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季。我應邀參加中美洲的“瑪雅探險之旅”,深入危地馬拉、波里茲、洪都拉斯和墨西哥的熱帶叢林,探尋那些處于消亡邊緣的瑪雅遺址。由于航班原因,我比要求的報到時間遲一天抵達洛杉磯。在美國知名旅游公司Explorer Outdoor Sports Club(探險家戶外俱樂部)接待大廳,前臺洋妞正囑咐我在簽到簿上登記,突然一雙大手從后面給我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我回頭一看,居然是大胡子亞瑟。
亞瑟全名Arthur Carlisle,是生長在瑞士的英國人,50出頭,滿臉絡腮胡子,臉上靜脈糾結,一看就是飽受野外風霜的滄桑漢子。他最大的特長是使用英法雙語寫作,是歐洲頗有名氣的旅行者和旅游作家。
我第一次見到亞瑟是2003年6月。應瑞士聯(lián)邦旅游局之邀,我到蘇黎世參加專為開拓中國旅游市場舉辦的“瑞士旅游專家”活動。亞瑟作為“野外生存”課題的講師,給我們這些來自中國的小字輩講了一個月的實用攻略。
第一堂課快要結束時,亞瑟一本正經地問:“1910年,有一位來自德國的自然科學大師與一位來自中國的人文科學大師在瑞士相遇,德國自然科學大師叫阿爾波特#8226;愛因斯坦,請問各位,那位中國人文科學大師是誰?”屋子里先是短暫沉默,然后是一片搖頭晃腦。幸好我在旅行之余喜歡讀書研史,于是站起來回答:“我國學者陳寅恪先生1910年秋天至1911年夏天曾在蘇黎世大學游學一年,不知道您說的是不是陳先生。”亞瑟連呼Yes,但馬上糾正我,說陳寅恪的“恪” 應讀Ke,而不是Que。我告訴亞瑟,在漢字里,“恪”是個多音字,用在人名上必須發(fā)Que音。
我一番吐沫橫飛的解釋說得亞瑟目瞪口呆。就這樣,我歪打正著地和亞瑟成為莫逆之交。
再次見面,我們倆心里都歡喜得緊。然而探險之旅剛開始,我就發(fā)現他的歡喜轉移了,移到了一個他“不該”移的對象上。
我們的第一站是危地馬拉。剛到達北部小城莫拉雷斯(Morales),一支反政府游擊隊跟蹤而至,幾名官方警衛(wèi)不得不連夜護送我們沿5號公路趕往鄰國伯利茲(Belize)。
伯利茲國土面積僅有2萬多平方公里,卻擁有世界上最多的瑪雅遺跡,僅目前勘察確認并得到挖掘展示的就有1000多處。在這個加勒比海灣國度,哪怕是那些最偏僻的無人區(qū),歷史留下的蛛絲馬跡也都清晰可辨。事實上,探險隊在伯利茲的十天過得也是最愜意的。為了接待我們這批來自世界各地的探險家,當地旅游局特意派出一名美女導游蘇#8226;貝爾全程陪同。
蘇#8226;貝爾具備中美洲美女的所有優(yōu)點——性感漂亮而且浪漫奔放,眼睛能勾魂,嘴唇能殺人。漫漫旅途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定力與修為,年輕人渴望旅途艷遇無可厚非,偶爾來場風花雪月也未嘗不可,但是很不幸,蘇#8226;貝爾這罐迷魂湯竟然放倒了走南闖北的老亞瑟——僅僅10天時間兩人就接上了火,先是背地里秋波暗送,繼而當著大家明火執(zhí)仗地眉來眼去。要知道,亞瑟的妻子也是探險隊的成員之一。
在著名的瑪雅遺址拉馬奈,9號金字塔廢墟右下角有一口幽深的石洞,當地的瑪雅后裔說這是一口圣洞,最早的瑪雅祖先就從這里走出。上世紀90年代,美國哈佛大學、德國波恩大學的考古學家和瑪雅學者進洞考察,下到3700米的地方發(fā)現了公元前150年的石制玉米脫粒碾,在5000米深處發(fā)現了十多張黃金面具和數百具古代瑪雅人遺骸。再往下,盡管遠古瑪雅遺物也越來越多,但山洞構造越發(fā)復雜,里面暗河洶涌,科學家只能撤出,自此以后再也無人進洞,一塊“No Entry”的標志牌長年累月把守著石洞,拉馬奈的秘密也被永久封存起來。
好奇害死貓。明知道圣洞是禁區(qū),那天傍晚,趁其他隊員在帳篷里聊天,我還是悄悄鉆進洞里,舉著強光電筒摸索前行。洞中果然別有天地,洞頂和洞壁隨處可見用動物圖案拼成的瑪雅文字,一些雕滿圖騰的石板散亂地堆在腳邊,嘩嘩的流水伴隨著湮沒千年的文明,在空曠的山洞深處一去不返。轉過一個彎角,電筒的光柱突然照到兩個抱成一團的人影!我驚得一身冷汗——莫非遇見瑪雅神靈了?“嗷”地一聲怪叫我想撒腿跑,雙腿卻抬不起來。就在我魂飛魄散的當口,對面人影開口了:“Tan,你不僅打擾了我們,也嚇到了你自己。”我的天!是亞瑟,而和他抱在一起的當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蘇#8226;貝爾。
回到營地后,我和亞瑟在金字塔腳下散步。傍晚的熱帶雨林熱氣蒸騰,一絲風都沒有,周圍到處是斷壁殘垣,紅樹和油松遮擋著天空,藤蔓和苔蘚占據著地面,雨林深處時不時傳來幾聲加勒比黑猴的嘶叫——此時的拉馬奈仿佛是世界的終點。我倆坐在廢墟上休息,穿著白色小T恤的蘇#8226;貝爾迎著夕陽朝我們走來。我問亞瑟:“你愛上她了?”亞瑟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應該說是她愛上了我?!?/p>
第二天我們攀爬矗立在金字塔頂150米高的拉格神廟(Lag Temple)。在拉馬奈,攀登金字塔是件很危險的事。在埃及登金字塔有專門的游覽扶梯,在瑞士看古堡有空中纜車,拉馬奈卻什么保護設施都沒有,光禿禿的金字塔上只有一根垂下來的尼龍繩供人助力,每次只能上三人!我與亞瑟、蘇#8226;貝爾一組。心驚膽戰(zhàn)地爬到神廟塔頂,我們全都癱坐在地,蘇#8226;貝爾更是倚在亞瑟背上不發(fā)一語。歇息過后我開始不斷找角度拍攝,沒想到無意中竟然將他們擁吻的場景拍進了照片。這本來沒什么,山洞偶遇之后,他們已不再避諱我。但要命的是,晚上回到酒店,同行的亞瑟妻子在翻看我拍攝的圖片時,發(fā)現了這個秘密!于是一場夫妻大戰(zhàn)全面展開,最后以亞瑟妻子的傷心離去收場,而我則成了“雙面罪人”……
其后整整一年,我沒有亞瑟的任何消息,只聽說他去了尼日利亞,在那里經營一家旅行社。直到毫無征兆地亞瑟竟然突訪上海。我正和朋友在茂名南路閑逛,接到電話時激動得方向盤都握不穩(wěn),把朋友扔在路邊,急忙駛到福州路的老船長青年旅舍(Captain Hostel)。歐洲人很忌諱打探別人的生活,但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重重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問他是否真的住在尼日利亞。亞瑟不說話,放下啤酒瓶,從包里取出一本書《Letters from Nigeria》遞給我看,倫敦著名的雅典娜出版社(Athena Press)出版,收集了18封從尼日利亞寄給他妻子的書信。亞瑟在信中描寫了大量的尼日利亞風情和他自己對“照片事件”的懺悔,祈求妻子諒解。
放下書,我問:“你們現在怎么樣?”
亞瑟對我眨眨眼:“和好如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