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春秋時期的家臣職官系統(tǒng)及其職司

摘要：家臣在周代主要指管理卿大夫家政的私家臣屬。西周時私家“官事相兼”，家臣設置相當原始，迥異于天子、諸侯“官各有人”的職官制度。隨著春秋時王權與君權式微、卿權強盛而“政在家門”，卿大夫之“家”呈現(xiàn)出一級國家政權面貌，家臣職官及職司呈現(xiàn)出制度化、完備化和系統(tǒng)化的趨勢。一般來說，春秋時家臣有兩套職官系統(tǒng)，即家朝上的家宰和邑朝上的邑宰等職官系統(tǒng)。隨著西周春秋時期權力結(jié)構(gòu)中卿權向君權的轉(zhuǎn)變，家臣職官制度又成為戰(zhàn)國官僚制度的重要淵源之一。

關鍵詞：春秋； 家臣； 分封制；權力結(jié)構(gòu)

中圖分類號：K2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8)04-0018-10

先秦與秦漢以降中央集權政治相較，最大特點就是分權，西周春秋時期貴族設置完備的家臣職官系統(tǒng)就是其于官制之體現(xiàn)。自《漢書·百官公卿表》始，學者論述先秦官制多集中于天子、諸侯這一層次，而本占有重要地位且自具特色的家臣職官系統(tǒng)卻鮮有系統(tǒng)之探討。鑒于家臣不惟是先秦官制研究中的重要課題，亦可促進先秦社會政治獨特面貌的深入認識，西周家臣金文雖有記錄，卻鮮見職名，零碎且不系統(tǒng)，本文選取有豐富文獻考古記錄的春秋時期家臣職官作較系統(tǒng)研究，以期學者對相關課題的注意。不妥之處，尚祈方家指正。

一 、朝的設置與私家家臣職官的制度化

春秋時期隨著王權、君權式微，家臣職官卻因卿權的膨脹而愈發(fā)完備、系統(tǒng)。若依私家有無采邑的標準，私家家臣大致可分為兩種類型：一類為沒有采邑的私家貴族，這類的私家一般只有在貴族身邊管理家政的家臣系統(tǒng)。另一類為擁有采邑的私家貴族，由于生活居住宅第與采邑空間上的隔離，一般擁有兩類家臣系統(tǒng)，一為卿大夫國中居住之地的家臣，這類家臣負責整個卿大夫家政的事務；二為管理私家采邑的家臣系統(tǒng)。在邑土為職祿主要形式的西周春秋封建政治中，后一類型家臣職官占據(jù)了主流，而宅第與采邑空間地理隔離之局的形成乃作為公臣的私家輔君業(yè)事的政治需要所致?！秶Z·魯語上》記載了這樣一則典故：

文公欲馳孟文子之宅，使謂之曰：“吾欲利子于外之寬者?！睂υ唬骸胺蛭唬ㄒ?；署，位之表也；車服，表之章也；宅，章之次也；祿，次之食也。君議五者以建政，為不易之故也。今有司來命易臣之署與其車服，而曰：‘將易而次，為寬利也?！蚴穑猿︱?。臣立先臣之署，服其車服，為利故而易其次，是辱君命也，不敢聞命。若罪也，則請納祿與車服而違署，唯里人所命次?！惫ト　！Y郈敬子之宅，亦如之。對曰：“先臣惠伯以命于司里，嘗、禘、蒸、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數(shù)矣。出入受事之幣以致君命者，亦有數(shù)矣。今命臣更次于外，為有司之以班命事也，無乃違乎！請從司徒以班徙次?！豹?/p>

魯文公為了擴大自己的宮址，欲毀孟文子與郈敬子住宅以自益，說明孟文子和郈敬子的居住宅地緊挨魯公的宮址。細繹孟文子、郈敬子反對僖公的對語，周代貴族爵位、官署、俸祿、車服、宅次五位一體，都為國家有司授予。有爵位的貴族住宅離公宮不遠，以便業(yè)君事。若無大故，一般不外遷，除非有罪則由國家有司遷之，所謂“若罪也，則請納祿與車服而違署，唯里人所命次”是也?！蹲髠鳌氛压暧涥虌胍越粕鲜隼碛蔀檗o拒絕齊景公遷宅的典故則表明貴族居住于國中乃各諸侯國的常貌。

貴族宅第與采邑空間隔離之局的形成，促使私家處理家政事務的場所——朝亦有兩處：家朝和邑朝。家朝是貴族在宅第朝見家臣和處理全家事務的地點，清秦蕙田對家朝的功能評論說：“蓋卿大夫有家臣則必有朝家臣處，有家事則必有合家事處，其有私朝宜也?！保?］（卷131，《嘉禮四》）為了適應朝家臣治理家政的需要，春秋時期私家普遍設置家朝，如《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崔成、崔強殺東郭偃、棠無咎于崔氏之朝”，為齊國貴族崔氏家朝；《左傳》襄公三十年：“鄭伯有耆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谷’，皆自朝布路而罷”，此為鄭國貴族伯有家朝。在強調(diào)等級的周代禮制中，家朝與公朝還存在名分差別，貴族事務與國事相較為私事，家朝亦因之而稱為私朝。《禮記·玉藻》：“揖私朝，輝如也”，鄭注：“私朝，大夫家之朝也?！庇帧墩撜Z·子路》記冉有退朝，孔子問曰：“何晏也？”對曰：“有政?！敝熳ⅲ骸俺臼现匠??！保?］（卷7，p.144）冉有為季氏家宰，和季孫氏就議政于私朝。禮制中的家朝還特別強調(diào)處理公事的外朝和處理貴族私事的內(nèi)朝在建筑規(guī)劃上的嚴格區(qū)分。《國語·魯語下》記：

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與之言，弗應，從之及寢門，弗應而入?？底愚o于朝而入見，曰：“肥也不得聞命，無乃罪乎？”曰：“子弗聞乎？天子及諸侯合民事于外朝，合神事于內(nèi)朝；自卿以下，合官職于外朝，合家事于內(nèi)朝；寢門之內(nèi)，婦人治其業(yè)焉。上下同之。夫外朝，子將業(yè)君之官職焉；內(nèi)朝，子將庀季氏之政焉，皆非吾所敢言也?！表f昭注：“內(nèi)朝，家朝也。”

周代貴族在朝上處理政事，朝有內(nèi)外之分。天子、諸侯由于是國家的代表，外朝和內(nèi)朝名義上都是處理百姓、祭祀有關的公事；而卿大夫的外朝主要處理國君官政，內(nèi)朝則是處理卿大夫本家族事務有關的家政，內(nèi)外朝功能迥然。但無論官政，抑或家政，家臣均有助私家業(yè)事之責。清毛奇齡評論說：“自卿以下合官職于外朝，合家事于內(nèi)朝，此言卿大夫家者有內(nèi)外朝也。其所以分內(nèi)外者，外朝與私臣議公家之政事，故曰業(yè)官職。內(nèi)朝與私臣議私家之政事，故曰庀家政?！保?］(p.751)毛氏認為內(nèi)外朝上家臣均可議政議事當符合實際情形。在春秋中后期卿權、君權嬗變之際，私家在家朝上朝見臣屬的威勢與國君并無二致?！俄n非子·外儲說左下》載：“季孫好士，終身莊，居處衣服常如朝廷”，貴族于私朝上正襟危坐與家臣處理日益繁雜的事務所顯示出的莊重氛圍清晰可見。又《史記·趙世家》：“趙簡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諫。周舍死，簡子每聽朝，常不悅。大夫請罪，簡子曰：‘大夫無罪’”。私朝上的家臣與貴族之間儼然就是君臣禮儀。無論是公朝和私朝的區(qū)分，還是設置總管家政的家朝和后文所述的采邑之朝，朝家臣管理家政的“朝”的出現(xiàn)應是西周春秋以來家臣完備和制度化的體現(xiàn)。

二 、家宰職官系統(tǒng)及其職司

春秋時期私家于國中宅第所設臣屬類于公室，在家朝上輔助貴族處理家政的家臣地位莫隆于家宰?！墩撜Z·公冶長》記孔子言語說：“求也，……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笨鬃诱J為冉求才能可堪私家臣屬中的宰職，以家宰比況自己弟子才能，足見宰職于私家之重要，故私家無論有無采邑大都設置宰職。《論語·雍也》記沒有采邑的孔子也要以弟子原思為之宰，就是這個緣故。由于在私家中地位顯赫，家宰又被尊稱為老、室老，[注:清胡匡衷謂“老與宰當即一人，以其主家之政教，謂之宰；以其為家之貴臣，謂之老。宰著其職也，老優(yōu)其名也?！?（見《儀禮釋官》卷一，收于清阮元編《清經(jīng)解》第5冊卷七七五，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98頁。）]如《左傳》襄公十七年：“齊晏桓子卒，晏嬰粗衰斬……，其老曰：‘非大夫之禮也’”。楊伯峻注：“其老，晏氏之宰?！保?］（p.1033）《左傳》襄公二十一年記晉欒桓子卒， “欒祁（桓子之妻）與其老州賓通。幾亡室矣?！睏钭ⅲ骸袄霞词依稀！惫实浼屑以壮Ｒ浴袄稀背霈F(xiàn)，《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臧氏老”、《左傳》哀公十五年“孔氏之老欒寧”、《國語·周語下》“單之老”等均是其例。家宰還可以稱為相、家相?！墩撜Z·季氏》記季氏將伐顓臾，冉有等去見孔子，孔子曰：“求！……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將焉用彼相矣？”何晏《集解》：“冉求，為季氏宰，相其室?！眲t孔子以“相”稱呼宰職。又《禮記·曲禮上》“士不名家相”，可見士這一貴族等級的家宰也可稱為家相。《儀禮·喪服傳》載：“公卿大夫室老、士，貴臣”。鄭注：“室老，家相也。士，邑宰也?！辟Z疏進而對私家宰職身份名號制度總結(jié)說：“孤卿大夫有采邑者，其邑既有邑宰，又有家相。若魯三卿，公山弗擾為季氏費宰、子羔為孟氏成宰之類，皆為邑宰也?！蛾栘洝啡接小⒆勇分?，為季氏家相，亦名家宰。若無地卿大夫，則無邑宰，直有家宰。孔子為魯大夫，而原思為之宰，是直有家相者也?！笨芍^簡明扼要。家宰還可稱為家大夫?！抖Y記·檀弓下》記：

陳子車死于衛(wèi)，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后陳子亢至。以告曰：“夫子疾，莫養(yǎng)于下，請以殉葬?！弊涌涸唬骸耙匝吃幔嵌Y也。雖然，則彼疾當養(yǎng)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之為之也?！庇谑歉ス?。

陳子車死于衛(wèi)，其妻與家大夫商量，準備用人殉葬。從下文看，家大夫換稱為宰，是家大夫即為宰的稱呼。但家大夫應為其爵位，非官職之稱，以上這些稱呼只是從不同角度稱呼卿大夫為主的周代貴族家務總管——家宰，其職名通常為宰。

家宰在家臣中地位最高，為家臣之長，掌全部家政?！秲x禮·士昏禮》鄭注“老，群吏之尊者?！薄丢┒Y記·郊特牲》鄭注“宰，群吏之長。”《論語·憲問》“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yōu)。”朱熹《集注》云：“老，家臣之長?！保?］(p.151)清胡匡衷《儀禮釋官》云“以其主家之政教，謂之宰。”［5］(p.98)又《左傳》襄公二十一年記晉叔向有“室老”。楊伯峻注：“室老，羊舌氏家臣之長。”同年又注：“老即室老，大夫家臣之長?！保?］(pp.1058-1060)則家宰為家臣之長，統(tǒng)管私家家臣之吏?！蹲髠鳌废骞暧涏崌珜O黑肱“有疾，歸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盡歸其余邑”。室老即為家宰，其掌“黜官”，即黜減家臣，是家宰為家吏之長的例證。家宰不僅可管理家宰系統(tǒng)，還可管轄邑宰職官系統(tǒng)。家宰和邑宰同屬私家貴臣，但邑宰應受家宰統(tǒng)轄，如《左傳》定公十二年記“仲由（子路）為季氏宰”?！墩撜Z·先進》記“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則子路為季氏家宰，主管季孫氏全部家族事務，派子羔為費宰，表明邑宰受家宰統(tǒng)轄，是家宰為家吏之長的一證?！蹲髠鳌钒Ч迥暧浶l(wèi)太子蒯聵返國，欲借助孔悝之力登君位，入其家，“欒氏之老……，聞亂，使告季子”，后季子入衛(wèi)都孔氏之家殉難?！妒藩┯洝ぶ倌岬茏恿袀鳌酚洝白勇窞樾l(wèi)大夫孔悝之邑宰”，則是家宰統(tǒng)轄邑宰的又一例證。家宰具體職掌還有：

掌財用。家宰掌管財用，應是除了掌治主人生活事務以外的常職?！妒酚洝た鬃邮兰摇酚浛鬃友栽啤坝惺窃疹伿现樱∈範柖嘭?，吾為爾宰”，則宰掌財用。《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下》記齊國大夫晏嬰的事跡云：“嬰聞之，夫厚取之君而施之民，是臣代君君民也，忠臣不為也。厚取之君而不施于民食為筐篋之藏也，仁人不為也。近取于君，退得罪于士，身死而財遷于它人，是為宰藏也”。“宰藏”即家宰掌管私家財物。又《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記：“晏子飲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財不足，請斂于氓’”，是家宰掌財用的又一證?！蹲髠鳌钒Ч荒辏骸凹緦O謂其宰冉求”，則冉求為季孫氏宰。《論語·先進》記孔子對他為季氏聚斂財用十分不滿，其因就在于“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惫省睹献印るx婁上》說“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于其德，而賦粟倍他日?？鬃釉唬骸蠓俏彝揭玻∽峪Q鼓而攻之可也’”?！蹲髠鳌钒Ч暧浰卧蛉俗?，季氏派其宰冉求吊，云“有不腆先君之產(chǎn)馬，使求薦諸夫人之宰”，則季孫氏宰冉求還掌吊禮財物。上述諸例為家宰掌財用之事。

掌軍事?！蹲髠鳌氛压迥暧浭鍖O氏家宰豎牛帥族兵殺叔孫豹之子仲壬，是家宰掌軍事之例證。《左傳》昭公二十年記衛(wèi)靈公之兄公孟與司寇齊豹之間由于矛盾，齊豹遂與公孟有矛盾的北宮喜等謀殺公孟，“齊氏之宰渠子召北宮子。北宮氏之宰不與聞，謀殺渠子，遂伐齊氏，滅之”。則北宮氏家宰掌北宮氏家族兵，由于沒有參與謀劃，故帥族兵滅掉了北宮喜的同盟齊氏?！蹲髠鳌范ü贻d：“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睍r三家墮都背景是邑宰屢叛，不惟私家之害，且惟社稷之患，故三家決定墮都?！丢┦酚洝た鬃邮兰摇罚骸埃敚┒ü晗?，孔子言于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睍r不僅為防邑宰之叛，且三都為齊魯邊境之重鎮(zhèn)，為備非常，墮都一般需要率領軍隊前往。如《春秋》定公十二年載：“叔孫州仇帥師墮郈”、“季孫斯、仲孫何忌帥師墮費”，三家墮都均率師前往，子路墮都應如此例。又如《左傳》哀公十一年，齊國伐魯，“孟孺子泄帥右?guī)煛保?季孫氏家宰冉求“帥左師”，則為家宰掌軍事之證。

代表家主處理家族外事。如代家主刑殺，《左傳》隱公四年載衛(wèi)州吁弒桓公而立，衛(wèi)國大夫石碏子參與其事，“使其宰獳羊肩氵位殺石厚于陳”。代家主坐獄，《左傳》襄公十年記周王室卿士王叔陳生與伯輿爭政，晉悼公派士匄平王室，“王叔之宰與伯輿之大夫瑕禽坐獄于王庭”。按周代訟獄制度，命卿命婦不躬坐，故家宰代王叔訟獄。代家主獻物于君?！抖Y記·內(nèi)則》：“凡獻于君，大夫使宰，士親，皆再拜稽首送之”。代家主出使行禮事?！蹲髠鳌钒Ч?，宋元公夫人卒，季康子使其家宰冉有吊，且送葬。上述諸例為家宰作為家主代表行事于族際間。

為家主出謀劃策?！蹲髠鳌范ü暧浰尉肮箻菲钍箷x，因擔心晉政多門性命有危難，與其家宰商量，“樂祁告其宰陳寅?！愐唬骸恿⒑蠖?，吾室亦不亡’”。此陳寅為其家主謀后保家。《國語·晉語八》記晉國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久而無成。范宣子征訊于其家老訾祏，范宣子聽取并采用了其據(jù)范氏長遠利益而提出的建議。

掌家主日常生活和冠、喪、祭等禮儀?！蹲髠鳌氛压迥暧涥罢巡鐣x，其家老“如晉問”。杜注：“問昭伯起居?！眲t家老掌日常生活。家宰還參與祭祀有關的禮儀。如《禮記·禮器》記：“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GFDA4而祭，日不足，繼之以燭。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祭，其為不敬大矣。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質(zhì)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子路為季氏宰，雖為與祭，但從其文意看，應是子路作為家宰，負責祭祀有關的事務，所以眾儀節(jié)才井然有序，“晏朝而退”。貴族自出生到喪葬也有家宰輔助家主行禮儀及其他事務。如《禮記·內(nèi)則》載貴族生子，“夫告宰名，宰辨告諸男名，書曰‘某年、某月、某日某生’而藏之。宰告閭史，閭史書為二”。是家宰輔助家主掌貴族出生時命名相關事務?！秲x禮·士冠禮》記貴族成年禮，家宰協(xié)助家主行禮，“宰告曰：‘質(zhì)明行事’，告兄弟及有司”。貴族有喪禮的時候，家宰也輔助主人行禮?！抖Y記·曾子問》：“大夫室老行事”。室老就是家宰，所謂行事就是指輔助君主有關喪禮的事務。又《禮記·喪大記》：“大夫之喪，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眾士疏食水飲，妻妾疏食水飲。士亦如之?！薄秵蚀笥洝酚州d：“大夫之喪，……君至……，卒斂，宰告，主人降，北面于堂下，君撫之，主人拜稽首”。禮書所記喪儀雖不可盡信，但其儀節(jié)主要精神還是可信的?！蹲髠鳌废骞迥辏骸凹疚淖幼?。大夫入斂，公在位。宰庀家器為葬備，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此記季文子家宰輔助家主主持喪葬禮儀事務，證明禮書所記有相當依據(jù)，反映了家宰在私家地位的顯赫和主人關系的親密性。

家宰有誓死捍衛(wèi)家主家族利益的職責。《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齊國發(fā)生崔杼之亂，時負責齊國魚鹽和稅收之職的申蒯，由于動亂，“謂其宰曰：‘爾以帑免，我將死?！湓自唬骸?，是反子之義也?！c之皆死”。正因家宰為私家管理家政最重要的職官和家主之間的親密性，故貴族遇到危急時刻，一般將自己的家族成員和財產(chǎn)交給家宰負責保護。如《左傳》文公十八年：“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務人止之，曰：‘入必死?！逯僭唬骸谰梢??！瓪⒍裰R矢之中。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復叔仲氏”。鑒于家宰對私家的重要性，春秋時期貴族之間要以“納室”等方式相互兼并家財，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對方的家宰。如《左傳》襄公十七年：“宋華閱卒，華臣弱皋比之室，使賊殺其宰華吳?！薄蹲髠鳌氛压四辏骸褒R子尾卒。子旗欲治其室。殺梁嬰?！⒆恿际现?。其臣曰：‘孺子長矣，而相吾室，欲兼我也。’”杜注：“梁嬰，子尾家宰”。此兩例都表明貴族要兼并對方家室就首先要控制對方的家宰。

家宰為家吏之長，其職位相當重要，故家主一般給予較優(yōu)厚的職祿，同時對家宰選擇也非常慎重。如《左傳》成公十七年記：“施氏卜宰，匡句須吉。施氏之宰有百室之邑。與匡句須邑，使為宰，以讓鮑國而致邑焉”。施氏不僅給予家宰百室的祿邑，且莊重地以占卜形式來選用家宰，顯示了家宰一職對私家的重要性。正由于這點，非年齡較長或者閱歷豐富的家臣不足以為家宰?！秶Z·晉語九》記晉國趙簡子家臣董安于自述自己從年少到年長所任之職說：“方臣之少也，進秉筆，贊為名命，稱于前世，立義于諸侯，而主弗志。及臣之壯也，耆其股肱以從司馬，苛慝不產(chǎn)。及臣之長也，端委革畢帶以隨宰人，民無二心”。董安于年長時才“端委革畢帶以隨宰人”，擔任屬家宰的職事。又《晉語九》記少室周為趙簡子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昂喿釉S之，使少室周為宰。曰：‘知賢而讓，可以訓矣?！壁w簡子認為少室周具有賢讓的品德，識大體，具有家宰才能，故讓其擔任家宰。

以上家宰所職的事務小到具體的生活禮儀，大到私家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事務，但總體上都是家主家族內(nèi)部事務。到了春秋后期隨著私家勢力的強盛，家宰的職掌逐漸擴大到直接參與國家政事。如公元前484年齊國伐魯，由于季孫氏執(zhí)政，孟孫氏和叔孫氏不愿出戰(zhàn)?！蹲髠鳌钒Ч荒暧浧涫略疲邯?/p>

季孫謂其宰冉求曰：“齊師在清，必魯故也，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從公御諸竟。”季孫曰：“不能。”求曰：“居封疆之間。”季孫告二子，二子不可。求曰：“若不可，則君無出，一子帥師，背城而戰(zhàn)，不屬者，非魯人也。魯之群室眾于齊之兵車，一室敵車優(yōu)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戰(zhàn)也宜，政在季氏。當子之身，齊人伐魯而不能戰(zhàn)，子之恥也，大不列于諸侯矣。”季孫使從于朝。俟于黨氏之溝。武叔呼而問戰(zhàn)焉。對曰：“君子有遠慮，小人何知？”懿子強問之，對曰：“小人慮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武叔曰：“是謂我不成丈夫也”。退而GFDA2乘。孟孺子泄帥右?guī)煟佊鹩篂橛遥角髱涀髱?，管周父御，樊遲為右。季孫曰：“須也弱?！庇凶釉唬骸熬陀妹伞?。季氏之甲七千，冉有以武城人三百為己徒卒?！接杏妹邶R師，故能入其軍。

季孫氏世執(zhí)魯政，春秋末年，冉有為季康子的家宰，輔佐季孫氏參與政事，甚至上朝與政，親自帥軍迎敵，并直接影響到了戰(zhàn)爭的勝負。

家宰之下掌管私家家政的重要職官還應有司徒、司馬、司空等三有司類家臣。西周文獻與金文屢見三有司，分別為司徒，掌土地人民；司馬，掌軍賦；司空，掌土木工程及各種工匠等?！对姟ば⊙拧な轮弧罚骸盎矢缚资?，作都于向，擇三有事，亶侯多藏?！泵珎鳎骸叭惺拢瑖??！泵珎髡J為卿士皇父僭制，仿照王室設司徒、司馬、司空等完備的家臣職官。除司空類家臣文獻中尚無所見外，春秋時期私家也設有司徒、司馬類職官：

司徒類職官?！抖Y記·檀弓上》：“孟獻子之喪，司徒旅歸四布?！笨追f達疏：“熊氏以為獻子家臣為司徒，……是家臣亦有司徒也?！贝藶檎仆恋孛袢说募宜就健Ｓ帧蹲髠鳌范ü四辏骸坝萑艘遭?、盾夾之（季桓子），”此虞人應為司徒屬官，掌私家林木。

家司馬類職官。春秋時期私家都擁有自己的族兵，文獻中或稱為“族”，《左傳》成公十六年：“欒、范以其族夾公行。”《左傳》宣公四年記楚令尹子越“以若敖之族”殺司馬GFDA6賈，“攻王”?！蹲髠鳌沸辏骸爸f子以其族反之”。杜注：“族，家兵?！被蚍Q為“屬”，《左傳》昭公十七年：“魴也以其屬死之，楚師繼之，尚大克之?！被蚍Q為“私屬”、“私屬徒”。《左傳》宣公十七年記晉谷阝至“請以其私屬”伐齊。杜注：“私屬，家眾也。”或稱為“私卒”，《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楚將子強等五人“以其私卒先擊吳師”。為了管理族兵及土地之軍賦，私家設置了司馬類職官。具體有以下幾種：家司馬，主私家之軍賦?！蹲髠鳌氛压迥暧涺斦压?qū)逐季孫氏，“叔孫氏之司馬鬷戾”帥“師徒以往”救季孫氏，攻昭公。此為私家有司馬掌私家族兵?！秶Z·晉語九》記趙簡子家臣董安于謂簡子曰：“及臣之壯也，耆其股肱以從司馬，苛慝不產(chǎn)?！贝粟w氏之家司馬，軍旅之事外，兼掌刑罰?！蹲髠鳌废骞暧洺咏ú梢爻歉赣兴抉R，《左氏會箋》認為“此城父司馬即《周禮》都司馬之職事也。”［6］家司馬又稱為馬正?！蹲髠鳌废骞辏骸凹臼弦怨FDA7為馬正……敬恭朝夕，恪居官次?！倍抛ⅲ骸榜R正，家司馬。”清馬宗璉《春秋左傳補注》認為“公GFDA7主季氏地之軍賦，為家臣中之尊貴者?！保?］ (p.359)《左傳》定公十年記叔孫氏亦有家臣公南“為馬正?！豹?/p>

車右。為私家車乘的陪乘，故也稱為驂乘，一般選擇勇武有力者任之，以備非常。故《禮記·月令》鄭注說：“人君之車必使勇士衣甲居右而驂乘，備非常也。”《公羊傳》宣公六年：“趙盾之車右祈彌明者，國之力士也”。家臣有力往往被提拔為車右，如《左傳》襄公十年記孟孫氏之臣秦堇父戰(zhàn)斗勇武，“孟獻子以秦堇父為右”。有的家臣甚至有因為力氣不夠而讓右?！秶Z·晉語九》：“少室周為趙簡子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焉”。車右也稱為驂乘，如《左傳》昭公二十年：“齊豹見宗魯于公孟，為驂乘”。

御、御騶、差車，掌為家主駕車。《公羊傳》昭公二十五年：“叔孫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據(jù)上文，此叔孫氏之御為叔孫氏家司馬鬷戾，則家司馬兼掌御車之事。這類職官還有御騶，《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孟氏之御騶豐點好羯也?！睏畈ⅲ骸梆B(yǎng)馬兼駕車之官?！保?］(p.1082)掌車之官還有差車，簡稱車子?！蹲髠鳌钒Ч暧涻U牧有差車曰鮑點。杜注：“差車，主車之官?！薄蹲髠鳌钒Ч哪辏骸笆鍖O氏之車子GFDA7商獲獸?！狈ⅲ骸败嚕瑸橛囌??！印癁樾眨FDA7商’為名。”［4］(哀公十四年注引，p.1082)掌車馬之官下一般有隸役圉人，如《左傳》昭公七年“馬有圉，牛有牧。”私家也有類似隸役，《左傳》襄公二十八年：“陳氏、鮑氏之圉人為優(yōu)?！薄蹲髠鳌范ü四辏骸懊鲜线x圉人之壯者三百人以為公期筑室于門外?！薄蹲髠鳌废骞辏骸班鋈藲w，以告夫人?！薄蹲髠鳌范ü辏骸拔涫寮榷?，使郈馬正侯犯殺公若，弗能，其圉人曰……”《左傳》莊公三十二年：“共仲使圉人犖賊殺子般于黨氏?！薄蹲髠鳌废骞吣暌灿淉R崔抒使其圉人駕車。

三有司外，巫史類職官也占有重要地位，此類家臣多掌祭祀、占卜、祈禱、文書及宗族禮儀等事務。山西省侯馬所出土的盟書18坑位里的委質(zhì)類，據(jù)盟書的整理者認為是春秋晚期趙氏家族的盟誓之物。其15620片有家臣盦章行委質(zhì)禮后，誓言云：“既質(zhì)之后，而敢不巫、覡、祝、史，薦繹之皇君之所。”巫覡為掌祭祀有關的男女職官，為通稱。薦，進獻祭品；繹，謂進獻黍、稷、肺、脊。［8］(pp.38-39)則巫、覡、祝、史為掌宗教類官吏或家臣。文獻中記載私家設置這類家臣職掌與出土材料一致，由于這些職官職掌雖有分工，但因均與祭祀等禮儀有關，故職掌常有交叉，也常宗祝、祝史、卜史等連稱。

宗，又稱宗人、宗老，老為尊稱，職掌家族內(nèi)部祭祀、婚姻等私家禮儀事務?！吨芏Y·都宗人》：“都宗人掌都祭祀之禮?！奔易谌寺氊熉酝?，都是掌管私家祭祀等事務。禮書所記與可靠史料記載宗的職司一致，《國語·楚語下》：“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儀、彝器之物、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彼d春秋時期私家貴族設置的宗、宗老具體事跡，與上述文獻所記宗的職司也相符。又如《楚語上》記楚卿嗜芰，臨終前命宗老祭祀有關事情云：“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宗老曰：‘夫子屬之’”。則宗老掌私家祭祀有關的禮儀。又《魯語下》記：“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享其宗老?！信?，不及宗臣；宗室之謀，不過宗人”。韋昭注：“宗，宗人，主禮樂者?！惫肝牟负妥谌松塘抗肝牟⑵拗?，是宗掌私家有關婚姻禮儀事務。

祝，掌祭祀祈禱有關的事務?！吨芏Y·大?！酚洝罢屏Ｖ~，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貞”，則禮書所記大祝的職責為祈禱祝詞。春秋時期私家所設的祝官和《周禮》所記相符，如《左傳》成公十七年：“晉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曰：‘君驕侈，而克敵，是天益其疾也，難將作矣。愛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無及于難，范氏之福也’”。杜注：“祝宗，主祭祀祈禱者?！狈段淖邮棺Ｗ谄硭?，表明祝掌祈禱有關的事務。[注:《國語·晉語六》記載略同，范氏祈死云“凡吾宗祝，為我祈死?！盷《論衡·解除篇》：“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為我祀，犧牲不肥澤也，且齊戒不敬也，使吾國亡，何也？’祝簡對曰：‘……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寅與范文子兩家祝職基本一致，均掌祈禱祝詞?！蹲髠鳌氛压暧浶l(wèi)國公孟家有祝蛙。又如《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記魯國叔孫昭子“齊于其寢，使祝宗祈死?！豹?/p>

卜人，掌占卜?！秶Z·魯語下》載公父文伯之母“請守龜卜室之族”。韋昭注：“守龜，卜人?！笔?，掌文書、占卜、進諫及祭祀典禮有關事務。清胡匡衷云：“史，士，私臣掌文書者?！保?］（卷5，p.119）私家設置史類職官文獻記載豐富。《史記·趙世家》載趙盾夢，為之占卜的是“趙史”，此史掌占卜?！蹲髠鳌废骞迥挲R國崔杼欲娶剛亡故的齊棠公之妻，有“史”為之觀筮卦，此為史贊卜筮?！蹲髠鳌废骞吣辏骸胺蜃又沂轮?，言于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于鬼神無愧辭?！贝俗Ｊ窞楣俾?lián)，掌祝詞?！蹲髠鳌氛压辏骸扒▎柗稌掠谮w武。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晉國，竭情無私。其祝、史祭祀，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此史與祝為官聯(lián)，掌祭祀及有關祈禱的事務?！秶Z·晉語九》載趙簡子田于螻，史黯聞之，以犬待于門?！表f昭注云：“史黯，……時為簡子史?！笔拂稣七M諫。

樂工，掌禮樂?！蹲髠鳌冯[公五年：“公問羽數(shù)于眾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羽數(shù)，指執(zhí)羽之人數(shù)?！栋谆⑼āざY樂篇》“八佾者何謂也？佾，列也，以八人為行列”。按《左傳》隱公五年所記，周制“大夫四”就是指大夫可以擁有四列樂工。故《論語·八佾》載季孫氏用八列樂工，孔子批評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庇帧蹲髠鳌废骞荒暧涏嵢速T晉侯“女樂二八”。杜注：“十六人”。后晉侯賜給有功勞的魏絳“女樂一八，歌鐘一肆?！薄蹲髠鳌废骞四辏骸笆鍖O穆子食慶封，慶封泛祭，穆子不說，使工為之誦《茅鴟》”。杜注：“工，樂師”。以上材料說明私家有樂工類家臣。

文獻中役使于主人身邊的生活類職官記錄也不少。如主人身邊供役使的家吏——豎，地位不高，卻常見于典籍?！蹲髠鳌烦晒辏骸肮汝栘Q獻飲于子反，醉而不能見（王使）”導致晉楚交戰(zhàn)，楚軍大敗。此“谷陽豎”即為“豎谷陽”，為子反身邊役使的小吏?！蹲髠鳌氛压迥贻d季公亥、公思展與申夜姑共掌季公鳥家室事務。因受季公鳥之妻的誣陷，季平子欲殺申夜姑，季公亥前去季氏家求情，季平子“使豎勿內(nèi)，日中不得請”。此豎為季平子身邊掌通內(nèi)外者。因豎役使于主人身邊，故家主一般使用年齡較小的家臣擔任豎。如《左傳》哀公十五年：“衛(wèi)孔圉取大子蒯聵之姊生悝，孔氏之豎渾良夫長而美，孔文子卒，通于內(nèi)”。渾良夫幼時被任命為豎，因成年后仍擔任此職，故與孔文子之婦通。因為役使于主人身邊，掌通內(nèi)外，豎在家吏中地位雖屬低下，然其職甚重要?！蹲髠鳌氛压哪贻d叔孫穆子使庚宗婦人之子?！盀樨Q，有寵長使為政”。杜注：“豎，小臣也”。是豎因受家主寵愛以近臣身份代家宰掌家政。寺人，為家主近身貼役，有時可與豎通稱，但寺人多為奄官。如《左傳》僖公二年：“齊寺人貂” 。杜注：“寺人，內(nèi)奄官，豎貂也?！贝怂氯藶檠俟?，也可稱豎。私家也設有類似諸侯寺人的職官，《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寺人惠墻伊戾為太子內(nèi)師而無寵”。楊伯峻注：“內(nèi)師，蓋太子宮內(nèi)宦官之長，故為寺人?！保?］（p.1118）《左傳》襄公二十七年齊國崔杼家發(fā)生內(nèi)亂，崔杼 “怒而出，其眾皆逃，求人使駕不得。使圉人駕，寺人御而出”。杜注：“寺人，奄士”。寺人又稱為侍人。《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載宋元公“使侍人召司馬之侍人宜僚，飲之酒，而使告司馬”。又《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公果、公賁使侍人僚GFDA8告公（昭公），公寢，將以戈擊之。乃走，公曰執(zhí)之，亦無命也”。 侍人，《經(jīng)典釋文》謂“本亦作寺人”。［9］ (卷19，春秋左氏音義之五，p.289)私家所設侍人、寺人還見于《左傳》哀公十一年：“孔文子使疾出其妻而妻之，疾使侍人誘其初妻之娣，置于犁”。又《左傳》哀公二十五年記衛(wèi)太子蒯聵入孔悝家，時“寺人羅御”。守宮，內(nèi)官?！蹲髠鳌氛压迥辍澳线z使國人助豎牛以攻諸大庫之庭，司宮射之，中目而死?！睏顚挕豆攀沸绿健分^此司宮當為季氏家臣。［4］(昭公五年注引，p.1263)又梁履繩《左通補釋》引《周氏附論》云：“襄九年杜《解》‘司宮，奄臣’，蓋內(nèi)官也。”［10］ (p.134)饔人，掌飲食?！蹲髠鳌氛压迥暧涺敿竟B之妻季姒“與饔人檀通”。杜注：“饔人，食官?！豹?/p>

三、邑宰職官系統(tǒng)及其職司

春秋時期私家另一重要家臣職官系統(tǒng)則為采邑職官系統(tǒng)。由于私家宅第與采邑相隔離，而采邑是私家職祿，為家族衣食、政治需要之憑借，對于私家意義殊為重要，因此采邑也有一套完備的職官系統(tǒng)。《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記鄭國貴族子皮欲使尹何治理其采邑，子產(chǎn)認為“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加以反對。細繹其語，采邑為私家性命任官之資本不難想見，故貴族對治理采邑的人選非常重視，家臣之間也能鑒于采邑的重要性，公而忘私，據(jù)才推賢?！蹲髠鳌钒Ч迥辏骸胺妒现纪跎鷲簭埩罚灾T昭子，使為柏人。昭子曰：‘夫非而仇乎？’對曰：‘私仇不及公，好不廢過，惡不去善，義之經(jīng)也，臣敢違之？’”采邑也有“朝”，是治邑家臣處理邑政的場所，其功能類于貴族國中的家朝?！蹲髠鳌范ü暧浳涫迨躬FDA9馬正殺GFDA9宰公若，沒有成功，GFDA9馬正圉人曰：“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偽固而授之末”。據(jù)之，治理GFDA9邑的家臣公若就有朝。

邑朝上的家臣之長同于家朝為宰職，有時又稱為大夫，為私家守邑?！洞呵镒髠髡x》莊公十二年云：“卿大夫采邑之長則謂之宰，公邑之長則謂之大夫?！笨追f達之說只是通常而言，非全部事實。《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孟氏成邑大夫”，此稱成宰就為大夫。邑宰有時又稱為守。《左傳》昭公七年：“晉人來治杞田，季孫將以成與之，謝息為孟孫氏守，不可，曰：‘……夫子從君，而守臣喪邑，雖吾子亦有猜焉’”。以邑宰為私家守邑的職責稱守。邑宰為邑官之長，統(tǒng)掌邑政，見于記錄的如掌官刑與舉賢才。《論語·子路》：“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适瑁骸爸俟瓕⑼M為季氏采邑之宰”。朱熹《集注》：“有司，眾職也。宰兼眾職，然事先考其成功，則己不勞而事畢舉矣。過，失誤也。大者……不得不懲，小者赦之……，才有能者，舉而用之?！保?］(p.141)則邑宰掌邑政，包括兼掌眾職、官刑和舉用賢才等。在上博簡中孔子甚至因中弓為季桓子邑宰的表現(xiàn)，而認為其具有“臣萬人”之材。［11］(p.265)邑宰所掌邑政見于文獻的還有掌民事和祭祀?！墩撜Z·先進》：“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勇吩唬骸忻袢搜桑猩琊⒀?。何必讀書，然后為學？’”朱熹《集注》：“言治民事神皆所以學”，［2］(p.129)此邑宰掌民事和神事。邑宰還掌賦稅，為家主斂財賦?！抖Y記·曲禮下》：“問大夫之富，曰：‘有宰食力，祭器、衣服不假’”。鄭注：“宰，邑士也。食力，謂民之賦稅”。還掌邑卒?！蹲髠鳌范ü四贻d陽虎動亂，孟氏成宰公斂處父就“帥成人自上東門入，與陽氏戰(zhàn)于南門之內(nèi)”。

邑宰治邑一般有家主一定的治邑原則指導。《左傳》哀公十四年：“孟孺子泄圉馬于成，成宰公孫宿不受?！蠈O為成之病，不圉馬焉’”。杜預注：“成，孟氏邑。病，謂民貧困。圉，畜養(yǎng)也?！泵蠈O氏因其邑人貧苦，下令不在成邑畜馬，故成宰敢于據(jù)此違抗孟孫氏繼承人孟孺子?！秶Z·晉語九》：“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尹鐸損其戶數(shù)”。此尹鐸為邑宰前，向趙簡子請示治邑的原則，后尹鐸為晉陽宰后，就根據(jù)趙簡子“保障”趙氏原則，就減損了征收邑民賦稅根據(jù)——戶籍。但同一家主所擁有各邑的治理原則并不一致，如《國語·晉語九》記：

晉陽之圍，……襄子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疲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蹦俗邥x陽，晉師圍而灌之。沈灶產(chǎn)蛙，民無畔意。

趙襄子有長子、邯鄲和晉陽，但長子邑宰治邑重軍事，所謂“城厚完”是也；邯鄲邑宰治邑側(cè)重賦斂，所謂“邯鄲之倉庫實”是也；而尹鐸為邑宰的晉陽則重視民心，故民和而趙氏保，由此看來三邑之邑宰的治邑原則有所不同?？梢姡卦纂m有家主一般原則指導，但具體治理策略可自己決定。又如《禮記·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為衰者，聞子皋將為成宰，遂為衰”。細繹《檀弓》所記，子皋為成宰，則治邑與前任必不一致，故成人其兄死，聞子皋將為成宰而服喪。又《國語·晉語九》記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曰：“必毀其壘培，吾將往焉，若見壘培，是見寅與吉射也”。尹鐸往而增之，簡子如晉陽，見壘，怒曰：“必殺鐸也而后入。”尹鐸為家主利益甘愿被殺的后果，增晉陽城，為邑宰有治邑政之權的表現(xiàn)。又如公元前535年楚靈王成章華之臺，準備與諸侯一道舉行落成典禮，《左傳》昭公七年記其事云：

公如楚，……孟僖子為介，……晉侯來治杞田。季孫將以成與之（杜注：成，孟氏邑，本杞田。）謝息為孟孫守，不可，曰：“雖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禮也。夫子（孟僖子）從君而守臣喪邑，雖吾子亦有猜焉！”季孫曰：“君之在楚，于晉罪也；又不聽晉，魯罪重矣！晉師必至，吾無以為待之，不如與之；間晉而取諸杞，吾與子桃，成反，誰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魯無憂而孟孫益邑，子何病焉！”辭以“無山”。與之萊、柞（二山名），乃遷于桃。晉人為杞取成。

成宰根據(jù)具體情況，作出了最終交換成邑的決定，則邑宰據(jù)家主利益可自己決定采邑的邑政，甚至包括交換采邑這樣的大事。不論邑宰治邑是秉持家主的命令，還是自己所作主張，其基本目的都是為了家主的長遠利益。

邑宰作為私家采邑的邑官之長，掌管采邑內(nèi)部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全部邑政。由于其地位在私家家臣中地位顯赫，其所掌事務常超越邑政，故家主其他家政亦常見其影?！蹲髠鳌氛压迥暧涁Q牛為亂叔孫氏，季孫氏費邑宰南遺勸季氏勿攻豎牛，曰：“叔孫氏厚則季氏薄，彼實家亂，子勿與知，不亦可乎？”季氏果不助。邑宰南遺以叔孫氏與季孫氏不能共榮的角度勸季氏助豎牛，是其所參與事務已經(jīng)是家際之間的事務了。隨著春秋末年卿權的強大，邑宰地位的顯赫甚至連公臣都要討好，如《左傳》襄公七年記：“叔仲昭伯為隧正，欲善季氏，而求媚于南遺?！笔逯僬巡疄楣迹捎诩臼鲜缊?zhí)魯政，而反過來討好季氏家臣——費邑宰南遺。故豎牛之亂時，南遺曾“使國人助豎牛”，南遺能夠使國人，說明其以家臣身份參與國政。邑宰由于掌握了私家采邑大權，春秋后期由于各種主客觀原因，終于釀成“大夫?qū)?，士專邑”的邑宰屢叛的政治現(xiàn)象。[注:如公元前530年的季氏費宰南蒯之叛、公元前500年的叔孫氏郈宰侯犯之叛、公元前498年季氏費邑宰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之叛和公元前480年的孟氏成宰的公孫宿之叛等叛亂即為其證。]

邑宰系統(tǒng)的家臣見于文獻的還有如下數(shù)職：有司，為采邑職官的泛稱?！墩撜Z·子路》：“仲弓為季氏宰，……先有司?！毙蠒m疏：“有司，屬吏也?！薄蹲髠鳌范ü哪暧涏C邑侯犯叛，郈邑工師駟赤對侯犯說：“子以叔孫氏之甲出，有司若誅之，群臣懼死。”此有司為叔孫氏郈邑之有司?！蹲髠鳌钒Ч哪辍俺捎兴尽?，是孟氏成邑之有司。司徒，掌采邑土地民人?！蹲髠鳌氛压哪暧兴就嚼掀?，為季孫氏邑宰南蒯屬官。馬正，相當于家宰系統(tǒng)下司馬，掌采邑軍賦與馬政?！蹲髠鳌范ü暧浭鍖O氏郈邑有馬正侯犯，馬正之下也有職役“圉人”。工師，管理采邑工匠之事?！蹲髠鳌范ü暧小班C工師駟赤”。杜注：“工師，掌工匠之官?！豹?/p>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 春秋時期卿大夫家臣職官一般有兩個系統(tǒng)，一為家主身邊的家宰系統(tǒng)，此系統(tǒng)職官之長職司范圍包括政治、經(jīng)濟、軍事及家主生活等全部家政事務；二為家主的采邑職官系統(tǒng)，其職司范圍主要是采邑范圍內(nèi)事務，其下設置了與家宰類似的職官，負責采邑各個方面的事務。從以上所考私家家臣職官來看，春秋時期家臣職官設置類似公室職官的名稱與種類，其職掌也相近，所有這些特征都是家臣職官完備化和政治分權的體現(xiàn)。不惟如此，私家還有與公室類似地朝家臣與處理家政的政治機構(gòu)——朝，是私家家臣設置制度化的表現(xiàn)。

私家家臣職官系統(tǒng)具有的這些特征歸根結(jié)底是由分封制所決定。分封制度下天子、諸侯、卿大夫不同等級貴族對不同單位的土地、人民進行了分割，在卿大夫所領有的土地上形成了封閉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實體?！秲x禮·喪服傳》：“君，謂有地者也?！睋?jù)之，周代等級結(jié)構(gòu)中天子、諸侯、卿大夫有地者都可以為君，擁有自己的臣屬，這是周代實行宗法分封體制的必然結(jié)果。春秋時期家臣職官制度化、完備化與周代權力結(jié)構(gòu)的下移也有著密切的關系。漢代包咸說：“國君事大，官各有人。”［12］ (何晏《集解》引，p.2468)其意是說：天子、諸侯事務重要，不能兼官。而私家家政不能與國政相比，“不得每事立官，當使一官兼攝余事?！保?2］(邢昺《疏》，p.2468)包咸所論，應為西周至春秋前期王權與君權強大時王臣、公臣和家臣相比，私家家臣兼職乃為基本面貌的情形。如《禮記·少儀》：“適公卿之喪，則曰‘聽役于司徒。’”清孫希旦《集解》云：“宰即司徒也。天子有宰，有司徒。諸侯大夫皆兼官，……故大夫之宰亦謂之司徒也?！保?3］(p.921)故社會主流觀念中，私家設置眾多家臣就會受到批評。如《論語·八佾》：“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何晏《集解》“攝，猶兼也?！奔毨[文意，管仲家臣職事不兼，家臣較多，故孔子對其奢侈提出了委婉的批評。至春秋后期，隨著卿權強盛，權力結(jié)構(gòu)下移而“政在家門”政治格局下，私家家臣職官系統(tǒng)逐漸完備化和制度化。《論語·憲問》云：“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yōu)，不可以為滕薛大夫?！焙侮探忉屨f：“公綽，魯大夫。趙魏，皆晉卿。家臣稱老，公綽性寡欲，趙魏貪賢，家老無職，故優(yōu)。滕薛小國，大夫職煩，故不可為。”［12］（p.2511）據(jù)之，春秋中期后趙、魏專晉，私家勢力強盛，眾多家臣各司其職，故孔子說孟公綽為趙魏家老則會很清閑；而滕薛等小國因國家較小，公臣不多，為之大夫政務必然煩重。此外，復雜的家際、家國之間錯綜復雜的社會政治背景，客觀上也要求私家要依靠自己的家臣系統(tǒng)來解決各種矛盾，處理家政與國政。這些因素促進了私家職官系統(tǒng)制度化與完備化，公元前544年，魯襄公舉行享禮招待晉范獻子時甚至出現(xiàn)了“公臣不足，取于家臣”［4］（襄公二十九年）的局面。原來私家家臣職事不兼的格局只能在禮書中得到某些反映了，《禮記·禮運》直言：“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倍Y書所記無疑乃是對私家家臣職事不兼的批評，是對傳統(tǒng)宗法分封體制下等級結(jié)構(gòu)的維護。西周春秋時期權力結(jié)構(gòu)逐級下移和卿權向君權轉(zhuǎn)變的宏觀背景下，家臣職官制度又成為戰(zhàn)國時官僚制度的重要淵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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