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說朱自清散文的色彩藝術(shù)

田　夏

色彩具有促人聯(lián)想產(chǎn)生表情的作用，不同的色彩可使人產(chǎn)生不同的心理感受，而文字本身就有豐富的詞彩，可在文章中透現(xiàn)出斑斕的色澤。朱自清的散文往往情彩并茂，就是以文設色，以色達情而致。讀者無不在動人的情彩中陶醉、神往。以色彩美創(chuàng)造精湛的藝術(shù)美方面，朱自清先生有深思獨到之處，下面就此談談其散文的色彩藝術(shù)。

古人云：“凡作一圖，用筆有粗有細，有濃有淡，有干有濕，方為妙手。”朱自清先生為文設色無不恰到好處，強弱、明暗、濃淡惟妙惟肖。

作者在威尼斯看到：“海水是那么綠，那么釅，會帶你到夢中去?！蔽┢涫呛祈瞪畛恋拇蠛?，才會使面對它的人墮入遙遠的遐想的境界，產(chǎn)生悠悠若夢的感覺。故而作者選取濃重的色彩描繪這迷人的亞得里亞海，使其更深幽而神妙。這一筆濃彩確為《威尼斯》增添了無限的詩情畫意，寫活了她那魅人的風韻神姿。

溫州梅雨潭的水色，作者以濃麗明艷的色彩描繪它：“梅雨潭亮閃閃的綠色招引著我們，我們開始追逐那離合的神光了……又鞠身過了一個古穹門，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邊了。潭水輕輕擺弄著，像跳動著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地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敝链怂纳室驯幻枥L得神采飛揚了，姿形、神韻栩栩如生；那妙不可言的變幻的色彩，更叫你探幽索味之興陡增。潭水的綠是厚茸茸的，沁在水中是波動的，生機勃勃的，水靈、清澈、純情、溫潤……誰能不為此拍案叫絕呢!出神入化的色彩變幻寫盡了水的深酣的人情味和它那飄逸的神韻。

朱自清為文設置濃彩，每每各有側(cè)重，而為文略施粉黛亦各有千秋，別有一番風致。

作者描寫荷塘月色下的流水，色澤庶幾近無：“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贝藭r月光如瀉，萬物都“像在牛乳中洗過一樣”泛出白色銀光，流水無疑也被月色掩起綠來，然而“脈脈的流水”，這“脈脈”兩字寫得多妙啊!是寫微微波動而顯見了殷殷的綠的漣漪，是寫光暈輕泛的月色，還是寫作者淡淡的喜與愁的委婉情思呢?盡在不言中，由你去體味吧!墨無痕，筆有神，流水空靈捉摸不定的色彩更為荷塘添了一番朦朧的淡雅的美。有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詩一般美妙。看無著色，而實有色，恰如“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境界。

朱自清在瑞士看到的湖水是這樣的：“太陽照著的時候，那水在微風里搖晃著，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這段描寫沒有一個帶色彩的詞，然而筆觸流出的透明，一汪見底閃著靈光，如此純情，如此靜美，令人心醉!不用帶色彩的詞卻醞釀出如此淡雅如此魅力的色澤，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神來之筆啊!

朱自清先生設色的精湛技藝不可能一一述舉，濃淡相濟，明暗深淺各宜，然而無不新穎、傳神，如真正的美人“淡妝濃抹總相宜”。在這方面充分表現(xiàn)了他深厚的藝術(shù)功力。他的藝術(shù)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更表現(xiàn)在他十分注意處理內(nèi)容與形式的正確關(guān)系，深究外在的色調(diào)與內(nèi)在情思的正確關(guān)系，摒棄文章徒有其表的色彩美，為突出作品中心，渲染作品情感，選取最佳色彩，多形式多角度地繪景摹象。

朱自清散文中的景物描寫，常常以一種最適合作品情與思的色彩做主色，如主旋律反復回旋在樂意里一樣反復出現(xiàn)在作品里，為作品打底色，創(chuàng)造出叩動人心的基調(diào)。如《荷塘月色》一文作者選取了白色做為它的主色：“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青紗的夢。”荷塘的一切都在蒼茫的月白朦朧中，這是一片冷色，給以淡淡的冷氣，隱隱透出了當時——九二七年蔣汪叛變革命后社會寒冷恐怖的空氣，白天只能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只能講自己不愿講的話。然而白色又能給人以純凈、圣潔的感受，使人的情感得到凈化與升華，作者又借助于它，陶冶、凈化情感，寫出自己晶瑩純潔如月的心靈世界，抒發(fā)出自己不愿與黑暗當局同流合污，熱烈向往光明、自由美好生活的情感。作者竟把自己內(nèi)心的熱力點化為一個冷然、晶瑩、潔白的藝術(shù)畫面，別有一番韻味。統(tǒng)攝全篇的這一片白色，既為文章創(chuàng)造了幽靜、優(yōu)美的意境，又包蘊了深醇的人情美。

朱自清在散文中還常用兩種反差較大的色彩，同時出現(xiàn)在作品里，使之強烈對比，渲染情韻，挖掘中心，點化主題。以《背影》一段為例：“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顯示出的色彩是：黑色、深青色。這冷色渲染的是凝重、冷落的氣息，這色彩與背影出現(xiàn)的特定背景很相適：父親的母親剛?cè)ナ?，典當盡家資才辦好喪事，然而父親當時卻又被解職。父親的背影畫下了他飽經(jīng)憂患、半生潦倒的印記，所以作者以暗彩畫他。當父親轉(zhuǎn)過身來時，作者寫道：“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黑色的背影上陡然添上這紅色，使文章內(nèi)在的情韻得到熱烈抒發(fā)，父親不顧手頭拮據(jù)買來一抱橘子，有著父親對兒子的一片慈愛，也有著父親對兒子的一片深望，期望兒子學成后能挑起家庭的重擔。這一筆亮色，不僅藝術(shù)地點化了暗淡“背影”的形象，給全篇暗淡的基調(diào)投以光明與希望，而且使文章的詩情至此升華到最高點，作品的主題因此而更鮮明突出。

上述可見，朱自清散文用彩精妙、新奇，使文章情彩并茂，物我兩融，無不令人折服、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