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不安分,愛趕時髦。我的童年記憶中,當鄉(xiāng)親們搓著煙葉吸旱煙卷的時候,三叔就抽起了盒裝香煙,并且口袋里常常裝著兩種煙,一種帶過濾嘴,另一種不帶過濾嘴。家鄉(xiāng)有敬煙的習俗,晚輩為長輩敬煙,要點上火,以示尊重。三叔卻不理那一套,總是掏出一支沒有過濾嘴的香煙,自己點上,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下,蹲在墻角,悠閑地吐著煙圈。但見到村官時,他就掏出帶過濾嘴的香煙,瞇著小眼,滿臉堆笑,賠著小心遞煙,點上火。對這種有“階級眼”、“勢利眼”的人,往往遭到哄搶的惡果,幾個家伙一擁而上,摁住他搶香煙,在一片呼呼的粗氣和嘲笑中結束游戲,地上只剩下被扯碎的“大前門”、“春秋”煙盒紙片了。安靜下來,三叔和大家聚在一起,扯著嗓子談起陳芝麻爛谷子的鄉(xiāng)村往事。
三叔扛著“永久牌”自行車出現(xiàn)在村口時,說話嗓門特別高,一種自豪,一種自傲全寫在臉上。因為自行車剛買回來,還不會騎,扛在肩上雖然累,但別人能看到。于是,見到誰都特別親,一路上不停地打招呼。學騎車時,后面跟著一群小孩,看他怎么摔跤,看他的笑話。有了這輛車之后,三叔更是不安分,總是騎著車到處轉悠,在出門的時候,總是用布擦了又擦。有了車,到縣城更方便了,當然,車后座上少不了搭便車的老少爺們。最糟的是遇到雨天,泥濘的路上,三叔只有拎著鞋、扛著車的份了。每當和老少爺們談到他的車,總是滔滔不絕,說是大隊書記托了好多人,排了長時間的隊才買到。言下之意,他和領導關系不錯,那幾根過濾嘴香煙還真發(fā)揮了作用。
當鄉(xiāng)里的自行車陸續(xù)多起來之后,他又買起了拖拉機?!巴煌煌弧泵爸跓煟_在顛簸的鄉(xiāng)間土路上,嘴里叼著香煙,鼻梁上架著黑色“蛤蟆鏡”。聽嬸說,為了買這車,他們還吵了一架,他把家里東西賣得僅剩下床,也沒湊幾個錢,又東挪西借才把拖拉機開回家。有了這車,三叔更忙了。很少聽到他扯嗓子,倚在墻邊,抖落那些破事。農忙時,他給別人打糧食、耕地,農閑時就出去拉沙、拉石。沒過多久,他把爺爺傳他的三問茅草房拆了,蓋起了三間紅瓦房,還圍起了小院。后來還給嬸買一臺縫紉機,美得嬸遇到鄉(xiāng)親們就說,家里有縫縫補補的,拿到我家來。那段時問,經??吹饺逯怀檫^濾嘴香煙,他說沒過濾嘴的香煙不好抽。
打工潮把不安分的三叔也卷了進去。聽說出去能賺錢,他跟著出去了。這以后,我們很少見到他,看到他時,或是春節(jié)或是農忙。回來時,給老少爺們說外面的精彩世界。說城里人不會過日子,晚上路燈整夜地亮,說城里人摳門,活好干,錢不好拿。但還是看到了改變,腳上套上皮鞋,還扎起領帶,即使是熱天也舍不得取下來,顯示他見過世面。農忙過后,他會帶著一幫老少爺們闖東闖西,聽嬸說,在廠里還當了小頭頭,工資能拿兩千多。
我當兵到部隊后,很少見到三叔。去年春節(jié)探親回家,三叔聽說我回來了,開著他的“桑塔那3000”到車站接我,他脖子上的金項鏈粗得夸張,手指上一枚锃亮的戒指。路上,他說:這幾年你三叔有出息了,承包了村里的三個大魚塘,還辦了養(yǎng)殖廠,草雞、麻鴨,城里人特別愛吃,供不應求。他把打工時學到的技術帶回來,自己干,年底打算“招兵買馬”,再辦個膠合板廠,農村木材多,市場銷路好。不知不覺小車開到三叔家的小樓房門口,看看裝修一新的樓房,再看看腳下了柏油馬路,真的驚嘆不已。三叔笑了,笑的那么幸福,笑的那么甜。那手中的煙聞起來很香,不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