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江湖之闌珊記

我娘說我抓周的時候，對眼前的銀元繡包等物視而不見，舍近求遠(yuǎn)的爬到角落里一把抄起祖?zhèn)鞯娘w刀。

我爹很高興。曾經(jīng)他為我是個女兒身而苦惱，他多么苦惱沒有人繼續(xù)他的飛刀絕學(xué)，當(dāng)時他很拽的吟了句詩，說什么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1

紅袖，綠柳，花小花她們，都喜歡楊三。

楊三是楊府的三少爺，老爺叫他智通，紅綠花她們叫她三少爺，我平時也這樣喊，但我心里就叫他楊三。

我跟紅綠花她們一樣，都是楊府的丫頭。

我有一個并不出眾的名字，我叫闌珊。

你問我為什么進(jìn)楊府做丫頭，很簡單，因為大家都說這里有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小楊飛刀。

我娘說我抓周的時候，對眼前的銀元繡包等物視而不見，舍近求遠(yuǎn)的爬到角落里一把抄起祖?zhèn)鞯娘w刀。

我爹很高興。曾經(jīng)他為我是個女兒身而苦惱，他多么苦惱沒有人繼續(xù)他的飛刀絕學(xué)，當(dāng)時他很拽的吟了句詩，說什么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一輩子習(xí)武的爹第一次犯了個大錯誤，因為后來我知道這是一首情詩。但是他隨即一拍大腿就定了我的芳名，于闌珊。

好了，現(xiàn)在你知道我姓于，所以按照江湖慣例，我家的飛刀應(yīng)該叫小于飛刀。所以身為小于飛刀傳人的我，對一切使用飛刀的同門都非常有興趣，于是那天我一個跟頭栽在楊府管家面前，等他把我弄醒的時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告訴他，我無家可歸。

就這樣我成了楊府的丫頭。

2

府上的人都特別喜歡楊三。這也難怪，老大是傻子，老二去年暴病死了，老四才十二歲，就天天在妓院門口打晃。詩說，朱門酒肉臭，就是這個意思吧。

紅綠花她們就是楊三的忠實粉絲，每當(dāng)楊三打門前經(jīng)過的時候，我都能看見她們眼中如狼見肉一般的目光。

我還知道紅袖每天都把夫人的燕窩多盛一碗出來給楊三。綠柳每天都穿著楊三喜歡的紫色裙子佯裝隨意的在門口等他經(jīng)過。小花更可笑，她最大的理想是楊三娶個多病的老婆，最好早早死了，或者不能生養(yǎng)什么的。因為夫人一次曾戲說小花的身材豐腴，很適合生養(yǎng)，從此她巴望著做楊三的填房。

說實話我真沒看出楊三有什么好來，所以他送我珠花，為我賦詩，我全都笑納—— 一轉(zhuǎn)手便不知扔哪里去了。

爹曾問我，想要什么樣的男子，呃，這個問題我也曾仔細(xì)認(rèn)真的用了半個時辰的光景考慮過，后來我告訴爹，他的飛刀要扔的比我準(zhǔn)，他要帶我佩劍走天涯，還有，他永遠(yuǎn)不要婆婆媽媽的對我吟詩或者送我什么狗屁珠花。

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是不喜歡楊三的，而且可以說，是有點鄙視的。

男人讀書多了就這點不好，多少都有點娘娘腔。

3

但是楊三是我在楊府中除了管家之外，唯一可用的棋子之一。

我要想拿到那本夢寐以求的《小楊飛刀》刀譜，勢必要借他的力。

至于怎么拿到刀譜，我還沒有想好，但是當(dāng)楊三問我那珠花可否喜歡的時候，我笑得燦若云霞輕聲細(xì)語答他，三少爺送的，奴婢自然喜歡，此刻正好端端放在匣子里收著呢。

于是他心滿意足的走了。其實我也沒有說謊，后來經(jīng)過我仔細(xì)回想，大抵是送給娘放在她匣子里收著了。

后來楊三要我陪他一起去鄉(xiāng)下踏青，我大抵明白踏青就是對著花花草草無病呻吟的一項活動，但我是丫頭，不敢不從呀。

當(dāng)我和楊三剛剛到鄉(xiāng)下尚未落腳的時候，楊府的快馬就到了。楊三看了一眼家書，立刻著我快馬加鞭返家。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剛剛離開楊府，這里便遭了賊。

那賊說來也稀奇，不要金銀不愛珠寶，單單奔著書房去了。我一直不知道楊府書房里有什么比金銀更珍貴的寶貝。

后來家丁發(fā)現(xiàn)賊人入侵，于是群起而圍攻。老管家在這場毆斗中左臂被扎了一刀，賊便趁亂逃了。老爺和夫人擔(dān)心楊三在外面出事，于是又把我們急急召了回來。

這樣也好，就算楊三有什么陰謀，也全都扼殺在搖籃中了。

4

后來我把這事跟爹說起，爹聰明一時，提醒我，你說管家中了飛刀？那賊也用飛刀？

我說是啊，這年頭用飛刀的人還真多。

爹又一拍大腿。莫非廝也是沖著刀譜去的？——所以娘說，爹一拍大腿就是靈感迸發(fā)的時刻。

爹這樣一說，我倒是真有幾分擔(dān)心了。眼看我都進(jìn)府快半年了，事情還一點頭緒也無，倘若被別人搶去了，叫我于闌珊以后如何在江湖上混？

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爹說飛刀一門，唯我于家乃正宗，他楊家飛刀與我家刀法有六七分神似，估計有八九成是仿了我家刀法。所以我誓要將他楊家刀譜看個明白，不能讓祖宗的東西給別人糟蹋了。

這樣想著，我就決定一定要加快進(jìn)度，不能總讓計劃停留在觀望階段。所以轉(zhuǎn)天我在書房打掃的時候，真著四下無人，躡手躡腳的翻起書架上的書，可是左看右看就是沒看見我想要的那本。正郁悶中，有人推門而入，我一心虛，便躲到簾子后面。

唉，我本來就是一個打掃的丫環(huán)，光明正大無須躲藏嘛，所以又有做賊心虛一說。

后來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個人和我一樣躡手躡腳的把我剛剛翻過的東西從頭到尾又翻起來。另我更加驚奇的是，我發(fā)現(xiàn)他的臉竟然和老管家長得一模一樣。

我不置信的揉揉眼睛，看見他手臂上的刀傷，這才確定他就是老管家。

可惜他與我一樣，翻查未果，悻悻而歸。

5

這事大大激發(fā)了我的好奇心，我感到無形中的對手似乎不止一個。我必須第一個拿到刀譜，否則我小于飛刀的名字何時才能在兵器譜上出現(xiàn)？我打算夜里再潛進(jìn)書房，仔細(xì)翻查。

我本定在丑時行動，但不幸的是，我居然睡過了頭。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院子里亂成一片，家丁們舉著火把四處奔跑，原來有人先我一步光臨了書房。

我那個郁悶啊，索性一蒙被子，繼續(xù)睡覺。就在這時，我感到一個人擠進(jìn)了我的被窩。

真好，我從小習(xí)武，早已學(xué)會處亂不驚。何況他一近身，我便知道他受了傷，脈搏已亂，早已對我構(gòu)不成威脅。

火把們遠(yuǎn)遠(yuǎn)的沖著我的房子來了，紅綠花早已跑到外面看熱鬧了，我把衣服脫得只剩一件貼身肚兜面對著門，一個家丁沖進(jìn)來，看到我當(dāng)即愣在那里。我立刻扯著嗓子喊非禮啊非禮啊，這時楊三冒出來給了他一腳，急忙替我把門關(guān)好。

火把們走遠(yuǎn)了，我跟賊說，嘿，出來吧，咱們聊聊。

于是我把賊帶回家了，忘了說，我娘是極好的醫(yī)生，爹的傷大多是娘治的，故而我的醫(yī)術(shù)也不在刀法之下。在家里我給他敷上藥，三兩下便搞定了。

然后我不客氣的把他的面罩扯了下來，告訴他，我剛剛上好藥，現(xiàn)在你最好一動不動，不然會化膿。還有，剛剛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謝我，報答我，所以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6

他說他來找一封信，那封信對他，對國家都很重要，很可能藏在書房或者夾在某本書里，這就是他前來的目的。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他的名字，那么好，我們就繼續(xù)稱他為賊。

賊說他為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會滿足我一個愿望。我當(dāng)場就笑趴下了，他當(dāng)他是皇帝老子還是神仙哥哥？

賊問我為什么救他，我便告訴他我在找一本書，名字應(yīng)該叫小楊刀法或者楊家刀法，因為我懷疑他們剽竊我于家刀法。賊是個胸懷大志的人，顯然對我的門戶之爭并不放在心上。我跟他說天亮了換身衣服該去哪去哪，賊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于闌珊就是我。真的只要他不是來搶刀譜的就什么都好說。

后來我回到楊府的時候，楊三正滿世界的找我，紅綠花她們用毒蛇一樣的眼神盯著我，恨不得把我吞掉。好了這下全府的人都知道楊三看上我了。

他一把拖住我的手說，闌珊我好擔(dān)心你昨晚被人無間中看到之后輕生去了。天哪我像是這么無聊的小女子？我笑著說謝謝三少爺關(guān)心，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嘛。

從此以后楊府上下戒備更加森嚴(yán)，我很久沒有機(jī)會行動。

7

后來府里出了一件轟動的事，就是管家老楊失蹤了?，F(xiàn)后來更轟動的事出現(xiàn)了，皇上下令將楊府滿門抄斬，理由是楊府通蕃賣國，鐵證如山。

那鐵證實際上是薄薄一紙信函，上面有楊老爺?shù)拇笥?，筆跡也不錯，真真切切。

當(dāng)我知道事情的原委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大牢里等著砍頭呢。那時候我真想爹和娘啊，早知道在查一本刀譜會導(dǎo)致自己不明不白的掉腦袋，我寧可在家繡花了。

提審那天，我跟紅綠花她們跪在最后面，楊老頭跟楊三他們跪在前面，開頭嘰嘰咕咕說些啥我都沒聽見，只聽見楊三突然大呼一聲萬歲開恩，似乎是讓皇帝放我一條命。

我估計楊老頭他們臉都?xì)饩G了吧。這個關(guān)頭他的寶貝兒子想的居然不是親爹親媽而是一個丫頭。不過可能也是那一刻，我突然被感動了。生死關(guān)頭他仍能想到我，唉，人心都是肉長的啊。

當(dāng)時我在心里說，要是我不死，便嫁楊三為妻。

后來我真的沒死，倒不是因為皇帝同意了楊三的請求，而是八王爺替我求情。

當(dāng)我摸著自己完好的頭回家的時候，家里正坐著兩個客人，笑咪咪的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失蹤了的老管家和被我救過一命的賊此刻怎么會同時出現(xiàn)在我家。

我爹看我愣著，一拍大腿，一腳把我踹得跪在地上，讓我給恩人磕頭。于是我知道了，賊是八王爺?shù)膸У妒绦l(wèi)，老管家是他爹。

他們一內(nèi)一外盯住楊府，八王爺早已知道楊老頭通蕃賣國，只不過一直苦無證據(jù)。

好了，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老管家跟我一樣對書房有興趣了。

8

后來我讓賊，哦不，應(yīng)該是統(tǒng)領(lǐng)大人，把楊三也救了出來，說是救，其實就是移花接木。對了，就是行刑的時候，找了一個替死鬼?？蓱z他一介書生，除了吟風(fēng)弄月泡妞啥也不會啊，對他老爹做的事一概不知，真是冤枉啊。

那時我才知道老媽還有一手絕活，易容。她把楊三整的連老楊頭活著都認(rèn)不出來之后，我順理成章的嫁給了他。我發(fā)過誓的，只要我不死，就嫁給他。所以我也不能讓他死，對不。

我們決定舉家遷往外省，隱居田園。這是我跟老媽的一致愿望，楊三為了安全當(dāng)然不會反對，至于老爹，能撿回寶貝女兒的命他已經(jīng)千恩萬謝了，還有什么不依。

統(tǒng)領(lǐng)大人來送我們，橋頭小舟，他新娶了三房姨太太。我一看，差點暈了，居然是紅綠花三個小妞。綠柳挺著大肚子跟我抹眼淚，多謝我求八王爺放她們一條生路。這對于行俠仗義的于闌珊來說不是小菜一碟嗎？

后來我們上船的時候，統(tǒng)領(lǐng)大人悄悄塞給我一本書。楊三湊過來問我什么時候也給他生個兒子，我把那本書扔給他，告訴他學(xué)成之日就是生子之時。

那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小楊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