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沖翡翠
此番南行,目的地是邊城騰沖。作家采風團一行數人都是熟人,鄧友梅夫婦,友梅是當團長的材料,我在他統(tǒng)領下,去過香港,還是在香港回歸之前。友梅一當團長,這個團就有政協(xié)的氣氛:一團和氣,和諧愉快,趣談生風,女士優(yōu)先。最后這一條,特別是與夫人同行時,同行的女士也會沾光。同行的女士都也同行過,與徐曉斌在臺灣省吃過海鮮,與周曉楓在山西省吃過拉面,因為有這點交情,所以盡管她倆的嘴在不吃東西的時候,都讓許多男士飽受語言轟炸,我還是相當的放心,直到挨炸的那一刻到來。還有徐剛,越來越像個沙彌活佛,自從他成了環(huán)境文學的主將以來,臉上真有了佛相。商震是本次采風的組織者,讀商震的詩,你覺得他像教授,和商震同行,你才知道他是趙本山的老鄉(xiāng)。要不是他長得太正規(guī),沒有“二人轉”的特點,就輪不著范偉出名,和趙本山搭伴的那個人就該叫商震。
商震一路上警告我們山高路遠,從北京坐飛機到昆明,從昆明立馬轉機去芒市,從芒市還要坐三小時汽車才到騰沖。我沒有吭聲,跟著走。鄧小平早就教導我們,凡是旅行,最好的隨員,只需記住這三個字“跟著走”,對自己少負擔,對別人也少麻煩。當然鄧友梅作為團長比我們先行一步,早一天打前站到昆明。在我們像民工一樣十萬火急地下飛機出機場找到鄧團長的時候,這位走南闖北把中國跑完了把全世界跑得只剩下陳水扁名下幾個“邦交國”還沒顧上去的友梅團長,笑吟吟地坐在香氣彌漫的菌子火鍋面前:“不要著急,還有二十分鐘,你們好好享受一下這云南的特色!”
直到我坐上飛機,把心放進肚皮里,才問自己:“剛才那菌子湯是紅湯還是白湯呢?怎么想不起了?”想不起就不想了,想騰沖。我不是第一次去騰沖,這是我十分迫切參加此次活動的原因。我在二十年前到過騰沖,那是1986年中國作家訪問團訪問滇西。團長是邵燕祥,云南詩人曉雪陪同,一行有汪曾祺、柳萌、畢四海、李銳、李星等。那時候,沒有飛機也還沒有高速公路,我們從昆明西行武行、大理,轉南下保山、騰沖、芒市、畹町,一路在高黎貢和瀾滄江間穿行,基本上走的是當年滇緬公路的路線。在滇西南轉了一圈,整整半個月時間坐在一輛中巴車上。情形如我當年寫的詩,題目叫《滇緬公路行》:“昆明街頭個體戶攤上/找不到艾蕪出售的草鞋/《南行記》又沒再版/好吧!向西向南向滇緬公路/剛惋惜旅行車椅子松軟/太現(xiàn)代而少傳奇色彩/立即被蛇行般的滇緬公路/把胃口懸在車窗外面/高山啊一個接一個的高山/繡球般把汽車甩去又拋來/讓橫斷山脈這個名稱/在你胃里打滾/在你的腸子里跳舞/在你的每個關節(jié)里兜風/讓所有不切實際的浪漫/如斷線的風箏飄落在峽谷……”那次的旅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是最久的一次長時間坐汽車旅行,二是蠻荒而又富饒的滇西風景像烙進腦子里,一輩子難忘。高山、大河、深谷、劍麻、芭蕉、鳳尾竹、象腳鼓、茅草竹樓、傣家長裙、橡膠林……這些詞匯共同疊加為滇西給我的記憶,在這些幾乎純綠色純自然的旅程中,有一個地方,打破了滇西綠色的底色,那就是騰沖。騰沖在我們那次旅行中,是個“異變”,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小城,我看到了兩個地方,一武一文。武之地是墓碑密密麻麻像出征戰(zhàn)士林立的“國殤園”。一座荒禿禿的山丘上立著三千三百四十塊墓碑,那是中國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為收復騰沖與日軍死戰(zhàn)而陣亡的九千名將士中的部分墓地。其余的陣亡者名單全刻入一百面石碑。這座長滿墓碑的山丘,一下子讓所有的滇西風景退到背景中,成為滇西最偉岸的山峰。文之地是和順的鄉(xiāng)村圖書館,一個邊地小村子,其貌不揚,凋敝破敗,最招眼的是一間規(guī)模不小的圖書館“和順圖書館”,這是早在民國十七年就掛牌開放的公共圖書館,在圖書館不遠處的鄉(xiāng)村民居之間,是思想家艾思奇的故居,這是中國共產黨最著名的講道理的哲學家,我讀大學時,哲學課本就是先生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那年經過騰沖行色匆匆,沒記住騰沖城的模樣,但這“一文一武”之地,使那次滇西之行有了濃重一筆!當時正是文化革命結束不久,改革開放還沒有打開所有的窗口,我當時記下這樣的感觸:“騰沖是滇西最神奇之地,國民黨在這里出了能拼命打仗的軍人,共產黨在這里出了最能講道理的文人,文武之道,神哉騰沖!”
從芒市機場乘車,三個多小時就到了騰沖。進入城區(qū),馬路寬,華燈明,樓房高,已不是我印象中的邊城了,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市鎮(zhèn)。二十年的確不算短了,它足以讓一座邊城從“窮鄉(xiāng)僻野”走進小康之夢。
我是帶著記憶來到騰沖的,因此,再次尋訪記憶中的地方,成了我的心事。也許是主人善解人意,也許當年讓窮困邊城騰沖能示人之處今天依舊是古城的驕傲。我再次來到了國殤墓園。國殤墓園現(xiàn)掛著“滇西抗戰(zhàn)紀念館”的牌子,大門的上端仍是當年云貴監(jiān)察使李根源手書的“國殤墓園”石刻園匾。李根源是騰沖最有名的抗戰(zhàn)名士,辛亥老人,滇軍名將,在日軍入侵云南后,致電蔣介石,領軍西拒日寇,行前發(fā)表著名的《告滇西父老書》,抗戰(zhàn)勝利后,力主建成了安葬抗日將士的國殤墓園。入了墓園門,一條甬道兩側樹木森森,幽深的甬道那頭有座忠烈祠。這祠堂我上次到騰沖還沒見到,近年修復,完全保留了1945年建園時的原貌。祠堂正站上端的“忠烈祠”匾,為國民黨元老于右任所書。忠烈祠后是墓地,墓地正面石碑上刻“天地正氣”四個大字,也是于右任先生所書。見到于右任先生寫下的這些墨寶,就想起于右任在晚年臺灣生活時,曾以望大陸的詩句流傳于世,詩中寫道:“葬我于高山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卑?,先生在天有靈,知道國殤園今天得到保護,會高興還是會潸然淚下呢?墓園與二十年前也有變化,栽下的小樹今天參天蔽日,整座墓園幽靜安謐祥和。墓地位于城西南的來鳳山北麓,占地八十畝的墓地,其形狀就如一只叩在大地上的巨鐘,取“警鐘長鳴”之意。墓地里的墓碑依舊從山腳向山頂排列有序,排成軍、師、團、營、連、排、班的編制序列。歲月給碑石布上青苔,風雨剝蝕了碑文紅漆,然而,整座墓園里那些守護過這片土地的將士,依舊戰(zhàn)士般昂首挺立在最后的哨位上!我默默的圍繞墓地走了一圈,向這些騰沖的永久居民致敬。
從于右任到李根源,從遠征軍到滇緬公路那些修路的滇西民工,我開始找到一種精神的向度,一種綿長而又堅韌的民族精神。也許這是一種象征性的聯(lián)想,騰沖地區(qū)多火山,因此也多熱泉。在這里,堅硬的火山石可以浮在水面上,在這里汩汩的泉水騰向空中如同火焰般熾烈。也許這般神奇的土地,能把人性中最美好的那些精氣神召喚出來,撼天動地!
到騰沖采風必到之處是城外一座名叫河順的小鎮(zhèn)。河順鄉(xiāng)原來就是我到過的名叫河順的村子,就是那座有圖書館的邊地鄉(xiāng)村。河順真的叫人認不出了。當年那個破敗窮困的村子變得叫人認不出了。也許是舊貌換新顏?也許是除去歲月的積塵恢復了當年的容光?重光也好,增色也好,河順如今是遠近馳名的“驛中商旅第一村”。也真是世道變了,開放了,講小康了,放心讓老百姓走發(fā)財致富路了,和順也就揚眉吐氣地露出自己廬山真面目了。
和順圖書館仍是村鎮(zhèn)的中心,這個圖書館仍然讓和順成為中國第一。有第一家最古老的鄉(xiāng)村圖書館,以這個圖書館為中心,當年在村里用收音機聽新聞辦起的《騰越日報》,四十年代有名的和順益群中學,還有雙虹郵票社、星光音樂社、和順照相館、光華足球隊、一個個在半個多世紀前出現(xiàn)在邊陲鄉(xiāng)村里!中西時尚和新思潮構成了“騰越文化”最引人入勝的亮點。河順之所以有如此精彩的文化史,是因為和順最早向外開放,經商的和順人向緬甸走去,向東南亞走去,向美、英、加拿大等大國走去。早在20世紀中葉,和順鄉(xiāng)在“家”的人有五千,在“夷”的人竟有七千!商業(yè)的流通帶來了財富,衣食足而知廉恥,有了財富和眼界的和順人自然有自己的精神追求。真是風水寶地啊,趕上改革開放好機遇,灰頭土腦的和順,更加光彩炫目。掛牌儀式上主人遞給我一張名片,名片的正面印著:“和順古鎮(zhèn),中國第一名鎮(zhèn)總經理王達三”;名片的背面印著,中央電視臺評選中國十大魅力名鎮(zhèn)——云南和順的頒獎詞全文:“六百年歷史孕育了極邊古鎮(zhèn),三大板塊文化交匯成絲路明珠,鄉(xiāng)雖小,卻有全國最大的鄉(xiāng)村圖書館;人不多,還有大半留居世界各地。一代哲人故里,翡翠大王家鄉(xiāng),小橋流水有江南風情,火山溫泉是亞熱風光。更有月臺深巷洗衣亭,粉墻黛瓦,稻浪白鷗,一派和諧順暢。一座滇西小鎮(zhèn),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我看過電視上崔永元主持頒獎會,雖然崔永元擺出一副“不做廣告”的架勢,添了點搞笑的氣氛,但關于和順所說的都實在,只有少,沒有多。就像我這篇短文,只講了和順出了艾思奇哲學大學者,沒多講和順還有許多翡翠大王。我和徐小斌在河順鄉(xiāng)參觀時,遇到了在和順深入生活的云南潘作家,就便到他的房東家小敘。房東女主人,為滿足我們的好奇心,隨便拿出幾件小收藏,翡翠小掛件,英國的老餐具,看得我們嘖嘖感嘆。
騰沖就是這么迷人,這么讓中國人長臉。有骨氣敢拼命的中國人出在騰沖,講道理有文化的中國人也出在騰沖,還有騰沖是翡翠之鄉(xiāng),今天財大氣粗的中國人也出在騰沖。翡翠城里的小門面商戶,一家挨一家,小店老板成百上千。別看小店,隨便拿兩件店里的好貨,就往百萬千萬上說,說得我們的友梅團長,一進翡翠城就叫累,不看了,坐在店外的椅子上,靜心養(yǎng)神。
騰沖真是好地方,現(xiàn)在騰沖叫得最響的是翡翠,所以用不著我在短文里多嘴。騰沖無愧是“滇西一顆最美的翡翠”,不僅是它有珍寶,還因為它有國殤園的精神,有和順村的文化!當然,珍寶也真讓人忘不了,陪同我們的宣傳部女部長,手腕上那翡翠鐲子,就讓喜愛翡翠的徐剛目不轉睛地盯上了:“好東西,玻璃中飄花!多少錢?”女部長一笑:“前幾年丈夫送的,那時不貴,現(xiàn)在可能要貴一點?!倍嗌馘X?這樣說吧,買的時候是夏利的價,現(xiàn)在值輛廣州本田。這下子知道了吧,騰沖的國民生產指數在女人的玉臂上!騰沖漂亮的姑娘手臂上都有只讓人回頭看的鐲子,我想,這很符合徐剛大師的環(huán)保理念。你想想,北京的漂亮女人一人弄一輛小車滿大街轉,搞得大氣污染,車堵人怨;騰沖的美人把奔馳、寶馬、雪佛萊還有QQ之類都戴在手腕上!滿眼婀娜婆娑,處處空氣清新。如果北京也這樣,市長不是好當多了嗎?
彩云之南,有一座美麗邊城,那就是像翡翠一樣迷人的騰沖……
增城掛緣“三寶”
增城是廣州市的一個下屬行政區(qū),原先叫縣,現(xiàn)在叫市。您要打電話,用的是廣州的區(qū)號,方便。您要寫信,就麻煩一點“廣州市增城市”看起來有點別扭。如果念起來,再加一點方言,就會讓人聽成:“廣州是真城市?!蔽业谝换貙υ龀怯杏∠?,就是聽了這句:“廣州是真城市呀,是個好地方!”聽了覺得好笑,有這么夸廣州的嗎?難道還有個“假城市”?后來才知道,是我聽錯了。我就想:“要是我是廣州市長,我一定把這個增城市變成區(qū)!免得別人把增城市的市長介紹成‘這是廣州市真城市長!我倒成了假的了!”到現(xiàn)在增城市還是“市”不是區(qū),看來廣州市長的肚量比我這個詩人大!
就這么開始認識了增城市,市里前年請全國的詩人去吃荔枝,我也在被邀之列。是以市長的名義邀請,實際的操辦者是《作品》的副主編楊克。但也從此認識了增城的市長(市長后來又當了書記,總說不要宣傳他,所以不說他的姓名了吧)。市長是個有趣的人,也是個實在的人,我前后去了兩次,都是暑天,市長帶著我們看工廠,下農村,爬大山,逛小廟,讓我在增城“下馬觀花”跑了不少的地方。從毗鄰廣州市區(qū)的新塘為廣州富起來的市民蓋的大型別墅區(qū)和全中國最大的牛仔服生產集散地,到遠山區(qū)的白水寨風景區(qū),一路上如數家珍,讓我看了個夠。
看了受感動,也就想寫。一路同行的報告文學作家蔣巍,剛寫了牛玉儒和叢飛,出了兩本書,也喜歡上這個市長書記同志了?!拔医o他寫了本書怎么樣?”現(xiàn)在的報告文學家像蔣巍這樣的,出門都帶個精巧的筆記本電腦,一路走一路錄音采訪?;厝ァ瓣P起門來兩個星期抽著煙吃著方便面”,就會苦戰(zhàn)出一部比電腦還厚還大的報告文學專著。厚了有分量,寫的人費勁,好在稿費多;讀者讀得費勁,又沒補助,所以一般大部頭的報告文學沒有人看。蔣巍的還行,因為他寫的都感人煽情,被譽為催淚彈型作品。一次開會,蔣巍朗讀了他自己的報告文學中的一段,先是他自己掉眼淚,然后帶領全場不少同志擦眼鏡。不過我還是婉言相勸:“增城的事,有益有趣有道理,但能讓人落淚的那種事少,你看……”不知蔣巍聽進去沒有,他做沉思狀,不答。
我是個寫詩的人,蔣巍也寫過詩,他屬豪放派煽情型,現(xiàn)在這一派的詩不像前幾年流行了,蔣巍就以報告文學為主,兼做批評詩歌創(chuàng)作的工作:“現(xiàn)在的詩像小蜜蜂嗡嗡,讓我記不住!”他這話當然刺激我了。我這回寫此短文,就有個目標:不超過三千字就讓讀者記住增城,記住增城有三寶。哪三寶?您心里在問了。對,這說明以上段落讓你已經記住增城了,完成一半目標,下面就說增城“三寶”。
頭一寶就是掛綠荔枝。廣東出荔枝,深圳的珠海的茂名的朋友,常這樣表達他們的好客心情:“葉先生,荔枝快熟了,今年到我們那里吃荔枝吧?”只有增城前年不一樣,說的是:“請到增城吃掛綠荔枝?!碧匾鈴娬{“掛綠”,就好像電影強調主角是“鞏俐”一樣。全廣州就只有增城有“掛綠”這個品牌。這個品牌的正宗只有一棵老樹,位于增城市中心的廣場,那個廣場就叫“掛綠廣場”。之所以名貴,一是掛綠據說早年是貢品,當然,全中國當過貢品的東西多了,光這一條還不行。二是此樹有四百年歷史,獨此一株。這也很讓人動心,這是荔枝中的熊貓啊。當然,全中國的奇花異草也多光這兩條還不夠迷人。其三,這樹經過科學管理,現(xiàn)在還能結荔枝,有時三五十顆,有時更少。想想一家名酒的廣告“可以品嘗的四百年歷史”,天啊,讓人不能不動心。其四,大家都想吃,給誰呢?大前年,掛綠荔枝公開拍賣,頭一顆荔枝居然拍出了五十萬元的高價。此事經媒體報道,成為當年的奇聞,叫好的多,置疑的有,眾說紛紜,讓增城一下子天下聞名。前年我們坐在此樹旁,烈日當頭,汗流滿面,市長親自從樹上剪下一顆又一顆掛綠荔枝。每顆裝進一個精制的小盒子,像發(fā)獎一樣由市長雙手遞給到會的詩人手上,一人一顆,盛大禮遇!我那一顆沒舍得享用,坐飛機帶回北京,給正在讀初三的兒子。兒子一口吞下,喃喃地說:“沒吃出什么不一樣的味!”天啊,這不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嗎?我告訴他這是吃文化,叫嶺南文化,這是吃歷史,叫四百年文明史,這是吃品位,叫詩人受到社會敬重的證據!兒子不久考上了首師大附中,這是有名的重點高中。我心里暗暗琢磨:也許與那顆荔枝有關系?也許兒子不說那句不敬的話還可以上北大附中?……唉,那掛綠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看來掛綠真是增城的第一寶。
第二寶是何仙姑家廟里的仙桃。中國人都知道民間的神仙有八仙,領頭的是張果老,八仙里有個女仙,叫何仙姑。不知從哪個年月開始,說何仙姑是增城人氏,于是在增城鄉(xiāng)下有了一座小廟,叫何仙姑家廟。增城由縣變市經濟發(fā)展以后,開始宣傳這個何仙姑,這也是增城歷史上的杰出女性嘛,拍了電視連續(xù)劇,確立了何仙姑的增城戶籍。最絕的是,小廟的屋檐上,長著一株桃樹,近些年,每年能結十來個桃子。今年我在北京九華山莊開會,回到房間打開電視,中央四套國際頻道正在向全世界播放一則社會新聞,內容是增城何仙姑家廟屋檐上的桃子,今年第一顆拍了十二萬元??磥?,比十二萬元更有價值的是這條消息,它讓全世界知道了增城,知道了增城有一座何仙姑家廟,知道了家廟里有仙桃,仙桃今年的價格是一顆十二萬元人民幣。我爬上梯子去看過結著桃子的那株小桃樹。有人說它有一百年了,也有人說不清楚,但這株小桃樹讓何仙姑這個神仙與現(xiàn)實有了關系,讓何仙姑成了增城的形象代言人!小小桃子,如此魅力,自然算增城第二寶。
著名作家鄧友梅今年是我們組織的作家采風團的團長,鄧先生風趣,代表作家致詞時說:“葉延濱告訴我,增城有三寶,一是掛綠荔枝,二是何仙姑桃,三是市領導?!崩舷壬盐覀兊那那脑捁剂?,我只有認賬。中國人以謙遜為美德,在地方上工作,有了成績,一是歸功上級領導,二是歸于廣大群眾,自己不說自己。增城市長書記也是這一派。我在兩月前去訪問捷克,在比爾森市與市長交談,比爾森是以啤酒和汽車著名的城市。我說:“比爾森的啤酒我喝過,很有名。”市長說:“我們城市第一有名的是風景,第二是市政府的效率,第三是斯可達汽車,第四才是啤酒。”人家多會處處自我表揚!而我們很難。市長現(xiàn)在是書記了,更要虛心,于是我不想說他的好話,我只說與他有過的對話,也許讀者會作出自己的判斷。白水寨仙瀑風景區(qū),兩年前我來的時候還是一個高山湖泊的水電站,停了小水電,恢復了高山瀑布。當時風景區(qū)只是構想,一切還沒有影子,我說:“你這不是典型的‘泡沫經濟嗎?誰來看您這一道瀑布大泡沫?”市長就說:“我周邊有廣州、東莞、深圳三大城市三千萬人,這道大瀑布就會帶來不盡的財源!”還有:“以前山區(qū)是砍樹換錢,老百姓就要砍樹,現(xiàn)在我們發(fā)展旅游‘看樹掙錢,老百姓就會主動地栽樹養(yǎng)樹?!边€有:“我們增城解決三農問題,我認為農民的根本出路是不當農民,農村的根本出路是轉移農民,農業(yè)的根本出路是減少農民。怎么講?十六歲以上的,我們搞培訓,讓他出山去打工變成城市人。十六歲以下的我們抓教育,大量資金投入教育,爭取讓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考上大學,從此不再是農民。留下青山綠水,讓城里人來看,看了就給增城留下錢!”這些話我聽了,感到這里的農民孩子真的有希望了,因為有這樣務實而真有想法的領導。
增城好,增城有三寶,荔枝仙桃和領導。荔枝有名叫掛綠,仙桃有主叫何仙姑,領導再三提醒不說他的姓和名。好在老百姓都知道,老百姓稱作是:如今政府好……
開遠冬桃
來昆明接作家團的是開遠的一位志愿者小馬姑娘。小馬在大客車上第一個角色是導游:“我叫馬凈凈,是全國首屆武術節(jié)的志愿者,我也是團中央西部志愿者,我在開遠的時間不長,介紹的情況如果不準確,請大家原諒……”我們從昆明向南開,大概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開遠了,車上除了幾個從北京來的作家,大多數是云南本省的作家,小馬這個剛到開遠不久的北京農業(yè)大學園藝學的研究生,很快就“失業(yè)”了,因為他比作家知道的并不多。小馬不當導游,十分開心,坐到了老作家白樺的身邊:“見到您真高興,以前是從書上知道您,現(xiàn)在看到真的了!”這句話說得有趣,也真心。這次開遠市長不請歌星而是請作家來參加武術節(jié)活動到開遠采風,受到省上有關領導的表揚,說市長聰明,說市長有文化意識,都行。其實,請歌星參加各地的節(jié)慶活動,無可厚非,歌星在成千上萬人的會場上,無論是表演還是歌唱,都不會比電視上更清晰更悅耳,只是能讓到會的人說“這回見到一個真的了!”這一個月,這是第三次參加外地的活動了,開遠市長的邀請,讓我想起另外兩個市長。在廣東參加廣東詩歌節(jié),見到了增城市的市長,我們早就相識了,這次他參加詩歌節(jié)高峰論壇,希望作家朋友們到增城多走多看。最近朱市長辦了一件讓各地媒體紛紛報道的事情,增城一次讓十個打工的詩人在增城落戶。這事反響不小,給十個詩人落戶口,這十個詩人就是增城詩人了。其實,這些詩人多年在珠三角打工,有的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詩人、記者、企業(yè)家,但是就是沒有當地戶口,成了珠三角的“打工詩人”。朱市長功德無量,讓這十個詩人有了家,成了增城詩人。其實,他們還是在深圳、在廣州、在珠三角各地打拼創(chuàng)業(yè)寫作,然而從今以后,他們所寫的每首詩都為增城添光彩!我還想起赤壁市的市長,我剛從赤壁參加了這個城市紀念一位年輕詩人去世十周年的朗誦會。十年前一位年輕的鄉(xiāng)土詩人饒慶年剛在詩壇上引起讀者的注目,不幸英年早逝。十年后,我參加在這座城市最大的禮堂舉辦的“山雀子噪醒的江南——饒慶年詩歌朗誦會”。在會上我真的被感動了,我即興發(fā)言說:“一個市長如此尊重一位年輕的詩人,這個城市如此敬重詩人,那么,在這個城市里,人們就會看重友誼,看重感情,看重良知,看重正義!”……車向開遠行,我想著開遠和增城、赤壁這三個城市,想起這三個城市的市長,我覺得,一個變化正悄悄地發(fā)生。
這個變化和開遠這個邊城一樣,悄悄地發(fā)生,卻讓外來人一下子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入住的賓館有個奇怪的名字“紅電文化城”。原來這里是一座電廠,在上世紀50年代時,是蘇聯(lián)援華的一百五十個項目之一,一座裝機十萬千瓦的熱電廠。這曾是邊城的驕傲,雖處邊地,但卻是滇南的工業(yè)重鎮(zhèn)。如今電廠規(guī)模太小,停了。廠區(qū)改成了賓館。三座高高的煙囪還在宣示曾有的地位。同行的黃堯對主人建議,保留這三根巨大的煙囪,因為這是這座邊城的歷史,就像其他小鎮(zhèn)的廟宇和祠堂,邊地開遠半個多世紀就與這煙囪工業(yè)共同走入歷史。開遠這座邊城,曾因污染嚴重而全國聞名,同時,幾十年,又處在邊疆“戰(zhàn)區(qū)”,奉獻與忙碌,讓這座小城顧不上自己的容顏。如今能承辦全國性的武術節(jié),搞起文化搭臺唱經濟發(fā)展的大戲,讓每個走進邊城的客人鼻子不再發(fā)現(xiàn)“情況”,這大概也是一種形象展示吧?
初冬時節(jié),本來艷陽高照,讓人穿襯衣的云南,因為一場規(guī)模不小的冷空氣入侵,使我們在小雨中穿著北京帶來的衣服走進了開遠。到開遠時天早黑了,還沒有進屋,先吃晚飯。我十多年前在四川工作,多次到云南,記得第一次是1986年參加中國作家訪問團,在云南的大理、保山、德宏轉了半個月。云南菜與四川菜相近,味重、鮮美、可口。滿桌子菜里,最招眼的是一盤鮮桃。主人說這是開遠的特產“冬桃”,冬天收獲,現(xiàn)在還有掛在樹上的鮮果!一盤桃子就這樣提醒了我們,雖然我們穿得厚厚的,外面的小雨下得蒙蒙的,但這里是亞熱帶北回歸線地區(qū),是花香果美富饒神奇的地方。餐后進到我的住房,桌上的果盤里,有一把香蕉、三只冬桃。
初進開遠的第一天,旅途勞累,我順手在一張名片的背后記下幾個字:三個市長,三根煙囪,三只冬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