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藺相如列傳》注釋商補五則

朱燕青

《廉頗藺相如列傳》為高中教材傳統(tǒng)篇目，然而蘇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biāo)準(zhǔn)語文實驗教科書·必修三》(2004年第1版)(下稱“課標(biāo)教材”)對其中幾個詞的注釋未盡完善，這給準(zhǔn)確理解課文帶來困難，對此，筆者不揣谫陋，擇取幾例，與教材主編丁帆、楊九俊二先生商榷。

一、“拜為上卿，以勇氣聞于諸侯”

此例中“聞”課標(biāo)教材未注，不少教學(xué)參考書將“聞”注釋為“聞名，出名”，筆者以為不妥。

《說文解字》釋“聞”云：“從耳門聲，知聲也?！奔础奥犚姟?，據(jù)此可引申為“熟知”，“了解”，但在“以勇氣聞于諸侯”一句中“聞”卻不可解釋為“聞名”、“出名”，因為此句是被動句，“于”只是引進“聞”的主動者——“諸侯”。在這里“于”只可解釋為“被”，不能理解為“在”。此句的結(jié)構(gòu)與《呂氏春秋·重言》中“謀未發(fā)而聞于國”一句類似，“聞于國”中的“聞”應(yīng)訓(xùn)為“熟知”或“了解”。依此類推，“聞于諸侯”的“聞”也應(yīng)該解釋為“熟知”或“了解”。因此，教材編者在課文注釋時應(yīng)加以明確。

二、“且秦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趙，趙定奉璧來”

“一介之使”該如何理解，歷來意見紛呈，課標(biāo)教材同樣未注。諸多教學(xué)參考書將“介”理解為“個”；有人認(rèn)為“介”通“芥”，“芥”指微賤的東西，“一介之使”即“一個微賤的使者”(范鳳池：《“介”不同于“個”》，刊于《語文教學(xué)之友》，1989，9)；也有人認(rèn)為“介”是使者副手，“一介之使”就是“一個身份地位不高的副手那樣等級的使者”(謝質(zhì)彬：《(廉頗藺相如列傳)中的若干疑難問題》，刊于《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1988，8)。筆者不同意以上三種觀點。

筆者認(rèn)為理解“一介之使”應(yīng)該從課文的具體語言環(huán)境來全面考慮，藺相如當(dāng)時強調(diào)的是趙國很尊重秦王，秦王只派一個“介”的使者來，“趙立送璧來”，藺相如用旁敲側(cè)擊的方法責(zé)備秦王不守信，這里的“一介之使”暗應(yīng)上文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的隆重情形，從而構(gòu)成鮮明的對照。如果把“介”理解為“個”或“副手”都不能強調(diào)這一點。把“介”解為“芥”，雖然也能突出使者等級低微，符合課文語境，但古文中凡用“一介(芥)XX”都有自謙意味，如王勃《滕王閣序》：“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薄度龂尽す軐巶鳌罚骸白躁愐唤橐吧?，無軍國之用?！边@兩例中的“一介”很明顯有自謙成分，而“一介之使”中的“介”卻沒有一點自謙的意思，故“介”通“芥”也就不妥。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侯之間的使者往來，一定帶有“介”。《禮記·王藻》：“大夫有所往，必以公士為賓也?！编嵭ⅲ骸肮繛橘e，謂作介也?！?/p>

《辭源》對“介”作了較為詳細(xì)的闡述：“傳賓主之言的叫介。古時主有儐相迎賓，賓有隨從通傳叫介。”《簡明古漢語字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收有“介”的詞條：“⑤傳賓主之言的人，引見人”，并以《禮記·聘義》中“聘禮，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作為例證。所以只要是正式派出的使者，至少帶三個“介”，只帶一個“介”的使者是沒有的，“使”與“介”的身份是不同的，使者需要大夫以上的人擔(dān)任，而“介”士擔(dān)任就可以了，藺相如之所以強調(diào)秦王只派遣僅帶一個“介”的使者來趙，主要揭露秦王的傲慢無禮，對趙王的不尊重。故筆者建議編者在教材再版時應(yīng)加以補注。

三、“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于趙”

對于“加勝”的意義，課標(biāo)教材未注。各種注本及教學(xué)參考書說法不一。大致有三種意見：①《文言文語言的分析》(張拱貴、黃岳洲著，甘肅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注“加”為：“加上，施及”的意思，“加勝于趙”翻譯為“把勝利加在趙國身上”。②《文言語法分析》(廖序東著，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出版)意見：“加：更加，副詞”，“加勝于趙”直譯是“比趙國更占優(yōu)勢一點?！雹劢?、肖毅先生等人認(rèn)為：“加勝，二字同義，壓倒，凌駕……之上，于，介詞，表示動作的對象，可不譯出”(見華中科技大學(xué)出版社2004出版《高中文言文評點譯釋》)。

筆者傾向于第三種意見，“加勝”是兩個詞，是同義動詞的連用，這種語法現(xiàn)象比較常見。如“王行，度道見會遇禮畢?！?《廉頗藺相如列傳》)句中“會遇”便是同義動詞連用?！凹印?，《說文解字》注曰：“語相增加也，從力口”；段玉裁注曰：“凡據(jù)其上曰加”，據(jù)此可以引申為“取勝”?！逗喢鞴艥h語字典》注“加”時亦收有“勝過”義項，并以“《禮記·檀弓》：獻子加于人一籌矣”作為例證。又如《史記·淮陰侯列傳》：“今韓信兵號數(shù)萬，其實不過數(shù)千，能千里而襲我，亦罷極，今如此避而不出，后有人者，何以加之?！蓖趿ο壬凇豆糯鷿h語》(王力主編，中華書局1999年出版)注“加”為“等于說勝”。

綜上所述，“終不能加勝于趙”一句中“加勝”就是“取勝，勝過”的意思。建議編者在課標(biāo)教材中予以補注。

四、“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p>

“宣言”課本未注，諸多教學(xué)參考書將其注為“揚言”，筆者以為欠妥當(dāng)。

《說文解字》注“宣”云：“天子宮室也。從宀亙聲。”段玉裁注曰：“引申為布也，明也，偏也，通也，緩也，散也?！薄稜栄拧め屟浴罚骸靶?，絢，編也。”郭璞注：“皆周編也?！薄吨腥A大字典》(中華書局2006年出版)、《辭源》皆有“周遍”義項?！靶浴敝小靶睉?yīng)取此義項，可以解釋為：“到處說說。”這樣理解更能表現(xiàn)廉頗居功自傲的性格特點。因此筆者以為編者在課標(biāo)教材注釋中應(yīng)予以交代。

五、“位在廉頗之右”

課標(biāo)教材注“右”：“上，古人以右為尊?！弊⑨屖钦_的，但注釋中的“位次”交代得不全面，應(yīng)指出的是“官職位次”。

秦漢以前坐席或坐車的位次以左為尊，即尚左。如《信陵君竊符救趙》：“公子于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以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背烧Z“虛左以待”就是出于此。然而牽涉到職位的高低時，又是以右為尊。張衍田輯校《史記正義佚文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出版)中說：“秦漢以前，用右為上。”《史記·田叔傳》：“上屬召見與語，漢廷臣毋能出其右者?！惫屎篱T望族叫“右族”或“右姓”，皇上親戚叫“右戚”，重要官職叫“右職”。與“右”相對的“左”，則表示卑下，《漢書·諸侯王表》：“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事，設(shè)附益之法?！弊⒃疲骸皾h時以上古法，朝廷之列以右為尊，故為降秩為左遷，仕諸侯為左官也?！焙笠卜Q降職外遷的官員為“左官”，被貶謫叫“左遷”“左降”。課標(biāo)教材注釋中應(yīng)把以上兩方面情形補注完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