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首任總編輯張季鸞上廬山不只是三次,下面記敘他三上廬山,因為事涉中國近代史三次重大事件。
一上廬山,說服蔣介石結(jié)束“七君子”案
人稱“熱思維”的“七君子”之首沈鈞儒,和人稱“冷思維”的張季鸞是故交摯友,早在1919年,張季鸞在上?!吨腥A時報》任總編輯時,沈鈞儒也是這家報紙的主筆,兩人友情甚篤。但他們兩人在當時形勢下,在是否立即抗戰(zhàn)的問題上卻各有主張。后來的人稱沈為“熱思維”,稱張為“冷思維”。早在九#8226;一八事變后第三天大公報召集全體編輯開會,張在會議上宣布大公報今后編輯方針為“明恥教戰(zhàn),救亡圖存”。因此,后來有人稱張是“緩抗論”的代表人物??墒钱攺埖弥?,救國會以沈鈞儒為首的“七君子”被捕后,他對“七君子事件”格外關(guān)注,每當看到這方面的新聞時,總是陷于沉思憂郁之中。張早就想上廬山,面諫蔣。張認為,日本人步步緊逼,中國實已無退路,蔣本人也有抗戰(zhàn)的念頭,若不釋放“七君子”,于國、于民、于蔣都不利。在王蕓生從天津調(diào)上海擔任編輯主任后即赴廬山。
抵達廬山后,張卻始終沒有將他來廬山的目的跟蔣講。因為張了解到,蔣介石正準備邀集一些“社會賢達”到廬山開會,共商抗戰(zhàn)復興民族大計。“七君子”是著名學者,又是抗戰(zhàn)救國的知名人士,是蔣想邀請的對象。不論蔣的真實動機如何,他都是希望盡快結(jié)束“七君子”案的。張已了解蔣的真實意愿,也就沒必要再“面諫”什么了。
另外,張季鸞在廬山又了解到由陳布雷、葉楚傖等CC派策劃的一條“誘降之計”,用以掩飾當初逮捕“七君子”之謬。一日,在美廬會客廳,張季鸞正遇上葉楚傖向老蔣匯報道:“‘七君子案’早已安排妥當,先到蘇州高院審訊一下,然后押解南京反省院,具結(jié)悔過,再由杜月笙保釋,送到廬山開會。”張季鸞看見老蔣皺著眉頭對葉說:“不要這樣麻煩了吧!”葉滿有把握保證說:“鈞座放心,沈鈞儒等已同意這樣安排,不會有問題?!笔Y這才點點頭說:“那也好,不過開會前一定要把他們送來。”盡管張季鸞也懷疑過沈鈞儒等是否會“真心”悔過,但畢竟要放七君子,當時心里并沒有太在意。
再說“七君子”這邊被關(guān)押4個多月,才由江蘇省高等法院弄出一些“罪狀”,搞出一份“起訴書”。隨即“七君子”寫了一篇“答辯狀”。由于上海報紙受國民黨新聞控制,只刊載了“起訴書”,卻未發(fā)表“答辯狀”。為使公審取得勝利,“答辯狀”能否及時公布于眾,成了“案件”公審成敗的焦點。于是,救國會派胡子嬰女士去《大公報》找張季鸞,吁請他發(fā)表“答辯狀”。當胡子嬰帶著“答辯狀”呈請《大公報》發(fā)表時,張季鸞卻讓她碰了一鼻子灰。后來胡子嬰才了解是張季鸞誤會“七君子與CC派合演誘降之計”時,當即向張表示:“七君子決不悔過,并且將采取絕食辦法進行抵制?!睆埣钧[這才毅然決定說:“答辯狀明日見報。”“答辯狀”在《大公報》刊出后,引起社會極大反響。
胡子嬰返回蘇州探監(jiān),匯報了CC派“誘降之計”。沈鈞儒聽后,又給張季鸞寫信,請張再上廬山,向蔣面陳七人抵制反省院的決心。張見沈的信后,親自給老蔣去信,表明應盡快釋放“七君子”,反對陳、葉搞“誘降之計”,并告知“七君子”已表明決不投降。
直拖到七#8226;七事變后,于7月31日才無條件釋放“七君子”。七君子出獄后被接至南京參加最高國務會議,張季鸞還特地在中央飯店門口迎接。
后來,某些評論家詬病《大公報》和張季鸞對“七君子”見死不救,看來不符合事實。
二上廬山,力勸蔣介石釋放張學良
1936年12月12日,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爆發(fā)后,《大公報》的態(tài)度是鮮明的。譴責張學良、楊虎城兵變不是愛國之舉,而是亡國行動??偩庉嫃埣钧[先后撰寫八篇社評,其中發(fā)表于1936年12月18日的社評《給西安軍界的公開信》影響尤大。該社評經(jīng)國民政府復制數(shù)十萬份,派飛機于12月19日飛往西安市內(nèi)及附近上空散發(fā)。
社評說:“主動及附和此事變的人們聽著!你們完全錯誤了,錯誤的要亡國家亡自己。現(xiàn)在所幸可挽回……”并再三指出:“解決時局、避免分崩,以恢復蔣委員長自由為第一義?!薄洞蠊珗蟆反撕筮€發(fā)表了胡適題為“張學良的叛國”等文章。張季鸞和《大公報》在對待“西安事變”態(tài)度正確與否,至今仍有極大的爭論。他們認為:“他為了振興東北軍,報‘國恨家仇’,一心想靠蘇聯(lián),于是與中共一拍即合。并且發(fā)動了‘西安事變’。豈知對‘西安事變’反應最強烈的,反對‘殺蔣’、反對‘抓蔣’、并全力主張‘擁蔣抗日’者,竟是共產(chǎn)國際和斯大林。隨后,中共派周恩來到西安調(diào)解,也打出‘擁蔣抗日’的旗幟?!?/p>
事變后,張學良被長期軟禁起來。某日,在上海《大公報》編輯部,張季鸞與王蕓生有一次長談。他們兩人一致認為,張學良的“悔過書”并非“違心之作”而是真誠的。他們兩人都被張學良的“悔過書”所打動。張學良的“悔過書”如是說:“介公委座鈞鑒:學良生性魯莽粗野,而造成此違犯紀律大罪。茲靦顏隨節(jié)來京,是以至誠愿領(lǐng)受鈞座之責罰,處以應得之罪……凡有利于我國者,學良萬死不辭。乞鈞座不必念及私情,有所顧慮也?!?/p>
張、王二人為何肯定“悔過書”是真誠的呢?最大的明證乃是張學良背著楊虎城,也背著周恩來,冒死送蔣回南京。張學良自認只要他真心悔過,擁蔣抗日,蔣是會念舊情的。他們二人還看出,目前蔣正在積極準備對日全面作戰(zhàn),正是需要像張學良這樣的抗日殺敵虎將,談到此,激動的張季鸞,突然站起來說:“走,去廬山見蔣力諫放張?!?/p>
1936年6月初,張季鸞草草備好行裝抵達廬山,蔣在“美廬”會見了張季鸞,當蔣得知張季鸞是為張學良說情時,滿臉嚴肅無表情,而在張談到張學良的悔過是真誠的時候,略見蔣的面部表現(xiàn)稍稍有點變化,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tài)。張季鸞動情地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蔣仍十分鎮(zhèn)定,毫不動聲色。張已經(jīng)明白,他是不可能說服蔣介石的。
僅在廬山待了一日多,張季鸞又匆匆地離開了廬山,離別時他深深地為張學良的命運和前途而悲嘆!
張季鸞最為后來某些評論家所詬病的,是在西安事變后,他準備請一個號稱“劉神仙”的醫(yī)生,給蔣介石治腰傷,這事雖未成,但在1949年以后鬧得沸沸揚揚,他們稱張“親蔣”、“媚蔣”。這些人殊不知,蔣介石也是常人,腰傷也是要治的。
三上廬山,堅定蔣介石抗戰(zhàn)決心
1937年6月,正在廬山避暑的蔣介石,鑒于對日外交問題日益嚴重,發(fā)起邀請全國各黨各派代表、無黨派知名人士、以及大學校長等,計200余人,于牯嶺舉行廬山茶話會,意在共同商榷對日外交等問題,張季鸞也在被邀之列。蔣介石還特意給了張一個特殊新聞記者的名分,張季鸞旨在廬山諫蔣下定決心抗戰(zhàn)。
談話會的日期定于7月15日至8月15日。然而7月7日,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盧溝橋日軍侵華事件。蔣于7月8日得到北平市長秦得純的報告,那時蔣介石對于是否立即全面抗戰(zhàn),并未最后下定決心。
談話會推遲了一天,于7月16日在牯嶺火蓮院廬山傳習學舍(今“廬山大廈”)舉行。出席開幕式的各方代表158人。次日(即17日),廬山談話會上,蔣介石發(fā)表了重要講話。他在講話中,表示了準備堅決抗日的決心。他說:
“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臨到最后關(guān)頭,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jié),再不容講我們中途妥協(xié),須知中途妥協(xié)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條件。全國民眾要認清‘最后關(guān)頭’的意義?!?/p>
最后他說:“如果戰(zhàn)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zhàn)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p>
隨后7月19日,蔣介石召集在廬山的中共代表周恩來、秦邦憲、林伯渠舉行會談,基本上達成一致改組工農(nóng)紅軍為國軍,共同抗日。當日,蔣介石在廬山行轅(即“美廬”)召見了張季鸞,蔣告知張一個字“打”!希望張立即返回上?!洞蠊珗蟆罚罅π麄魅婵箲?zhàn)。
張季鸞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逢人就說。他首先到胡適處,進門就喊道:“《大公報》方針已定。我剛才見了委員長,他表示抗戰(zhàn)決心已定,一個字———打!”張季鸞到胡適住處前還遇到李璜、左舜生等人,他高聲喊道:“只有一個字———打!”張季鸞那日幾乎逢人便說:“一個字———打!”這個“打”字像巨風一樣,很快席卷整個牯嶺,整個廬山,以至全國大江南北!
第二天(即20日),蔣介石離開廬山前往南京,準備召集軍政人員開會,商討對策。同日張季鸞也離開廬山,返回上?!洞蠊珗蟆罚π麄魅婵箲?zhàn)。
后來有人詬病蔣介石與張季鸞“親密關(guān)系”時說,蔣介石連宣布對日作戰(zhàn),都讓張季鸞“宣布”。即便于此,罪耶?功乎?
(選自《廬山老相冊#8226;第3輯(1895-1987)》/ 陳政 主編/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 2004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