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冷戰(zhàn)和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戰(zhàn)敗的日本面臨著是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是與臺灣當局媾和的抉擇,《吉田書簡》的出臺并非單純受到美國壓力的結果。日本選擇加入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與臺灣當局媾和即是題中之義。既然以美國作為盟友是符合日本國家利益的最優(yōu)選擇,那么犧牲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系就是可以放棄的次要利益。在《吉田書簡》產生的過程中,日本政府實際上是一個積極的參與者而非被動的接受者。
關鍵詞:冷戰(zhàn);《吉田書簡》;美日關系;日中關系
中圖分類號:K313.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8)04-0077-07
《吉田書簡》的出臺奠定了長達二十多年的日本對華政策基礎,因此頗為學術界所關注。但是,由于研究視角的不同,即使基于同樣的史料,也會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吉田內閣在《吉田書簡》出臺過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起了何種作用,《吉田書簡》有無“兩個中國論”?本文試圖依據(jù)日本外交文書厘清上述問題。
一、 日美兩國圍繞中國媾和代表權的初步交涉
由于冷戰(zhàn)的爆發(fā)、中蘇同盟的締結以及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日本對美國的戰(zhàn)略價值突顯出來。其表現(xiàn)之一就是關于參加對日媾和的“中國代表權問題”,美國不僅需要與英國達成共識,而且也需要與日本達成一致。1951年5月中旬,杜勒斯致電盟軍最高統(tǒng)帥部的希波爾特大使,命其就中國參加對日媾和會議代表權問題征求日本政府的意見。18日,希波爾特向吉田遞交了杜勒斯關于中國代表權問題的方案,其主要內容為:
A、由共產政權簽署和約。
B、由國民政府簽署。1.與其他盟國同時在同一儀式上簽署;2.在沒有其他成員國參加的另外儀式上的另一副本同時簽署;3.日本與國民政府協(xié)商,之后簽署或者加入。
C、推遲中國代表的簽字,直至政府的地位明確。
D、其他可以想到的方式。[1](p.299)
日本外務省連夜做出了對案,經首相吉田批閱、修改后于 5月19日提交給希波爾特。主要內容為:
A、 日本政府不希望共產政權簽署。
B、日本政府希望國民政府與其他盟國一道在同一儀式上簽署。日本政府歷來保持著與國民政府的關系,對加強同屬自由陣營的國民政府的地位深為關切。
日本政府從熱切希望早日實現(xiàn)多數(shù)媾和的立場出發(fā),對因手續(xù)問題而延遲條約簽署深感痛苦。因此,盡管有上述主張,但是如盟國間就中國代表權問題難以在短時間內達成妥協(xié),則日本政府對美國政府的“中國代表的簽署延期,直到政府的地位明確”方案不持任何異議。[1](p.301)
希波爾特對于日本政府完全按照杜勒斯的愿望而擬定的對案,深感“意外”。[1](p.301)但是,這個“意外”于吉田而言,則是在情理之中:日本政府早在1949年年底就已經確立了排除蘇聯(lián)與中華人民共和國而進行單獨媾和的立場。為了早日完成媾和,追隨美國乃上上之策。
6月19日,美英兩國政府發(fā)表了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兩國政府尚無法確定中國政府的哪一方可以作為代表全體中國人民的合法代表來簽署這一協(xié)定,不過這一事實不能造成對日和約延期的理由,盡早締結和約是重要的?!倍叭毡緦韺χ袊膽B(tài)度將留待恢復了主權和獨立地位的日本自己決定”?!霸趯⒁炇鸬暮图s中,日本放棄對臺灣以及澎湖列島的一切權利、權利名義與要求,條約將不規(guī)定這些島嶼的將來”。[2](pp.1119-1120)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是英國向美國妥協(xié)的產物:英國原本主張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對日媾和會議,而美國則堅持由臺灣當局參加媾和會議。
日本政府對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表示了不滿。在與艾利森公使的會談中,外務次官井口提出:“將中國代表權的問題委之于日本,令日本不知所措?!保?](p.1147)我們知道,早在6月15日外務省事務當局為吉田——艾利森會談準備的資料中就提出 “美國希望日本與國民政府締結和約。由于日本也采取與國民政府恢復外交的基本立場,所以,日美之間協(xié)商的中心只是何時、何種方式的問題。只要不刺激英國的感情,越早越好”。[1](p.345)因此,井口所謂的不知所措,問題并不是出在選擇與臺灣當局的“媾和”上,而是出在日本必須在美英兩國之間做出選擇上。日本自身不想承擔責任,希望避免被不希望與臺灣當局媾和的國家稱為“惡人”。[3](p.134)
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既然擁有選擇媾和對手的權利,最好的辦法就是拖延做出明確的承諾。如此,日本政府既可以避免在美英兩國之間左右為難的局面,還可以給臺灣當局施加壓力——日本有可能與大陸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媾和。外務省事務當局認為根據(jù)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日本已無必要拘泥于5月19日由井口向希波爾特提交的對案,[4](p.34)開始拖延與臺灣國民黨當局的接觸。7月25日,井口告知希波爾特,吉田首相已經明確決定將在臺北設立事務所的時間推遲至和約簽署后。理由是來自于英國的建議以及想避免給正在進行中的英鎊區(qū)支付協(xié)定談判帶來障礙,同時為顧及臺灣國民黨當局的感情,在設立事務所之前,應臺灣當局之邀,擬派河田烈為財政顧問。[4](p.35)
為了確保日后簽署的和約能在參議院順利通過,8月2日,杜勒斯通過希波爾特要求日本應盡快在臺灣設立海外事務所,并通過海外事務所與國民政府就兩國間的條約談判開始準備工作。[2](pp.1236-1237)吉田于8月6日致函杜勒斯稱:“目前,日本政府正在計劃向臺灣政府派前大藏大臣河田烈作為經濟顧問,一俟和約簽署,即在臺灣設立海外事務所。我保證日本政府無意與中共政權締結雙邊條約?!保?](p.18)如將吉田8月6日致杜勒斯的函件與5月19日井口提交給希波爾特的對案作一比較,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立場的變化。吉田函件絕口不提與臺灣當局媾和,而只強調不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媾和。杜勒斯自然明白吉田函件的用意何在。10日杜勒斯通過希波爾特向日本政府表示:對日本政府保證不與中共締結和約深感欣慰?!氨M管不能無視國民政府已經不擁有對全中國領土上的全部中國人實行有效統(tǒng)治的事實,但是國民政府卻作為正統(tǒng)政府存在著。它不僅是對日宣戰(zhàn)、加盟聯(lián)合國的政府,也是加盟其他國際機構的政府,而且也支配著相當?shù)馁Y源、人口與領土,在經濟上對日本也相當重要。希望日本政府考慮上述事實”。[5](pp.18-19)
9月2日,吉田在舊金山與艾奇遜國務卿、杜勒斯進行了會談。會談中,吉田提出“是否可以認為(對日和約,作者加)第26條的規(guī)定可以理解為關于中國問題并不要求日本立即決定選擇國民政府還是選擇中共政府?”艾奇遜答復說:“希望日本在會議上絕對不要說根據(jù)第26條將怎樣做的問題。如果說選擇國民政府,就會對承認中共的許多國家?guī)韾毫拥挠绊?。如果說選擇中共政府,就會對承認國民政府的許多國家?guī)韾毫拥挠绊?。希望日本政府以這樣的方式應對:日本在和約成立后對這個問題將會在認真考慮的基礎上做出決定?!倍爬账共逶捳f如果選擇中共政府,“美國參議院就不會批準和約”,意在牽制吉田。杜勒斯隨后重申了8月6日吉田函件中所提的“日本不與中共單獨媾和”的保證,強調“國民政府正在控制著國土的一部分,且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人口,是加盟聯(lián)合國的政府,和日本保持重要的經濟關系”。不過,杜勒斯在這次會談中不僅沒有得到日本與臺灣當局媾和的承諾,反而使日本政府認為他與國務卿有意見分歧:“關于中國問題,與國務卿的理性和冷靜相反,特使明顯地偏向國民政府”。[5](p.65)9月3日,吉田在與參議員史密斯會談時,對于史密斯的“恢復獨立后的日本因經濟的需要而與中共單獨媾和的擔心”回答說:“日中經濟關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大,如果將滿洲除外,日本與中國本土的貿易僅占日本總貿易額的6%。即使今天日本想發(fā)展與中國的貿易,中共方面也未必接受……日本即使想與中共單獨媾和,中共也未必接受。因此,沒有必要擔心日本會與中共走到一起?!倍摇霸谌毡?,除了社會黨與共產黨之外,和約得到絕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共產黨的勢力在選舉中正在減弱??梢詳嘌裕鳛閲鴥葎萘Σ蛔銥閼?。國外局勢的影響自當別論?!保?](p.337)不難看出,吉田在與史密斯的會談中態(tài)度較前日明顯明朗化,目的自然是為了促進和約在美國參議院的順利通過。
二、 《吉田書簡》的出臺
1951年9月9日,杜勒斯與英國外交大臣莫里森就中國問題交換意見。杜勒斯希望英國能做出某種讓步,因為在美國參議院,圍繞和約的批準存在著政治性困難。參議院有著強大的親臺勢力,反對日本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和約,主張與臺灣當局締約。而莫里森則堅持既有主張:在和約生效前,日本不應對中國的媾和采取行動。英國對于將國民政府視為對全中國具有正統(tǒng)性與拘束力的政府持有重大異議。如在和約生效前采取這樣的行動,將視為美國的背叛行為。[2](pp.1343-1344)在與杜勒斯交換意見的前一天,莫里森也曾與吉田進行過會晤。會談中莫里森建議日本方面應自由、自主地做出決定,且必須等到和約生效后方可采取行動。莫里森甚至施以威脅:雖然已經簽署了對日和約,但是和約尚未生效。如果因日本在中國問題上提前行動而在締約各國的立法機關引起論爭的話,對日本而言就是不明智的。[5](p.159)對此吉田沒有給英國以明確答復。吉田稱:日本重視與美英兩國的友好關系。自己的政策就是為了促進日本的民主化,這是日本與美英這兩個大國保持長期友好關系的唯一方式。與此相關,中國如果處于共產主義的影響下,亞洲的穩(wěn)定就毫無希望。重要的是,中國必須進行民主化。日本的將來離不開中國。日本對今后亞洲的穩(wěn)定與和平的貢獻即是幫助中國的民主化進程。[4](p.39)
為加強英國對日本政府的影響力,1951年10月,英國政府派丹寧赴日本,主持英國駐日本聯(lián)絡代表處的工作?;诘幍慕ㄗh,英國外交部向日本提出:為促進與大陸以及臺灣的貿易,日本與北京和臺灣締結“暫定協(xié)定”;在舊金山對日和約生效前日本不與臺灣當局締結和約。[6](pp.287-288)
10月4日,丹寧在會見希波爾特時指出:對于日本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既不與臺北也不與北京建立外交關系,而只與雙方建立貿易關系。臺灣已不可能重返大陸并恢復對大陸的統(tǒng)治,日本與臺灣建立外交關系無任何益處。英國將在近期把上述內容傳達給日本。[2](pp.1373-1374)9日,丹寧與吉田在會談中指出,日本應在和約生效后選擇與中國媾和,目前日本可以與大陸及臺灣分別締結暫定協(xié)定,不急于決定與中國哪個政府媾和的問題,暫取靜觀之法為好。對于丹寧的建議,吉田故伎重演,顧左右而言他:盡管由于戰(zhàn)前日本在中國的行動惡化了日英關系,但是今后日本要利用過去在大陸所構筑的關系與知識,在大陸與西方陣營之間作為一個誠實的中間人而發(fā)揮作用。[4](p.47)“日美親善當然是今后日本外交的基本方針,但是為了堅持這種親善外交,最重要的是:應根據(jù)情況和問題,請英國這個所謂的調停者參加,使這三個國家形成密切的關系;特別是對中國的政策,三國應采取一致的態(tài)度”。[7](p.178)
29日,吉田在參議院答復曾禰益的質詢時表示:“如果中共要我國在上海設置駐外事務所,是為了通商,則我們可以設置。”接著于30日答復羽仁五郎的質詢時更是提出:“日本現(xiàn)在有選擇媾和對手之權利,當行使此項權利時,必須考慮客觀的環(huán)境及中國之情勢,中國與日本將來之關系不應輕率地決定?!保?](p.118)
吉田的“日本現(xiàn)在有選擇媾和對手之權利”的發(fā)言令杜勒斯頗為錯愕,擔心由此導致參議院拒絕批準對日和約。為了避免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杜勒斯認為必須對英國和日本采取行動。11月13日至14日,美國國務院主管遠東事務的代理副國務卿麥錢特與英國外交部進行會談的結果是:日本對中國的政策必須由日本自己決定;不反對日本與臺灣當局為關系正?;趯θ蘸图s生效前進行談判,前提是在對日和約生效前日本不與臺灣當局締結條約。[2](pp.1401-1402)英國此時做出了很大的讓步,已經不再固守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
12月初,英國議會批準了對日和約,增加了英聯(lián)邦成員國照此辦理的可能性。杜勒斯認為向英、日攤牌的時機業(yè)已成熟。12月10日,杜勒斯到達日本。12日,杜勒斯即與丹寧進行會談。杜勒斯聲稱:作為美國政府,如果需要,就可以說服日本政府按照美國的意愿行事,比起英國來,美國掌握更多的牌。日本是否采取與美國一致的亞洲政策不僅關系到對日和約的批準,也是左右美日關系的問題,另外,這也是美國參議院所關注的問題,只有日本與臺灣當局締結某種協(xié)定,參議院才能批準和約。[2](p.1431)
12日,杜勒斯與井口進行非正式會談。杜勒斯指出:“美國政府大約在明年1月中旬向參議院提出對日和約。日本是否承認國民政府,與條約的批準關系極大。由于參議院批準條約需要2/3的多數(shù)票,所以必須得到多數(shù)共和黨參議員的同意,這些共和黨議員中大多數(shù)支持臺灣當局……那些狂熱支持臺灣當局者非常希望日本與美國支持臺灣的政策相一致?!薄皣裾锹?lián)合國的成員國,對于日本加入聯(lián)合國擁有否決權。至少承認在臺灣、澎湖列島現(xiàn)實地進行統(tǒng)治的一個政府的事實,并為了與之建立友好關系,考慮締結雙邊協(xié)定。這并不意味著將國民政府作為統(tǒng)治整個中國的政府予以承認,而只是與作為一個在事實上的政府——國民政府建立友好關系。關于這一點,已經與英國方面進行過協(xié)商。有跡象表明,丘吉爾組閣后,英國方面對中國問題的態(tài)度將會有所改變。”“臺灣當局勢力未及的地區(qū),應俟今后的情勢。如在中國本土出現(xiàn)對日本友好的政府,日本可以與之協(xié)商、對話,與中共地區(qū)的貿易,只要不違反聯(lián)合國的決議自然可以繼續(xù)?!薄叭绻毡痉矫尜澇蛇@個方案,對促進條約的批準將會產生重要的作用,對今后日美間的各種問題,諸如行政協(xié)定、琉球問題、經濟合作問題等也會帶來積極的影響?!保?](pp.56-57)
對于杜勒斯的方案,井口表示“將盡快報告首相,作為個人不持有異議。”[9](p.57)井口“個人不持有異議”是源于外務省于12月10日所擬定的關于中國問題的方案與杜勒斯的方案并無本質不同:“(1)熱切期望調整與中國的邦交、迅速完成兩國關系的正常化;(2)但是,完全沒有與將舊金山和約視為非法而加以否認、并且違反聯(lián)合國憲章在朝鮮行動的中共政府作為對象而調整日中邦交的意向。日本共產黨最近有從北京接受指示的嫌疑,因此即使從日本的內政來看,也不能與中共政府建立公共的關系;(3)中國的代表權問題,相信將來的某一天一定會得到解決,并且希望解決的那一天盡快來到。日本政府根據(jù)和約第26條締結兩國間的和約須待中國代表權問題得到國際上至少是美英兩國達成的解決。不過,日本政府向來與臺北政府間締結貿易協(xié)定,并且前段時間在臺北設置了海外事務所、與臺北政府維持了公共的交涉。日本政府正準備派遣特派使節(jié)以備調整邦交。日本政府更采取與舊金山和約生效的同時恢復與臺北政府的邦交并交換大使的方針”。[9](pp.50-51)
12月13日,杜勒斯與吉田圍繞中國問題進行正式會談。會談伊始,吉田即明確表示對于前一天杜勒斯所提出的意見原則上不持異議,并將日本方面準備的《關于日本政府與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建立正常關系之協(xié)定案(要領)》遞交給杜勒斯。這份協(xié)定案的前言提出:“鑒于當前中國的事態(tài),根據(jù)舊金山和約第26條全面調整日本與中國的關系已不可能。因此,決定根據(jù)前記和約之原則,在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事實上行使統(tǒng)治權能之范圍內使兩政府之關系正常化,并解決若干懸而未決之問題?!眳f(xié)定的第一款尤為引人注目:“與此協(xié)定生效的同時,在日本領土與臺灣及澎湖列島間開始正常的商業(yè),同時兩國政府交換特派使節(jié)。”協(xié)定不僅不包括大陸,而且當時臺灣當局仍支配的大陸沿海各島嶼亦不在范圍內,亦即根據(jù)協(xié)定,臺灣當局“事實上行使統(tǒng)治權能之范圍”僅指臺灣與澎湖列島,大陸及與大陸聯(lián)系密切的金門、馬祖各島嶼均排除在外。同時,這個協(xié)定案極力避免“和約”的字眼以及有可能被理解為承認臺灣當局代表中國的字眼。締結協(xié)定只是為了開始正常的商業(yè),兩國政府只是“交換特派使節(jié)”,而不是“交換外交使節(jié)”以避免帶來正式承認的意味,構成協(xié)定的7項條款中沒有任何政治方面的內容。為了進一步降低協(xié)定的意義,甚至規(guī)定“協(xié)定一經簽署即產生效力”。值得注意的是,吉田對外務省事務當局所提出協(xié)定案初稿做了修改。將初稿中的“鑒于中華民國的事態(tài)”,修改為“鑒于中國的事態(tài)”;將“根據(jù)舊金山和約第26條全面調整日華兩國關系”修改為“根據(jù)舊金山和約第26條全面調整日本與中國的關系”;將“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作為事實上的政府行使統(tǒng)治權能之范圍內”改為“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事實上行使統(tǒng)治權能之范圍內”。[10](pp.332-333,p.493)在此次會談中,吉田又提出“可以利用日本與中國同文同種的優(yōu)越條件,將中國從共產主義的影響下分裂出來,以為‘自由各國’助一臂之力?!薄爸袊萦诮袢盏幕靵y局面歸根結底是由于多年來各國在中國的協(xié)調政策被破壞。中國問題的解決,需要恢復各國的協(xié)調政策,至少是美英兩國政府的中國政策必須達成一致?!?[10](p.333)
對于吉田所遞交的協(xié)定案,杜勒斯表示需要進行研究,并向吉田宣讀了一份備忘錄: “日本在《舊金山和約》基礎上與國民政府締結旨在恢復和平、建立關系的雙邊條約最有益于日本的國家利益。另一方面,為使日本發(fā)展與國民政府沒有實際控制的中國其他地區(qū)的關系,兩國和約之適用范圍應限于實際控制的地區(qū)?!保?](pp.1437-1438)吉田表示在原則上不反對,但是如果英國表示強烈反對,對于日本而言,就難以實施杜勒斯備忘錄。吉田實際上是想利用英國承認北京政府而美國支持臺灣的國民黨當局的分裂局面,坐收漁翁之利。[11](p.70)18日下午,杜勒斯與吉田進行了第二次正式會談。杜勒斯在強調了為促進美國參議院批準和約、日本需要與臺灣當局盡快媾和之后,向吉田提出了一份形式為書信的備忘錄,[10](pp.340-343,pp.514-515)[9](pp.67-70)要求以吉田的名義寄送給自己,大體在1952年1月中旬公布為好。杜勒斯同時強調,在下月的美英華盛頓首腦會談,美國也會與英國就中國問題進行協(xié)商。日本無需費心,由美國獨自承擔即可。
會談結束之后,日本外務省迅即展開研究并作了五處改動:
1.將“經中國國民政府認可”改為“經中國國民政府同意”,外務省如此修改的理由是日本政府在海外的事務所不是外交機構;2.將“我國政府準備根據(jù)多邊和約所揭示的原則締結重建我們政府間正常關系的條約”中的“我們政府間”改為“兩國政府間”;3. 將“該條約之條款,應適用于日本與中國國民政府現(xiàn)在控制下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我們將迅速與中國國民政府探討此一問題。”修改為“該雙邊條約之條款,關于中華民國方面,應適用于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現(xiàn)在所控制下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庇稍瓉淼倪m用于日臺雙方變成了只適用于臺灣當局;4.將“關于中國的共產黨政權,該政權被聯(lián)合國譴責為侵略者”修改為“關于中國的共產黨政權,該政權現(xiàn)在被聯(lián)合國譴責為侵略者”僅指“現(xiàn)在”而非泛化、模糊不清,以利日本日后有選擇行動的自由與空間;5.將“況且,中國的共產黨政權正在支持日本共產黨企圖用暴力推翻日本的憲政制度及現(xiàn)政權”修改為“另外,1950年在莫斯科締結的《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實際上是針對日本的軍事同盟。事實上,有許多理由可以認為中國的共產黨政權正在支持日本共產黨企圖用暴力推翻日本的憲政制度及現(xiàn)政權”以使美國相信日本堅定地站在西方陣營,便于和約在美國參議院的批準,同時也可應對國內政治。
19日下午,日本外務省將修改意見遞交給杜勒斯并全部得到了杜勒斯的同意。[10](pp.344-346,pp.514-518)[9](pp.71-73)
從上述日本外務省的修改過程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日本方面曾極力要求刪除“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的跡象。[注:細谷千博認為在20日上午,杜勒斯離開日本之前日本仍要求刪除“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但細谷千博并沒有指出其觀點的出處。細谷千博:《サンフランシスコ講和への道》,東京:中央公論新社1984版,第301頁。]20日下午,希波爾特將最后文本遞交給了井口外務次官。[10](pp.344-346)[9](p.73)雖然最后的文本是在杜勒斯離開日本之后確定的,但最后并沒有日本方面表示異議的任何記錄。實際上,即使不存在日本政府要求刪除“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的說法,仍然存在日本政府的兩個中國政策的問題。這集中體現(xiàn)在吉田對杜勒斯備忘錄中“日本最終愿與近鄰的中國建立全面之政治和平與商務關系”的認同。此句的言外之意即是與臺灣當局締結的“和約”并不表示已經與中國建立了“全面的政治與經濟關系”,而只是與臺灣當局建立的條約關系,而這個臺灣的國民黨當局又并不代表整個中國,是典型的“一中”、“一臺”。日本在分裂中國的問題上甚至比美國走得更遠,這主要表現(xiàn)在吉田將杜勒斯所提出的“我國政府準備根據(jù)多邊和約所揭示的原則締結重建我們政府間正常關系的條約”中的“我們政府間”改為“兩國政府間”。雖然僅為兩字的改動,但是卻突出了將臺灣視為一個國家的叵測用心。
21日,吉田在杜勒斯備忘錄上簽字,但所簽日期是24日,此即所謂的《吉田書簡》?;蛟S此舉是為了給世人以《吉田書簡》完全是由日本自主做出而與杜勒斯無關的印象。22日,井口將《吉田書簡》遞交給希波爾特。[10](pp.347-348)《吉田書簡》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日本最終愿與近鄰的中國建立全面之政治和平與商務關系?!钡诙霸诜缮显试S、中國國民政府希望的前提下,我國政府準備根據(jù)多邊和約所揭示的原則締結重建兩國政府間正常關系的條約。該雙邊條約之條款,關于中華民國方面,應適用于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現(xiàn)在所控制下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第三,“日本政府無意與中國的共產黨政權締結雙邊條約?!保?0](pp.519-521)
日本政府雖然在22日將《吉田書簡》作為圣誕禮物送給了杜勒斯,但是吉田又于28日托李奇威轉交給杜勒斯一份備忘錄。內稱:“以往,在列強的合作下,中國的排外主義得到很好的控制,確保了中國秩序的穩(wěn)定。今天,在另外的意義上也同樣需要列強尤其是美英兩國的合作。關于中國的目的與政策,如果美英不達成一致,作為日本政府就不可能確定與中國建立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在盟國占領下的日本,不需要從正面處理中國問題。在舊金山和會上,中國的代表權問題巧妙地回避了。但是,作為獨立的日本,就不得不采取獨立的中國政策?,F(xiàn)在華盛頓和倫敦在中國問題上的意見分歧將日本置于一個難堪的位置?!M髂?月的美英首腦會談能夠解決我們的兩難困境?!保?0](pp.349-351,pp.525-526)[9](pp.75-76)
1952年1月5日,英國首相丘吉爾與外交大臣艾登訪問美國。在10日的會談中,杜勒斯希望英國與美國協(xié)調政策,以利于美國參議院批準《舊金山對日和約》。艾登堅持在舊金山對日和約生效之前,日本不應采取任何行動。不過,此時艾登雖然仍堅持固守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的立場,但較前工黨政府的立場已有所松動:“如果美國方面有充分的理由認為無法實現(xiàn)杜勒斯——莫里森備忘錄,英國將不視其為重大的問題,以免將來留給日本關于對中國的政策不是基于日本自身的意愿而是被強加的口實?!庇恼咭雅c美國趨向于一致。只是為了避免英國國內以及英聯(lián)邦國家的批評、維護英國自身的威信起見而采取了模糊的政策。[3](pp.167-169)由此,美英兩國對中國的政策協(xié)調問題基本解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狀態(tài)已不復存在。1月16日,日本政府公開發(fā)表了《吉田書簡》。[9](pp.76-78)
至此,我們也就可以對領土適用范圍問題有一個清晰的輪廓。臺灣當局于1950年10月24日向美國駐臺北“公使”藍欽遞交的備忘錄中載有 “本約應適用于現(xiàn)在締約國雙方任何一方實際控制下及將來在其實際控制下之全部領土”。[12](p.168)而在杜勒斯于12月18日提交給日本的備忘錄中變成了“該條約之條款,應適用于日本與中國國民政府現(xiàn)在控制下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庇伞凹啊保╝nd)字變成了“或”(or)字。[注:杜勒斯曾直言不諱地解釋說: “我們關于限定方式的‘或今后’,從兩個觀點賦予其重要的意義:一是回避了不損害國民政府的國際地位之類的問題,二是萬一臺灣與澎湖列島的一部分被中共實際控制,也回避給予中共上述權利。”見陳肇斌:《戦后日本の中國政策:1950年代東アジア國際政治の文脈》,東京大學出版會年版,第65頁。]經日本方面對杜勒斯備忘錄的一番修改,又成了“該雙邊條約之條款,關于中華民國方面,應適用于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現(xiàn)在所控制下或將來在其控制下的領土?!保?](pp.71-72)不僅仍繼承了杜勒斯備忘錄中的“或”字,而且將備忘錄中的適用范圍由原來的約束于日臺雙方,變成了僅僅約束臺灣當局的條款。日臺尚未就締結和約問題開始進行正式接觸的時候,臺灣當局就已經被當作了美日的犧牲品。直到1月16日,臺灣當局方獲得《吉田書簡》的副本。[13](pp.282-283)由此證明,在《吉田書簡》出臺的過程中,臺灣當局并未直接參與其中,因而也無從說其“扮演著特殊的角色”,更無從說《吉田書簡》“是美、日、臺三方共同制作而成的”。[14](pp.109-113)若說臺灣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也只能說是任美、日兩國宰制的角色。
由上我們不難看出,在《吉田書簡》出臺的過程中,日本方面并不是一個被動的接受者,而是積極參與其中??梢哉f《吉田書簡》是日美兩國共同炮制的。日本政府利用冷戰(zhàn)的有利形勢,順應美國的冷戰(zhàn)戰(zhàn)略而決定與臺灣當局媾和。因為一旦走上與美國及東南亞進行貿易的軌道,中國大陸市場的經濟魅力就消失殆盡。況且為了恢復日中貿易而損害日美關系在政策上也是不具合理性的。[15](p.66)為了在媾和之前就取得對臺媾和的優(yōu)勢,日本采取利用美英矛盾、美中矛盾的策略,不時拋出對大陸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行滲透以分裂中蘇的策略作為令美國讓步的籌碼?!都飼啞繁砻嫔鲜敲绹鴫毫Φ慕Y果,實際上是日本為應付國際、國內反對與臺灣當局媾和而逃避選擇責任的一副最好的擋箭牌。自1949年底日本決定單獨媾以來,日本政府對中國的政策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吉田書簡》所體現(xiàn)的原則并沒有違反日本政府對中國的政策。如果說舊金山媾和是日本投身于冷戰(zhàn)的決定性一步,那么,與臺灣當局媾和就是這條道路的自然延伸。岡崎勝男在多年以后回答美聯(lián)社記者戴維斯時所說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當時大多數(shù)的日本國民不喜歡共產主義。我們對國民黨的中國抱有極大的好感。尤其是在戰(zhàn)爭結束時,蔣介石將軍宣布中國人民對于日本人在過去的所作所為不采取報復主義,日本人民對蔣介石將軍充滿感激。并且托蔣介石將軍的關照,在中國的日本官兵及平民皆得以順利回到日本。因此,選擇國民黨中國,我們有同感,亦即日本國民有同感?!蚁脒M一步要強調的是,當時日本不是與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是與國民黨中國締結和約是極其自然的,不管有無杜勒斯的期待。”[16](pp.133-134)《吉田書簡》不僅以臺灣地位未定為前提條件,而且又對日本與臺灣當局的“媾和”施加限制范圍,是典型的“一中、一臺”分裂中國的政策,亦即,《吉田書簡》的出發(fā)點就是“兩個中國論”。
參考文獻:
[1]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平和條約の締結に関する調書:第3冊(VI)[Z].東京:外務省,2002.
[2]FRUS,1951,Vol.6[Z].GPO,1977.
[3]袁克勤.アメリカと日華講和:米·日·臺関係の構図[M].東京:柏書房,2001.
[4]陳肇斌.戦後日本の中國政策:1950年代東アジア國際政治の文脈[M].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2000.
[5]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平和條約の締結に関する調書.第4冊(VII) [Z].東京:外務省,2002.
[6]細谷千博.サンフランシスコ講和への道[M].東京:中央公論新社,1984.
[7]吉田茂.十年回憶:第1卷[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63.
[8]林金莖.戰(zhàn)后中日關系之實證研究[M].臺北:中日關系研究會,1987.
[9]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平和條約の締結に関する調書.第5冊(VIII)[Z].東京:外務省,2002.
[10]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平和條約の締結に関する調書.第1冊(I-III)[Z].東京:外務省,2002.
[11]石井修.冷戦と日米關系——パートナーシップの形成[M].東京:ジャパン タイムズ, 1989.
[12]中華民國外交問題研究會.金山和約與中日和約的關系(中日外交史料叢編:8)[Z].臺北:中華民國外交問題研究會,1966.
[13]顧維鈞.顧維鈞回憶錄:第9分冊[M].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北京:中華書局,1989.
[14]張耀武.中日關系中的臺灣問題[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
[15]添谷芳秀.日本外交と中國(1945-1972)[M].東京:慶應通信,1995.
[16]村川一郎.ダレスと吉田茂[M].東京:國書刊行會,1991.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