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宇說,現(xiàn)在是資源社會,一切都是資源。不過最寶貴的資源是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其他資源的資源,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大城市的人,小地方的狗,初初一見人,那德行,一個字,兇。
干嘛兇呢?是見過的世面太多,或者根本就沒有見過什么世面。
振宇初初一到三江寨,二黃就攆著人形撞了過來,齜牙咧嘴,大有一口咬斷眼前這個眼鏡腳桿的盤算。振宇哼了一聲,身子自然向下一蹲,雖然從農(nóng)村進城已經(jīng)好多年了,可是振宇還是記得“牛怕舉手,狗怕彎腰”的古訓(xùn)。
二黃很生氣啊,這三江就沒有這號彎腰打狗的東西,難道這東西會比黑熊更有力,比野豬更蠻橫?黑熊野豬也怕二黃這樣的藏獒呢。
振宇的手在地上沒有撈著石塊,二黃已經(jīng)射到了跟前,振宇飛快地抓起一小節(jié)木棍,順手往前一揮,馬上就傳來了嘎崩的一聲。
二黃叼住木棍更生氣了,這不是肉,不是骨頭,還會哄狗呢?二黃使勁咬著,仿佛這就是眼鏡的肉、眼鏡的骨頭。
振宇和二黃沒有誰敢先放,也沒有誰會放,沒有見過世面不是?可是旁邊的人早就嚇住了,趕著把二黃給拴了。
振宇是來幫著開發(fā)資源的事業(yè)家。
振宇說,現(xiàn)在是資源社會,一切都是資源。不過最寶貴的資源是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其他資源的資源,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三千年的紅豆杉,五千年的榧木,一萬年的雪峰,在振宇的管理下沸騰起來。
振宇調(diào)度著三江的一切,還有二黃。二黃很生氣,它再傻也知道主人把自己送給了眼鏡,其實自己的主人不過是看了眼鏡的一個眼神就把自己送了。
可是振宇連看一下二黃的興趣都沒有,仿佛拴在木樓下面頂著太陽的二黃根本就不存在。三江源頭是離天很近的地方,陽光明晃晃射下來,穿過皮毛,像刀子一樣刺人。
二黃瞅著人影就叫喚,就是皮毛被烤軟了,那聲音也是一點不見減小,就這德行。
太陽下坡后,振宇來了,他從身邊人手捧著的碗里抓起一根排骨遞了過來。
二黃一口咬過去,那準頭竟然是振宇的手腕子。好在振宇早有提防,上身往后一抽,下面一腳就踢了過來,把二黃給蹬了出去。
二黃又被關(guān)在嶄新的狗舍里,餓了幾天,直到再也叫不出大點的聲音來。
振宇又把那根骨頭遞過來。二黃想,先吃了東西再叫,一只領(lǐng)頭的藏獒啊,沒有響亮的叫聲那算什么啊?
振宇看見二黃叼住骨頭,就轉(zhuǎn)身走了。
看狗的人還是把二黃又拴了。就是整天關(guān)在嶄新的狗舍里。拴了一段時間,才有人來給二黃松了鏈子。振宇站在那里,二黃恨恨地沖著他咬了幾聲,然后一溜煙往老家跑了。
主人看見二黃很吃驚,順手就用手里的繩子使勁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把剛才蜷在地上的二黃嚇得腦袋一昏,直到又被綁好送回新的狗舍里,方才有些回過味來。
振宇抬一抬下巴,就有人來把昏昏沉沉的二黃牽到水池邊上。二黃有些亂,山里的狗都知道的,狗有九條命,也沒有人會來殺自己,除了得病,狗兒最怕的是水了。再多幾條命那也不夠一小捧水淹的啊。二黃知道自己只要被摁進水里,那就連叫聲也發(fā)不出的了。
水很清亮,看得見里面那雙狗眼里的驚恐。二黃蹬著腿不愿意往前走,就有人舀來一瓢水淋了下來,原來是要給二黃洗澡。
二黃裹著香噴噴的泡泡跳進水里,左一個猛子下到池底,右一個猛子下到池底。
二黃在狗舍里住了下來。每天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就是陪空下來的振宇到處走走。
山上那些狗和它們的主人對毛色光亮,一副貴人樣子的二黃更加敬畏了。是啊,以前二黃是山里最純種的藏獒,現(xiàn)在可就是有些人樣了,比如它吃飯定時定量(振宇說,喂不飽的狗,由它可著勁吃,一準脹死),屎尿定點定次(振宇說,這是定置管理,沒有規(guī)矩還行)。
總之,二黃現(xiàn)在也知道自己和山里其它的狗是不一樣的了,連二黃歡喜的母狗都是振宇選好,讓人梳洗過的了。二黃抖著自己及地的金黃色長毛,很得意,原來自己的毛色這樣漂亮啊。
如果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二黃無疑有著一個非常舒適的余生。
那天礦上塌方,死了人。山上就安靜了下來。振宇不喜歡這個沸騰的群山靜下來。資源社會就是只爭朝夕啊。振宇要下去運用自己可以掌握的資源,他笑著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過不去的坎兒。
山路很急,路面很破碎,被運礦的重載貨車壓得東一個坑,西一個包的。振宇把窗子大大地打開,他就喜歡這種駕風(fēng)的感覺,可是今天的風(fēng)卷起了很多的灰塵,就有那樣一小點飛進了司機的眼睛里,急著趕路的小車突然就沖向了崖邊,崖下是九曲回腸的山路,山路再往下就是湍急的瀾滄江水了。
但是振宇很清醒,幾乎第一時間他就拉開了車門,當車子在山腰上翻滾起來的時候,振宇已經(jīng)跳出去了。真是吉人天相,越野車翻了一連串的跟斗,被一塊石頭攔在崖邊,半尺開外,崖下江水正在咆哮。
二黃看見司機和自己一樣甩甩頭,一切正常??墒钦裼钸€在半山上,手腳高舉,原來他被翻滾的車廂給拍進了泥土里,像個雕塑。
二黃一臉茫然,毫無目的地叫了起來,那叫聲好像天垮了下來一樣地驚慌,雜在江水的咆哮里穿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