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韓熙載夜宴圖》賞析

古都南京人杰地靈，物華天寶，在我國古代歷史上曾有過兩位杰出的藝術(shù)家，一位是東晉時期的顧愷之，另一位則是南唐時期的顧閎中，兩位都為顧姓，他們都與南京結(jié)下不解之緣。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可謂是絕世神品，而本文將與讀者共賞的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更是毫不遜色。兩幅巨作都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中的藝術(shù)精華，現(xiàn)都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一、“夜宴圖”歷史背景

南唐是五代十國中的一個小王朝，盡管南唐歷史只有三十多年，卻留下輝煌的一頁。南唐從立國之初經(jīng)過烈祖李、中祖李兩代皇帝精心治理，國力發(fā)展很快，地跨我國東南五?。ㄌK皖贛閩湘），成為當時富裕強國之一，金陵成為東南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藝術(shù)中心。

李煜（公元937-978年），彭城人（今江蘇徐州人），是南唐最后一位皇帝，史稱李后主。他是李的小兒子，自幼聰明好學(xué)，熟讀四書五經(jīng)，在琴棋書畫方面，更是無所不通，對佛主十分虔誠，頂禮膜拜。作為一國之君的皇帝，對藝術(shù)造詣遠遠高于安邦治國，他的不朽之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成為千古絕唱，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橋梁作用，他的詩詞婉約豪放，多為描寫金陵秀麗、壯美的山川。

韓熙載（公元902-970年），字叔言，濰州北海人（山東濰坊人），因父親被后唐皇帝李嗣源所殺，早年投奔吳地，到南唐時得到李、李兩位皇帝的賞識，先后任秘書郎、吏部員外郎、史館等官職。他博學(xué)多聞，能言善辯，精通音律，在書法藝術(shù)上可與同時代之徐鉉相提并論，是后主李煜的得力助手。后主李煜在位時欲用韓熙載為相，當時韓熙載已官至中書侍郎，僅次于宰相之職，但因他放蕩不羈、不拘名節(jié)的性格，使李煜又對他異常猜忌，不敢輕易立相。李煜雖然對后周采取屈辱求和的態(tài)度，但對那些在南唐做官的北方佬生怕他們謀反朝廷，李煜曾經(jīng)多次不擇手段加害北方官員，來解除他的心腹之患。此時韓熙載也怕受到株連，為了保全自己，以年事已高、體弱多病為由，向后主告假，在家養(yǎng)息。他一反常態(tài)，假裝成一個沉湎于酒色歌舞的庸碌之輩，逃過一劫。

韓熙載的住宅在離南唐宮城數(shù)里外的戚家山，就是現(xiàn)今南京中華門外長干里一帶，在“南唐都城圖”中標有徐鉉宅在城北幕府山，韓熙載宅在城南聚寶山。雖然韓熙載在家養(yǎng)病不問朝政，但后主李煜仍然放心不下，便常常指派官員到他家，明是上門慰問，實為打探消息、監(jiān)視他。有一天后主李煜的親信得到消息對他說：“近日韓府要設(shè)宴招待朝中北方官員及親朋好友”，李煜立即安排兩位宮廷畫師顧閎中、周文矩親自夜入韓府竊窺，并要求他們把所見所聞畫下來，以便從畫中了解韓熙載日常起居、社交活動。韓熙載家中養(yǎng)有四十多位姬妾，成天與她們風(fēng)花雪月、戲嬉玩耍，給人一種看破紅塵、不問世事的感覺。顧閎中憑借他那敏捷的洞察力和非凡的記憶力，把韓府夜宴時賓客滿蓬、燈燭間觥籌交錯的場景默記于心，回到宮中后潑墨揮毫作畫，這就是聞名古今中外的《韓熙載夜宴圖》，描繪出南唐時的南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景象。

顧閎中，江南人，五代南唐宮廷畫師，以善畫人物著稱?！缎彤嬜V》中就有南唐宮廷畫家顧閎中《韓熙載縱樂圖》的記載，現(xiàn)代書畫鑒賞家徐邦達先生在《古代書畫偽訛考辨》中對此畫有詳細的考證，認為《韓熙載夜宴圖》在中國畫史上是后代畫家不斷追摹的藍本，給予畫師顧閎中高度評價。

二、“夜宴圖”人物、場景

國寶《韓熙載夜宴圖》又叫《韓熙載縱樂圖》，橫337.5厘米，縱28.7厘米，絹本設(shè)色，無款，畫卷從右至左分為“聽樂、觀舞、歇息、清吹和散宴”共五段，每段場景之間用造型各異的屏風(fēng)巧妙地隔開，既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又可按時間先后展現(xiàn)開來，顯示出畫家獨具匠心的構(gòu)圖，作者筆法凝練簡潔，設(shè)色絢麗典雅。

首段“聽樂”（圖1-1）描繪的是韓熙載與來賓欣賞樂伎李姬的弦樂琵琶獨奏，韓熙載端坐在床榻上，四周圍坐賓客和嬪妃，男賓身著朝廷官服，女嬪們穿著華麗艷服，沉湎在琵琶悠揚的樂曲里，不時流露出憂國傷感之情緒。圖中身著紅衣坐在韓熙載右邊的是南唐（公元967年）新科狀元郎粲，是韓熙載最為得意的門生，在門外還有一位侍女將頭伸進屋內(nèi)偷偷地觀看表演。畫面真實反映了韓熙載政治上不得志，縱情酒色的夜生活和他內(nèi)心深處復(fù)雜而苦悶的心境。

第二段“觀舞”（圖1-2）描繪的是韓熙載與嬪妃們同樂的場景，在韓熙載家中養(yǎng)有四十多位姬妾，其中有位名妓王屋山，韓熙載對她十分寵愛，王屋山不但天生麗質(zhì)，而且俊慧異常，能歌善舞。這段畫就是王屋山帶領(lǐng)幾位樂伎邊歌邊舞的場景。表演的是唐代流行的《六么舞》，舞者扭動細腰，觀者掌聲附和，舞姿造型優(yōu)美，而此時興致勃勃的韓熙載脫去外衣，親自為愛妃王屋山擊鼓助興，將整個晚會推向高潮，從韓熙載憂傷的眼神中，意示著南唐很快就要滅亡了，真是“世人皆醉我獨醒”。畫中還有位特殊人物格外引起眾人的注意，他就是法號德明的和尚，身穿袈紗頭戴佛珠站在一旁，是韓公的親密好友，恰巧路過韓府，看到歌舞升平的景象，非常尷尬，出家人不貪酒色，只好雙手合十閉目側(cè)聽。這時韓公對德明和尚道出自己的苦衷：“吾為此行，正欲避國家入相之命也，實為免遭殺身之禍啊”。畫中的生活場景是封建貴族腐朽、奢侈生活的真實寫照。在畫上留有兩枚圓形皇室藏印，右上為朱文“嘉慶御覽之寶”六字篆書，左上為朱文“宣統(tǒng)御覽之寶”六字篆書，是清朝嘉慶皇帝、宣統(tǒng)皇帝的印識。

中段也為中場“歇息”（圖1-3），經(jīng)過“聽樂”、“觀舞”兩場精彩的表演，中間主人招待眾嘉賓以菜、酒、瓜果等。嬪妃們前呼后擁，為時年已66歲的韓熙載捶腰捏背，來解除他在擊鼓時的勞累、疲乏。大家聚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與貴賓噓寒問暖，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在畫的屏風(fēng)上留有兩枚皇室藏印，圓形印款為朱文“古希天子”四字篆書，方形印款為朱文“太上皇帝”四字篆書，是清朝乾隆皇帝的印識。

第四段“清吹”部分（圖1-4）的畫面布局、構(gòu)圖最為完美，圖中五位管樂演奏家，有樂伎三人吹簫、樂伎二人吹笛，神態(tài)自然，兩種音調(diào)此起彼伏，委婉動聽，簫聲如歌如泣最能表達主人的思想感情。韓熙載身穿深色外衣，而樂伎們服飾鮮艷奪目，兩者形成極大反差，這是顧閎中在畫上有意識地加以渲染，烘托出樂伎們表演時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后“散宴”（圖1-5），盛大的歌舞演出晚宴進入尾聲，此時已到深夜時分，所到賓客酒足飯飽、歌舞消娛之后，韓熙載一一向他們道別，但還是有些官員不忍離去，繼續(xù)與嬪妃、歌妓們調(diào)情戲嬉，還一直沉浸在載歌載舞、燈紅酒綠的歡樂氣氛中，他們早把國家的存亡拋之腦后。從頭到尾整個夜宴活動規(guī)模遠遠超出凡人的想像，充分展示韓熙載個人在權(quán)力上顯赫、財力上富有，從此也看到韓熙載晚年過著極度淫逸、奢侈的生活，一場盛大的歌舞音樂晚會到此結(jié)束。在手卷尾端上留有十一枚皇室、藏家印款，圓形印款篆書不清，方形印款有滿文一方，其余為朱文“三希堂精鑒璽”、“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徵耄念之寶”、“筆林”等篆書印識。

三、“夜宴圖”的價值

國寶《韓熙載夜宴圖》一直為皇家珍藏、賞玩，畫上留有歷代收藏印銘，并有南宋、元及明清名人題跋，雖然此畫無款，但圖中人物故事、家具陳設(shè)、樂伎服飾與歷史文獻記載相符。另從南京博物院1950年發(fā)掘的“南唐二陵”，墓中出土的樂伎舞俑、墓室壁畫等文物再次得到有力的印證。再將其與五代南唐流傳下來的周文矩《重屏?xí)鍒D》畫風(fēng)相比較，兩者十分相似。在我國，古代宮廷畫師一般是不敢輕易在畫上留名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五代時期繪畫作品上大多數(shù)是不落款的，在宋、元時期繪畫才普遍落款。在畫的卷首有明代畫家程南云親筆題寫的“夜宴圖”三字篆書。國寶《韓熙載夜宴圖》對研究南唐歷史文化、政治經(jīng)濟以及南京的風(fēng)土人情是重要的實物資料。關(guān)于這張畫的真?zhèn)螁栴}，中國書畫鑒賞大家徐邦達先生認為是南宋時期的摹本，現(xiàn)在學(xué)界大多數(shù)接受這種看法，但并不影響這幅畫的藝術(shù)價值。

關(guān)于國寶《韓熙載夜宴圖》的流傳還有一段精彩有趣的故事。清王朝滅亡后，大量宮廷珍寶外流，1921年末代皇帝溥儀從宮中將國寶《韓熙載夜宴圖》攜出變賣給古董商人，從此國寶流落民間，杳無音信。解放前有一天近代國畫大家張大千先生突然從一位京城古玩商口中得知這幅名畫落入北京“玉池山房”古玩店掌柜馬霽川先生手中，此乃國之瑰寶，張公下定決心要買下這幅畫。張大千很快就通過朋友蕭允中找到古玩店老板馬霽川掌柜，生意人講的就是一個“利”，雖然他口頭上愿將畫轉(zhuǎn)讓，心里極不情愿，所以將此畫開出天價，一口咬定五百兩黃金，有意為難張大千。盡管將畫價，遠遠超出當時的市價，不愧為一代宗師的張大千卻也沒有說半個不字，當即畫押，多方籌集資金，變賣所藏名畫及全部房產(chǎn)，勉強湊足銀兩，迫不及待地帶上錢款與朋友登門取畫，再次對《韓熙載夜宴圖》從構(gòu)圖、筆法、紙張等逐一鑒定，確信無疑，愛不釋手，當場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買賣雙方發(fā)誓永不反悔。從此《韓熙載夜宴圖》隨身相伴，永不分離，并特意篆刻一枚朱文閑章“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圖2），加蓋在畫卷引首上。

解放前張大千把畫從內(nèi)地帶到香港又轉(zhuǎn)賣到私人收藏家手中，直到解放后在上世紀50年代，中央人民政府又花巨資從香港收藏家手中購回。《韓熙載夜宴圖》在外飄流數(shù)年后，又回到了它的原籍，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可想而知我們今天再次見到國寶《韓熙載夜宴圖》這幅曠世之作能不敬畏嗎？ （責(zé)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