是以宦官取得勝利而告終的。

再看一個更極端的例子。五代十國時期，有一個建都廣州的南漢小朝廷，皇帝叫劉龔(又名劉巖)，他有一套“別出心裁”的治國理論，認為有妻兒老小之人，便有私心，侍奉皇上便做不到無私；而太監(jiān)“無鳥一身輕”，沒有后顧之憂，必死命效力，所以只有太監(jiān)最無私。到劉龔的孫子劉鋹做南漢王的時候，對他爺爺?shù)睦碚撛诶^承的基礎上又進行了創(chuàng)新發(fā)展，下了一紙詔書，曰：凡朝廷任用之人，無論是進士還是狀元，一律要閹割，必須達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之境界，方能為官。其荒唐、悖情、無恥，真是令人咋舌。

正是因為不少外戚心懷叵測、覬覦皇位，所以皇帝對外戚的打擊力度要遠遠大于宦官，而且越是強勢的皇帝對外戚的打擊力度就越大。由皇帝的母族、妻族組成的外戚都敵不過宦官，其他的將相朝臣就更不在話下了。因此在封建專制時期，宦禍綿延不絕，屢禁不止，甚至一再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走向和進程。正是由于趙高的包藏禍心、犯上作亂，才導致扶蘇被逼自殺，胡亥坐上了皇帝寶座，而由此引發(fā)的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使得秦始皇花費了畢生心血、征戰(zhàn)了整整十年才建立起的大秦帝國，僅僅存在了15年就宣告滅亡，正是由于“十常侍”的專橫暴虐、弄權(quán)禍國，才使得天下分崩離析，諸侯并起，從而拉開了三國時代的序幕；正是由于王振的自以為是、愚蠢輕敵，才導致了明英宗被俘的“土木堡之變”；同樣，袁崇煥被害，大明王朝自毀長城，也有宦官們的一份“功勞”。

從秦漢趙高、侯覽、張讓，到唐宋李輔國、仇士良、田令孜、童貫，再到明清王振、汪直、劉瑾、魏忠賢、安德海、李連英，叫得上名字的臭名昭著的大奸宦就不下十幾個，而名垂青史的宦官卻不過蔡倫、鄭和兩三人而已。這是為什么呢?

宦官是封建帝王為了自己窮奢極欲、享受美色，在皇宮里生活得既舒適，又能確保自己不被戴上綠帽子而人為制造出的一個殘疾群體。他們的本職是忠心細致地侍奉照顧皇帝及后妃們的生活起居，他們的標簽是恭順卑微的奴仆。但是，生理上的殘缺，特別是令一個男人喪失基本做人尊嚴和天倫之樂(不能傳宗接代、生育子嗣)的殘缺，已使得他們的心理大異于正常人，而家族的拋棄(按照封建傳統(tǒng)觀念，太監(jiān)死后不得入祖墳)和世人的不齒(宦官向是被士大夫視為十分卑賤、羞于為伍的群體)，更使其本已扭曲的心理再度得到強化和固化。于是轉(zhuǎn)而追求變態(tài)的享受和刺激，操縱他人的富禍與生死，成為宦官們生命中唯一的樂趣和動力。于是一旦執(zhí)掌權(quán)柄，他們就會做出許多常人想不到、做不出的令人發(fā)指的行為，盡情地發(fā)泄著被扭曲的欲望以獲取變態(tài)的需求。于是他們狡黠陰險，殘忍狠毒，讒諂佞邪，結(jié)黨營私，賣官鬻爵，貪贓枉法，視常規(guī)為異端，把邪惡當寵兒。

就這樣，本來被皇帝視為玩物的宦官，卻打著皇帝的旗號為非作歹，胡作非為，甚至于反過來把皇帝也玩弄于股掌之間，這恐怕是皇帝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于是一個個由皇帝自己或者祖上創(chuàng)立的曾經(jīng)無比強大輝煌的帝國，在這些“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近人情”(唐甄《潛書》)的家伙們的操弄下，接二連三地灰飛煙滅了。

朱元璋算是個比較有遠見的皇帝，知道重用宦官易生禍患，所以曾鐫鐵牌于宮門：“內(nèi)臣不得預政事，預者斬?！笨上倐鞯剿膶氊悆鹤又扉ψ龌实鄣臅r候，規(guī)矩就被改了，大明王朝也隨著王振、劉瑾、魏忠賢等一個個大奸宦的出現(xiàn)加快了滅亡的步伐。洪武皇帝若地下有知，不知會作何感想?

禍國殃民的宦官固然可恨，人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然而更可恨的卻是那些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老兒(還有小兒)，正是由于他們的縱容與支持，一個個本應隱身于后宮卑微勞作的宦官才得以高居廟堂、執(zhí)掌權(quán)柄，宦禍才會不斷滋生、繁衍，一幕幕歷史的悲劇、慘劇和荒誕劇才得以上演。而那些試圖剪除宦官、重整朝綱卻往往沒有好下場的士大夫們，總也弄不明白這一點，還在那里一遍遍歇斯底里地高喊“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

因此可以說，皇帝與宦官是一對沒有血緣關系的孿生兄弟，這就注定了宦禍是封建專制統(tǒng)治的不治之癥。

編輯：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