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內外的謝晉

徐忠友

2008年10月18日是星期六，我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視機看午間新聞，突然看到電視屏幕下方的字幕中滾動出一條消息：“著名電影導演謝晉于10月18日逝世，終年85歲?！蔽翌D時驚呆了，這怎么可能呢？謝導的身體向來是很好的呀！我有點不相信地趕緊打開電腦上網查個究竟，從網上看到謝導是在回故鄉(xiāng)參加春暉中學百年校慶時下榻在上虞國際大酒店，據(jù)說頭天晚上在校慶宴席上，謝導心情不錯還喝了點酒，隨后就回賓館休息了。18日早晨7時40分服務員小張去請他起來吃早餐時，連叫幾聲發(fā)現(xiàn)謝導在床上沒有反應，再走近床前一看謝導已停止了呼吸。經上虞市人民醫(yī)院醫(yī)生確診，謝導系心源性疾病突發(fā)，于凌晨1時左右去世。

與謝導多次交往的難忘經歷

看到這個悲痛的結果，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追憶著當年多次采訪謝導的往事。謝導是我的老朋友了，早在上世紀90年代，我在《浙江青年報》當“文化娛樂”版的編輯、記者，經常去采訪一些影視歌舞的明星。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黃亞洲的夫人蔡繼英女士是浙江電影制片廠負責宣傳工作的，一些著名的影視導演和演員來浙江，她基本上都會請我去采訪。那幾年謝晉導演經常來杭州，其中1994年10月3日,他帶領謝晉恒通明星學校的學員來杭州東坡劇院匯報演出，當時趙薇還是個普通的學員。還有1998年10月25日在杭州世貿中心國際會議廳舉行的“謝晉從影50年紀念活動”，來了陳強、黃宗江、王心剛、鮑國安、李媛媛、叢珊、朱時茂等50多位著名影視明星，連臺灣的著名作家白先勇、日本的著名演員高倉健也來了，場面非常熱鬧。這當中我多次與他見面并采訪過他，并在1994年由浙江電影家協(xié)會秘書長、后為著名畫家韓美林的夫人周建萍女士創(chuàng)作的電影文學劇本《女兒谷》開機的新聞發(fā)布會后與他同桌進餐。用餐時謝導既隨和又幽默，吃飯時可以說大家是笑著吃的。那天碰巧嚴順開也來杭州，到我們飯吃了一半時他才到酒店，有人提議“罰”嚴老師3杯酒。謝導風趣地解圍道：“阿Q（嚴順開曾扮演過電影中的阿Q）是我的老鄉(xiāng)，你看他人這么瘦，還吃得消罰3杯酒嗎？等會吳媽要罵他的，我看這酒還是不用罰了，就“罰”他吃3只蝦補補身子，讓他在杭城發(fā)點小財吧?！闭f罷果真夾了3只蝦放到嚴順開的碗里，把有的人逗得飯也噴了出來。那次謝導的機智和幽默，真的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

1997年七一香港回歸前夕，年過七旬的謝晉導演風塵仆仆地來到首都北京，出席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香港回歸慶?；顒拥闹型庥浾咭娒鏁?。已經當上“北漂”的我在北京一家雜志社供職，還應邀參加了謝導的新片《鴉片戰(zhàn)爭》首映式暨新聞發(fā)布會。會上，謝導熱情地向百位中外記者介紹了拍攝歷史巨片《鴉片戰(zhàn)爭》的情況，并回答了記者們提出的許多問題。當晚在西長安街南邊的首都電影院內，謝導不顧勞累，與前來觀看《鴉片戰(zhàn)爭》的中外觀眾見了面，征求他們對影片的意見，并為觀眾中的“謝晉迷”簽名留念。首都許多報刊、電臺、電視臺和外國一些通訊社，都分別報道了謝導在京的活動情況，京城出現(xiàn)了一陣“謝晉熱”，也成了慶祝香港回歸前的一段小插曲……那次謝導在京期間我又采訪了他，盡管他的活動排得滿滿的，但他接受采訪時仍是精神煥發(fā)，臉無倦意，非常熱情地與我交談起他從影的經歷和拍攝《鴉片戰(zhàn)爭》等影片的內幕。

謝導早年艱難成長和從影歷程

1923年11月23日，謝晉出生在浙江省上虞縣謝塘鎮(zhèn)的一個書香門第，從小就在謝塘小學、春暉中學讀書。也許是受“梁?！焙托⑴芏鸬乃囆g影響，他從小就熱愛文藝，特別愛讀《西游記》、《三國演義》、《紅樓夢》等古典名著，并迷戀越劇。后來，謝晉的父親成了上海有名的會計師，全家便搬到上海寧波路居住。1941年夏天，謝晉在上?；街袑W讀完高中，考入四川江安國立戲劇?？茖W校，受到曹禺、焦菊隱、馬彥祥等名師指點。1943年由于戰(zhàn)亂輟學后，跟焦菊隱、馬彥祥等藝術家在重慶中國青年劇社工作，在《少年游》、《黃花崗》、《雞鳴早看天》等劇中擔任劇務、場記和普通演員，由此確立了他后來向導演專業(yè)發(fā)展的方向。1948年他進入地下黨組織創(chuàng)辦的大同電影公司，當時公司內有趙丹、張瑞芳、黃宗英、上官云珠等著名演員。那時演職員工資都很低，設備落后，拍攝條件很差，拍的都是黑白片，甚至還有“無聲電影”。特別是戰(zhàn)亂不斷，大家還要冒生命危險，劇組拍攝點經常轉移，演職員常常睡不好覺，吃不上飽飯。即使在那種艱難的條件下，謝晉和趙丹等一大批同志懷著自己的理想和對電影藝術的酷愛，把個人的一切置之度外，堅持拍攝進步的影片，為祖國的解放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1946年，謝晉回南京國立戲劇?？茖W校復讀，專攻導演專業(yè)。1948年，謝晉成為根據(jù)吳仞之同名話劇改編的電影《啞妻》的副導演，并與熱戀了多年的同學徐大雯結婚。建國初期，大同電影公司成了新中國最早的電影拍攝基地之一。謝晉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拍攝中。1950年3月，謝晉經田漢等人介紹，考入中國人民革命大學學習，畢業(yè)后分配上海電影制片廠，先擔任廠工會主席。1953年，他擔任電影《雞毛信》的副導演，并執(zhí)導了一部淮劇短片《藍橋會》。1954年他獨立執(zhí)導了電影《水鄉(xiāng)的春天》。此后，他又導演了《紅色娘子軍》、《舞臺姐妹》、《女籃5號》等有影響的影片。其中他1957年執(zhí)導的《女籃5號》，為新中國第一部彩色體育故事片。1960年執(zhí)導的《紅色娘子軍》，榮獲1962年第一屆“大眾電影百花獎”中最佳故事片獎、最佳導演獎等4個獎項。

在十年動亂期間，已是上海電影制片廠著名導演的謝晉也受到了嚴重沖擊，先后200多次受到批斗，父母自殺，妻兒受辱。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下，謝晉也未放棄自己對電影藝術的追求，堅持利用可以利用的時間，刻苦鉆研電影業(yè)務，決心探索出一條電影拍攝的新路子。

三中全會后謝導煥發(fā)了藝術青春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當謝晉重新站到攝像機前拍電影時，便以滿腔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1980年，他執(zhí)導根據(jù)著名作家魯彥周同名小說改編的彩色故事片《天云山傳奇》，榮獲首屆電影“金雞獎”的最佳故事片獎、最佳導演獎等4個獎項和第四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1981年，他執(zhí)導了根據(jù)著名作家張賢亮小說《靈與肉》改編的彩色影片《牧馬人》，榮獲第六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等獎項。他導演的這一系列著名影片，成功地塑造了吳瓊花、洪常青、羅群、宋薇、施建嵐、許靈均、李秀芝等一批新角色，給中國的影壇吹來一股春風。中國的電影觀眾因此獲得了電影藝術的新享受，外國電影界的人士也把眼光投向中國，關注新出現(xiàn)的“謝晉現(xiàn)象”。1984年，謝晉導演了寬銀幕彩色故事片《高山下的花環(huán)》。1987年，執(zhí)導了被稱為新時期反思片的《芙蓉鎮(zhèn)》。1989年，又導演了《最后的貴族》。1996年，又拍攝了故事片《女兒谷》。這些影片都獲得了“百花獎”、“金雞獎”、“華表獎”等國內電影獎和國際上的大獎，使他再上了一個新的藝術高峰，成為當時在國內外獲獎最多的電影導演之一。而他導演的這幾部影片，可以說整整影響了中國的幾代人。更令人欣喜的是，謝晉在拍攝中，還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了祝希娟、王心剛、劉曉慶、陳沖、叢珊、唐國強、姜文、朱時茂等一批優(yōu)秀的青年演員，中國的影壇上一時星光閃爍，分外亮麗。

謝導拍攝歷史巨片《鴉片戰(zhàn)爭》內幕

中國第一部歷史巨片《鴉片戰(zhàn)爭》，就是謝晉攀登的一個世界性的電影藝術高峰。

謝導拍攝《鴉片戰(zhàn)爭》這部“大片”的念頭，產生于1994年底。當時，謝導在杭州主持彩色故事片《女兒國》開機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就稍稍向記者透露了這一想法。不久，這一消息便見諸報端，當時有許多人表示贊同，但也有一些人認為：在香港回歸前，謝導拍《鴉片戰(zhàn)爭》的時機是抓得準的，但反映《鴉片戰(zhàn)爭》這一題材的電影已先有《林則徐》了，此外還有一些電視片、紀錄片，恐怕很難有新的突破。另外拍“大片”資金投入大，風險也大，還是謹慎點為好。

對于上述諸多因素，謝導也認真考慮過。作為中國第三代導演,謝晉的電影始終是與祖國的主旋律完美結合在一起。他認為自己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和中華兒女，作為一個老藝術工作者，心中時刻要有一種民族責任感。可以說他從影以來，拍的影片大都是反映“主旋律”的。在香港回歸這一偉大的歷史時刻，他應該有所表示，應該代表文藝界為祖國獻上一份厚禮。另外，從藝術的角度上來講，他作為一名世界級的著名導演，曾目睹國外一些導演一部又一部地拍出“大片”，難道中國的導演就拍不出“大片”嗎？謝導一直想去填補這一空白。基于上述兩點，謝導認為我國有一流的編劇、導演、演員、攝影師，拍攝上沒有問題，經濟上收支能持平就行了，即使虧一點也值得，因為社會效益是好的。

應該說謝導是有膽有識的，他先在上海請了一批專家，對《鴉片戰(zhàn)爭》這部片子的可行性展開了研討，當時任上海市委副書記的陳至立、上海電影局局長吳貽弓和余秋雨、宗福先、朱蘇進等專家也參加了會議。專家們經過論證后，認為拍攝《鴉片戰(zhàn)爭》的方案可行，有的還提出了很好的建議。謝導立即把《拍攝〈鴉片戰(zhàn)爭〉的可行性方案》作了修改，并及時上報中宣部、廣電部等有關部門和領導，很快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接著，他便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了拍攝《鴉片戰(zhàn)爭》新聞發(fā)布會，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雷潔瓊、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程思遠等國家領導人出席了這一新聞發(fā)布會，大家對謝導此舉寄予了厚望。

1995年3月5日，身為全國政協(xié)常委的謝晉在這次全國政協(xié)會議上登臺發(fā)言，他在發(fā)言中講了拍攝《鴉片戰(zhàn)爭》在政治上的重大意義，并指出：“我們國家也要拍大片，為什么意大利人拍了《末代皇帝》的大片，用我們國家的題材，還在故宮內拍戲，結果賺了大錢。這樣的大片我們也能拍！”謝導的講話，博得與會全國政協(xié)委員和有關領導的熱烈鼓掌歡迎，拍攝《鴉片戰(zhàn)爭》的行動，得到了社會各界的支持。

最難的問題還是拍攝資金問題，按最少的預算也要8000萬元，在當時這么多的錢從哪里來？謝導便親自出馬，在上海、杭州等地爭取社會各方面的幫助，尋找合作伙伴，據(jù)說當時杭州華港鞋業(yè)有限公司董事長俞永高先生就給他投了一大筆資金。但由于片子大開銷也大，最后資金還是不夠，謝導心一橫，將自己在上海的房產作了抵押，向銀行貸到一大筆款子，好不容易解決了拍攝的經費。接著又請宗福先、朱蘇進、麥天樞等為編劇，鮑國安、林連昆等為主要演員，終于開始了運作。他說：“這里面有許多酸甜苦辣是無法用文字來表達的。”

在長達近兩年的攝制中，謝導先后在廣東虎門、天津大沽、浙江舟山、東陽橫店等許多外景地來回奔波，橫店的徐文榮對謝導還是比較支持的，在橫店建造了香港街和用于海戰(zhàn)的湖，為拍攝《鴉片戰(zhàn)爭》提供條件。在橫店等外景地，年過七旬的謝導以苦為樂，從不休息一天，直到圓滿完成了拍攝的任務。

《鴉片戰(zhàn)爭》的拍攝成功，向香港回歸這一中華民族特大的慶典活動獻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它告誡炎黃子孫時時刻刻不要忘記那段苦難的歷史，社會反響非常好。特別是對劇中主角林則徐這個人物的塑造非常成功，影片不僅展示了林則徐虎門銷煙的英雄氣慨，也表現(xiàn)了他一度有輕敵的麻痹思想，揭示了“落后就要挨打，輕敵也會造成失敗”的深刻道理。另外，就全片的基調而言，都比較注重客觀事實，按有些評論家的說法就是：“只有客觀看待我們昨天的優(yōu)勢和不足，我們才能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边@部片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重大突破，可見謝導在該片的醞釀和拍攝中為之傾注的心血和獨具的匠心。

從另一方面講，在中國電影界，拍攝《鴉片戰(zhàn)爭》這樣的“大片”還屬第一部。影片在上映前后，許多國家，包括我國的港、澳、臺地區(qū)，都紛紛來訂購該片。這說明我國的電影導演也能拍出高水準的“大片”，而且“高投入”也帶回了高收益。所以在香港首映這部新片時，為攝制該片勞累了數(shù)年的謝導，心情顯得非常輕松且十分風光地出現(xiàn)在香港政要和觀眾的面前?！而f片戰(zhàn)爭》公映后不久，就獲得了“金雞獎”、“華表獎”、“百花獎”和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jié)美洲特別大獎。

謝晉導演已駕鶴西去，這對中國電影事業(yè)是重大的損失。謝晉的遺體運回上海后,市民都自發(fā)地到他在江寧路的家中悼念。10月26日,謝晉追悼會在上海龍華殯儀館舉行,黨和國家領導人胡錦濤、江澤民、吳邦國、溫家寶、賈慶林、李長春、習近平、李克強、賀國強、周永康等送了花圈,謝導生前提攜過的一批演員劉曉慶、叢珊、趙薇、張瑜等出席追悼會,成千上萬的群眾自發(fā)涌向上海龍華殯儀館,為這位中國電影大師送別?？梢?謝導在人們心中是有很重分量的。謝導將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作者單位:浙江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