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大學生詩歌的線索與特征

1977年高考恢復以來，中國大學生詩歌一直在當代中國詩歌的進程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這種作用，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朦朧詩為人們認識之時就已經開始。80年代中期我在湖南大學讀書時，曾看過一本由閻月君等大學生編選的《朦朧詩選》，后來還看到過一本1985年由北京大學“五四文學社”老木編選的內部交流資料《新詩潮詩集》，這至少說明大學生詩歌在一開始就和當代詩歌密切相觸的事實。這種對當代詩歌的關注、參與，在80年代中期前后，導致了思想更為活躍的一代大學生詩人的出現(xiàn)，并醞釀出了一場規(guī)模更大、觀念完全相反的背叛。熟悉中國當代詩歌史的人，都不會忘記80年代中期的“第三代”詩歌運動，這場運動的參與者，很多都是當時的大學生詩人，也或者畢業(yè)離開大學不久的詩人，比如他們中的于堅、韓東，北京、上海等地“第三代”的一些詩人，當然更包括異?；钴S、直接導致“第三代”這一提法出現(xiàn)的四川以及重慶，莽漢主義就是由李亞偉、萬夏、馬松等一群南充師范學院的大學生提出并積極實踐的一種大大咧咧的詩歌，它影響并解放了后來很多詩人的寫作。在重慶，1984年底1985年初，尚仲敏、燕曉東站在重慶碼頭大聲宣布了“大學生詩派”的誕生，表明當代詩歌寫作中另一股勢力的出現(xiàn)；而“1986中國現(xiàn)代詩大展”上以黑色幽默色彩出現(xiàn)的上?！叭鰦膳伞保瑒t更是以京不特為首的一群大學生所為。因此，考慮到當代中國詩歌的真實境遇，本文更愿意以“大學生詩歌”而不是“高校詩歌”來談論廣西高校詩歌的發(fā)展、問題和特征。

1986年以來的廣西的大學生詩歌史

從高校的分布看，廣西有實力的幾所大學，主要分布在南寧和桂林，但從寫作傳統(tǒng)、活動、出現(xiàn)的詩人來看，除了南寧和桂林外，其他一些地市表現(xiàn)也并不遜色。比如位于宜州市的河池學院，就具有濃厚的文學傳統(tǒng)，不但出現(xiàn)了東西、凡一平、黃土路這樣的小說家，還出現(xiàn)了一批詩人，形成了“南樓丹霞”這樣一個綜合性文學團體，穩(wěn)定但卻開放的文學氛圍，也使得詩歌得以不斷生長。這樣的氛圍在我看來非常重要，因為，四年的大學生活和一年一度不斷流動的學生，經常會形成廣西一些高校大學生詩歌寫作的中斷、起伏和變化，大學生詩歌的優(yōu)劣，似乎和具體人物的出現(xiàn)、和整體氛圍關系更為密切。因此，類似“南樓丹霞”這樣穩(wěn)定持續(xù)的文學氛圍，至少可以保證大學生詩歌寫作有一個可以尋覓的源頭。

從歷史來看，具體的人物和特殊的氛圍，可以刺激詩歌的產生。在廣西，據(jù)我了解比較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90年代初期出現(xiàn)在廣西靈川縣的“芳草園詩群”，他們全部都是當?shù)氐闹袑W生，但受“第三代”詩歌影響非常明顯，天賦過人的潛川、余焰兩兄弟，尤其是余焰的詩歌，絲毫不比那一時期廣西任何一所高校的大學生詩歌遜色。他們的作品，曾出現(xiàn)在之后的《自行車》上。我舉這個例子只是想說明，文學小團體個人的天賦和氛圍，對詩歌寫作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但并不是每個高校都可以形成穩(wěn)定連貫的文學傳統(tǒng)，在文學活動斷斷續(xù)續(xù)或者沒有文學連貫傳統(tǒng)的高校，詩歌其實也同樣在生長。比如廣西大學，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就出現(xiàn)過盤妙彬、洛川（洛川90年代后期已因病去世，其后來的作品主要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詩》和《自行車》上）這樣的詩人；而之后出現(xiàn)的商殤、羅池和之前的文學社團其實也沒什么聯(lián)系，他們似乎更多受到“1986中國現(xiàn)代詩大展”傳統(tǒng)或潛移默化地受到他們當時的老師——屬南京“他們”文學社的李馮的一些影響，他們完全憑自己的愛好，辦起了一份《新密度詩報》，在大學階段就開始前衛(wèi)文學活動。不過兩人的藝術主張相去甚遠，商殤傾向于崇高與神性的寫作，而羅池則具有反學院派的語言和形式實驗意味。他們在當時，也受到了位于南寧的現(xiàn)代詩團體“自行車”的影響，像羅池，后來也成為了“自行車”的作者，并在2002年之后，更是成為“自行車”的核心成員和骨干。而那個時期的前前后后，像在南寧的廣西民族學院（2006年2月更名為廣西民族大學），桂林的廣西師范大學，也都先后出現(xiàn)過不少詩歌作者，比如廣西師范大學詩歌沙龍的陳琦（現(xiàn)為北流“漆”詩歌沙龍成員），廣西民族大學的蔣德明、石禹等人。

廣西大學生詩歌的相對興旺，似乎是2000年以來的事情，網絡的介入、資訊的流通、當代中國詩歌的發(fā)展、本土詩歌社團的重新興起、通暢而易于發(fā)表的網絡交流平臺，都改變了廣西大學生詩歌的生態(tài)。從我掌握的渠道來看，一個比較有意味的現(xiàn)象是，2002年前后活躍在各個詩歌論壇的廣西高校一些非主流的詩歌寫作者，很多都和廣西本地的詩歌團體“自行車”發(fā)生聯(lián)系，通過詩歌論壇、詩歌朗誦、交流等活動，像廣西民族大學的典韋，廣西大學的甄言，廣西師范大學的韋建昭，廣西師范學院的梁亮，之后的黃彬、徐季冬、周連政，在百色的廣西右江民族師專的小猛，柳州師專的丘清泉等人，甚至包括當時遠在武漢大學讀書的廣西學生黃列云，后來的朱潁，先后都成為“自行車”的作者和成員。這一事實一方面表明本地的詩歌團體對廣西高校詩歌寫作者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說明，廣西大學生詩歌的寫作者，其實也是本地詩歌團體發(fā)展重要的力量和新鮮血液。而廣西高校的詩歌寫作，具體而言也并非整齊劃一，鐵板一塊，其特點特征都是因人而異的。

這幾年，可能是受廣西本土幾個詩歌群體的影響，廣西高校出現(xiàn)了不少文學社團與詩歌群體，比如廣西師范學院的漁人詩社，廣西教育學院的天水詩社，廣西師范大學的采薇文學社，欽州學院的云漢詩社，河池學院的南樓丹霞文學社、烏合詩社，廣西民族大學的相思湖詩群，他們自辦刊物，舉行各種文學活動，甚至出版自己的詩集，在各種刊物發(fā)表了不少作品，形成了廣西大學生詩歌寫作的新一輪高潮。

廣西大學生詩歌的寫作特征、問題和出路

自80年代以來的二十多年，中國大學生詩歌的發(fā)展，似乎已經呈現(xiàn)出了一種明顯的分化，總體來講，就是形成了學院派的詩歌和反學院派的詩歌這兩大趨勢。比如在北京，北京大學的詩歌寫作就具有濃厚的學院派色彩；而另一所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就明顯具有反學院派的傳統(tǒng)。2000年在中國詩壇掀起波瀾并改變了新一代人寫作觀念“下半身”詩歌團體，除了尹麗川、巫昂等人外，朵漁、沈浩波、阿斐等人都是北京師范大學畢業(yè)或就讀的學生。

而從詩學特征判斷，廣西幾所高校在多年的發(fā)展中雖然逐步形成了各自的一些特點，但總體上，還是學院派的東西多，反叛的東西少；循規(guī)蹈矩的多，大膽妄為的少；唯美主義抒情的多，對個人內心世界探索的少；正統(tǒng)的東西多，語言和形式實驗的少；淺薄的東西多，有厚度和生命力的東西少；寫作內容上精神的多，具體現(xiàn)實的少。也就是說，廣西大學生詩歌更多只是在某個空間尺度上，遵循著詩歌的一般規(guī)律來寫作，缺乏足夠的先鋒意識、質疑、開拓和反叛精神，在詩歌觀念上也一直沒有什么大的特別的突破，詩歌更多只是成為一種描畫世界的工具，而沒有上升到改造藝術世界的武器。這也是為什么自80年代以來二十多年時間里，廣西大學生詩歌從來沒有在中國當代詩歌進程中弄出什么動靜的原因。

盡管如此，具體到各個高校的詩歌，還是能發(fā)現(xiàn)各自的一些特點。比如位于南寧和“自行車”關系相對密切的廣西師范學院漁人詩社，其詩歌寫作似乎更傾向于對具體生活的描述和個人內心世界的表達。盡管因不同階段人員的變動，各自的寫作也有波動和變化，但大致的趨勢如此。其最近兩期社團刊物《漁人詩刊》，就有不少不錯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們在努力嘗試對個人內心和主觀世界的開拓。位于宜州市的河池學院，因為這幾年出現(xiàn)了幾個不錯的詩歌作者比如卜安、烏丫、費城、牛依河等人，而有了很大的改觀，但這幾個作者的成績，更多是在他們畢業(yè)以后，目前校園里一些作者的詩歌還是顯得比較薄弱，卜安、烏丫等人雖然各自的寫作風格不同，但其根本的精神背景是一樣的，即對生存的關注、介入和肯定；而桂西北的本土特征，也多少滲透到了他們的一些寫作中。

桂林的廣西師范大學詩歌寫作水平在廣西并不算弱，也出過一些詩人，那里的山水風貌和人文沉淀，使得這個學校的詩歌更多地具有抒情品格，但從我最近收到的社團刊物《采薇》來看，詩歌寫作水準還比較幼稚，大多局限于簡單的抒情模式，詩歌的深度和廣度都顯得不夠，這些，其實都是廣西高校詩歌普遍存在的一個事實。倒是我在網絡上看到的“廣西高校詩歌展稿件”，發(fā)現(xiàn)廣西師范大學還有一些不錯的詩歌作者。

廣西民族大學這幾年的詩歌寫作和活動，引起了外界不少的關注和爭議，關注是因為這個學校出現(xiàn)了以“相思湖詩群”命名的一批寫作者；爭議是因為，某種功利的氛圍曾彌漫在相思湖的上空。我記得在2006、2007年在廣西的一些詩歌論壇上，伴隨著詩歌寫作的盲目和功利行為，對“相思湖詩群” 曾有過不少質疑和批判的聲音。其實拋開這些，客觀地說“相思湖詩群”的成績，主要表現(xiàn)在詩歌寫作的普及以及詩歌發(fā)表、出版等成果上。但這些東西，從長遠來看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還是詩本身。從詩學分析，“相思湖詩群”提倡向上的崇高的精神寫作，寫作特征帶有明顯的學院派色彩。學生們接受老師關于某種詩歌理念的灌輸，但這種灌輸在我看來比較可疑。其實對于詩歌寫作來講，思考一下“詩是什么”，比直接接受一種詩歌理念的灌輸要重要得多。而對“詩是什么”的認識，極有可能導致兩種完全相反的結果出現(xiàn)，即有效的寫作和無效的寫作。雖然處于詩歌寫作起步階段的大學生未必能思考清楚“詩是什么”這樣既復雜又簡單的問題，但不管怎樣，對詩歌主體性的肯定和認識，是構成詩歌最基本的出發(fā)點，失去了對“自我”這個主體的認知，詩歌的迷失是必然的。

這也是為什么我閱讀“相思湖詩群”的作品，要么覺得作品過于雷同、單一，不穩(wěn)定；要么具有生命力的作品極其缺失的根本原因。而這，在我最近受邀為本地某刊物挑選“廣西詩歌雙年展”的稿件時，再一次認證了我的判斷，在厚達一百三十多頁人數(shù)達二十多人的來稿中，我只挑選出少數(shù)幾首有價值的作品，比如胡銀鋒的《做一次精神手術》，這樣的佳作，恰恰是作者在瞬間堅持住對自我主體性認知的結果。

還有一個問題我覺得值得注意，那就是全球化時代詩歌的本土氣質問題，除了現(xiàn)代意識外，我覺得這個也很重要。因為我經常發(fā)現(xiàn)廣西很多大學生的詩歌包括其他人的一些詩歌，寫出來和北方地區(qū)的詩歌完全沒有任何區(qū)別，看不出自己所在的當下環(huán)境，抒情模式相似，語言完全是北方普通話樣式，意象也是，結構也是。這一現(xiàn)象，在廣西一些女作者中表現(xiàn)得也非常明顯，我想，這也許是因為自1980年以來廣西一直缺少強有力的具有開拓精神的女性詩歌寫作者，缺少了前輩女詩人的樣板和引導，導致廣西這些女作者，總是不自覺地以北方女性抒情詩作為自己的臨摹對象，而這種跡象，已經又開始影響廣西新一代從大學校園走出來的女詩人了，而我覺得，這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

2008年7月12—14日于南寧

【參考文獻】

1． 《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群大觀1986~1988》，徐敬亞、孟浪等編，同濟大學出版社，1988。

2． 楊黎：《燦爛》，青海人民出版社，2004。

3． 廣西師范學院《漁人詩刊》1—2期。

4． 河池學院《南樓丹霞》各期，《河池學院學報》156—164期。

5． 廣西師范大學《采薇》26—29期

6． 廣西民族大學《相思湖詩群》1—5期，李冰、黃玲娜、肖瀟等個人詩集。

7． 廣西教育學院《半坡人》一至三期。

8． “廣西高校詩歌展稿件”，網絡資料。

（非亞，建筑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