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政治文明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產生與存在的政治基礎;法律的正義觀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法理學淵源;西方社會中的主體性原則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哲學根基。
關鍵詞:司法主體性理念;正義觀; 主體性原則
中圖分類號:D9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7)08/09-144-04
司法主體性理念是一種旨在承認、保障和尊重公民或當事人在訴訟中的主體地位,使得他們的主體性在訴訟領域得以盡可能充分發(fā)展和實現(xiàn)的立法和司法價值觀念,即司法制度的構建和運行應當有利于激發(fā)、保障、實現(xiàn)和發(fā)揮人的自主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也有學者認為,司法主體性理念“是指在司法制度的構建與運作中,尊重公民和當事人的意愿、保障其權利和自由、維護其尊嚴,讓其發(fā)揮決定、支配和主導作用,避免淪為客體的司法價值觀”,它是司法改革的指導性理念。那為什么司法主體性理念應當作為我國進行司法改革的指導性理念?它存在的理論根基又是什么呢?本文從政治文明、法律的正義觀以及西方社會中的主體性原則等三個方面對司法主體性理念的理論基礎進行了研究。
一、政治文明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產生與存在的政治基礎
政治文明就是指一個國家中的社會各階級、各階層、各政黨、各利益集團的相互關系及其這些關系的內容和形式的進步水平和發(fā)展成果,它標志著一個社會的民主與法制的進步發(fā)展狀態(tài)。它是人類社會整體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和集中體現(xiàn),并制約著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價值取向及其所能達到的程度?,F(xiàn)代政治文明是在資本主義社會建立以后而逐步產生的,它是以社會化大產生和商品經(jīng)濟為基礎,以自由、平等、人權、民主、人的解放等為基本理念,以普選制、代議制、政黨制為主要支柱的一種文明形態(tài),因而不同于古代政治文明。它主要有以下幾點特征:(1)政治生活的民意性。民主政治是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本質與核心內容,沒有民主,就無所謂政治文明。民主政治說到底是民意政治,它是以主權在民原則、平等原則、分權與制衡原則以及法治原則為根基的政治制度。它就要求政府(包括司法機構)的決策與執(zhí)行都必須以公民的利益為價值取向,沒有他們的許可,權力的行使就不具有合法性與正當性。(2)社會所有成員的平等性。雖然作為個體的人是千差萬別的,但他們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享有平等的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利。正是由于平等性帶來的公民個體的自主性、主體性,才使人具有人的價值和意義,人類的解放才有可能。(3)公共權力的法治化?!胺ㄖ巍笔窍鄬τ凇叭酥巍倍缘模诂F(xiàn)代社會中,一個國家的法治程度體現(xiàn)了該國家政治文明發(fā)展水平。
發(fā)展和實現(xiàn)政治文明是我國政治建設的基本目標和任務之一。黨的十六大報告明確指出,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重要目標。并將它與建設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確定為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三大目標。應當明確的是,我國的政治文明屬于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一部分,因而也應當具有現(xiàn)代文明的一般規(guī)定性。
通過以上對政治文明內涵和特征的考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全面發(fā)展和實現(xiàn)公民的主體性,實際是建設和實現(xiàn)社會政治文明的必然要求和基本內涵之一。首先,政治文明的本質和核心就是民主政治,而民主政治又是以主權在民原則、法治原則、平等原則和分權原則為主要支撐的一種民意政治。在民主政治框架內的政府,必定是一種“眾人統(tǒng)治”的政府(包括司法機構),政府(包括司法機構)是民眾權利的代理者,因而其任何決策都應當而且必須體現(xiàn)公民的意志。換言之,政府(包括司法機構)存在的唯一合理性和合法性就是該政府是否以“服務于民”并最終實現(xiàn)公民之主體性為根本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相應的公民與政府(包括司法機構)之間的關系就是一種被服務與服務的關系,公民才是最終的權力擁有者,而政府(包括司法機構)只不過是其代言人而已。由此觀之,所謂的政治文明從根本上講就是要求政府(包括司法機構)的一切活動、一切法律制度以及社會的運行和調整都應當以實現(xiàn)公民之主體性為核心,體現(xiàn)“人民本位”、“公民本位”和“權利本位”的觀念。否則,就不是“民主”的政治,更無所謂政治的“文明”。其次,從民主政治理念的起源和發(fā)展來看,不管是早期的資產階級思想家如洛克、盧梭、霍布斯等,還是近代的新自由主義思想家如羅爾斯、龐德等,都毫無例外地將研究的焦點放在人與人、人與國家的關系方面。雖然他們對前國家社會的描述不盡相同,但有一點卻是一致的,即人類在訂立契約成立國家的時候,都應當是理性的、自由的、平等的主體,他們建立國家的唯一理由就是更好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平等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換言之,在人類建立國家的初衷就是要更好地實現(xiàn)自己的主體地位,而不是建立的一個專制蠻橫的、將其公民視為奴仆和客體的政治實體。由此可見,民主政治本身就是為了保障人之基本人權、發(fā)展和實現(xiàn)人類的主體性而產生、存在和發(fā)展起來的。
二、法律的正義觀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法理學淵源
法律作為一種規(guī)則和原則體系,是為實現(xiàn)一定的價值而產生和存在。法律所實現(xiàn)的價值(目的價值)以及法自身所具有的價值(形式價值)就是所謂的“法律價值”。法的價值既是表征關系的范疇,又是一個表征意義的范疇,它主要反映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法律之間的關系的問題。換言之,就是法律對人有什么樣的意義,可滿足主體什么樣需要的功能和屬性。
應當注意,由于主體本身多種利益的需求,人們的價值觀念和價值活動也必然是多樣的。如在西方,彼得#8226;斯坦和約翰#8226;香德認為法的價值是秩序,公平和個人自由。而博登海默則認為“較為重要的法律價值有自由、安全和平等”。在國內,也有很多學者致力于法的價值的研究并提出頗有見地的觀點,如沈宗靈先生認為,法的價值歸納起來,主要是正義和利益。在刑事訴訟法領域,陳光中先生提出了“秩序、公正和效益”說,但也有人認為“公正、效率、效益”是當代刑事訴訟法的重大價值目標等等。筆者以為,法的價值既然是一個關系范疇,必然是主觀性和客觀性的統(tǒng)一,因而同一客體對不同主體,可能具有不同的價值,甚至同一客體對同一主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價值也是不盡相同的,因而法的價值必定是一個多元的體系。因此,正義、自由、秩序、安全、效益、社會福利、善德等等都可能是法的價值。但在諸多價值之中,有一種價值是處最上位的,是一種最基礎的價值,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的,那就是法的“正義”價值。原因有三:其一,任何沖突都包含著對某一社會公正的扭曲,那要矯正這種扭曲就必須要有公正的意識,公正的評價和公正的力量;其二,任何沖突主體都會在形式上強調自身行為和要求的正當性,而對這種對立的“正當”作出判定,不能沒有真正公正的標準。法哲學家通常認為公正在解決沖突這一特殊進程中具有更高價值;其三,除了正義、公正之外,其他法的價值只是處于次階層或為了實現(xiàn)“正義”的價值而存在的。如,在訴訟法中,簡易程序的設置表面上看是為了實現(xiàn)訴訟效率,其實不然,它真正的意義在于通過簡化訴訟程序,快速結案,最終使簡單小額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得到保護,畢竟“遲來的正義就是非正義”,從這個角度看,有時提高效率最終是為實現(xiàn)“訴訟公正”服務的。
據(jù)此,我們可以認為,法律的制定、司法制度的構建和運行都應當以實現(xiàn)“正義”為其根本出發(fā)點和歸宿點。那“法律的正義”又是什么呢?法律的正義包括兩個方面:其一程序正義;其二是法律的實體正義。如果法律是一個規(guī)則體系,那么程序正義就是法律所固有的,又是檢驗司法活動和判決是否公正的標準。美國法學家戈爾丁將法的程序正義標準概括為九個方面:任何人不應是自己案件的審判員;糾紛的解決者應當是對案件的結果沒有私人利害關系;糾紛的解決者不應對一方當事人持有好或惡的偏見;每個當事人都應得到有關程序的公平通告;糾紛的解決者只應在另一方當事人在場的情況下聽審另一方當事人;糾紛的解決者應當聽取雙方當事人的辯論和證據(jù);每個當事人都應有公平的機會去回答另一當事人的辯論和證據(jù);裁決的內容應有理由支持;這些理由應與當事人提的證據(jù)和辯論有關。戈爾丁指出,這九條就是英國法學家所說的“自然正義”的基本內容。從歷史實踐來看,它們被英國人視為法律正義之根本。法律的實體正義就是社會正義。它的目標是創(chuàng)造既能保證社會存在、又使個人能夠自由的一種秩序。因此,立法者既要把一般的正義原則(如伸張正義、自由、平等、人權等)具體化為法律規(guī)范(權利和義務),又要對不太具體的正義要求(每個公民都可能有自己的特殊的正義要求)予以重視,并加以歸納、整理,并上升為具體的普遍性規(guī)范。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不管是法律的“實體正義”還是法律的“程序正義”,它們的基本內涵和要求與司法之主體性理念的內涵和基本要求是一脈相承的,并存在很大程度上的交叉性和疊合性。法律的正義觀本身就充分體現(xiàn)著司法之主體性理念。首先,所謂“法律的程序正義”實際上就是要構建一種所謂正當程序,而這一程序的核心要求就是讓那些其利益可能受到裁判結果影響的人充分而富有意義地參與到裁判結果的制作過程中來,從而對裁判結論的形成施加積極有效的影響。為此,在訴訟中要充分尊重當事人人格尊嚴和自由,并充分保證當事人自主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全面賦予或恢復當事人的程序主體地位,保障當事人在平等基礎的辯論與對抗,并且裁決的內容應與當事人的辯論和對抗內容相關,從而使當事人能夠對裁決結果施加富有意義的影響。而作為裁判者的法官應當恪守中立性和親和性原則,而不應對某一方當事人持有偏見和好惡。可見,程序正義的內涵和要求與司法主體性的內涵和基本要求基本是一致的,都是要求在保障當事人自主性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當事人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從而保障和實現(xiàn)當事人在訴訟中的主體性。其次,法律的實體主義觀更是直接體現(xiàn)了法律對公民和當事人主體性的承認、尊重和保障。根據(jù)法律實體正義觀,法律最終目標就是既要保證社會存在,又要使個人自由、人權、平等等得以實現(xiàn)??梢灾v,法律的這兩個目標都是為最終實現(xiàn)公民和當事人的主體性為服務的。第一,如果法律不能保證社會之存在和社會的穩(wěn)定有序,公民和當事人就無法實現(xiàn)所謂主體性。因為人總是社會的人,如果社會都不存在了,人只是自然的存在物,就不存主體與客體問題了。第二,法律的實體正義要求立法者在立法時,不但要把一般的正義原則(如自由、平等、人權等)具體化為法律規(guī)范,又要對每個人的具體正義要求予以重視(通過歸納、整理上升為法律規(guī)范)。這就表明,法律不但要保證每個公民的一般正義要求即平等、自由和人權(這些都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基本要求和特征的核心內容)得以實現(xiàn),而且還要對每個人具體的正義要求給予重視(如被告人請求法院提供法律援助;要求不公開審理涉及個人隱私、商業(yè)秘密的案件等等)。可見,法律的實體正義始終是以確認、保障公民的各項基本權利、實現(xiàn)公民和當事人主體性為基本內容和依歸的,而司法制度則是依法建立起來的在公民的各項基本權利受到侵害時及時提供司法救濟的一種制度。因此,司法制度之構建與運行也應當始終以尊重保障公民的各項基本權利、實現(xiàn)法律的實體正義為根本出發(fā)點和歸宿點。換言之,公民和司法制度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在這種關系當中,公民始終是第一位的主體、核心的主體,而司法制度只是在公民的權利受到侵害時提供司法救濟的工具或手段而已,其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保障、恢復公民和當事人的各項基本權利并最終為實現(xiàn)公民和當事人之主體性服務。
三、西方社會中的主體性原則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哲學根基
司法主體性理念,是西方哲學中的主體性原則在司法和立法領域的體現(xiàn)和落實。因而人的主體性之確立過程就是司法主體性理念的確定過程,而人的主體性確立過程也是與哲學領域對人的主體性問題的研究密切相關、相伴而生的。
在蒙昧時代,人在相當程度上缺乏主客體區(qū)分的意識,因而那時既沒有主體性的概念,也沒有發(fā)展和實現(xiàn)人的主體性的實踐。到了中世紀,以神為中心,貶低人的價值,否認現(xiàn)世生活的意義,提倡禁欲主義的思想達到了極致。
相對于中世紀以前對人之主體性的否定,文藝復興時期提高人的地位,肯定了人的現(xiàn)實價值,可以肯定地說,關于人的主體性問題的研究與實踐就是從這一時期才真正開始的。從馬丁#8226;路德的宗教運動到啟蒙思想家們思想啟蒙,使人的權利和主體性在制度上、實踐上得到了確立和保障。相應的,在法律領域羅馬法開始復興,法律體系全面建立,封建專斷的司法制度被逐漸摧毀,而代之以文明的和開明的審判制度。因此,毋庸置疑,司法主體性理念最終能得以確立與文復復興時期對人的主體性之弘揚與實踐是分不開的。
在哲學領域,首先提出人是主體的哲學家是笛卡爾,他的“我思故我在”的著名論斷,第一次將自我作為理性的主體,開啟了主體性問題研究與實踐的大門。從此以后,人之主體性問題便逐漸成為哲學領域中一個熱點問題,從而進入了許多偉大哲學家之視野。
繼笛卡爾之后,康德是歷史上最早地全面闡述人之主體性問題的思想家,他第一次對人之主體性問題進行了全面的論證??档抡J為,“人類的歷史大體上可以看作是大自然的一項隱蔽計劃的實現(xiàn),為的是要奠定一種對內的,并且為目的同時也是對外的完善的國家憲法,作為大自然得以在人類的身上‘充分’發(fā)展其全部秉賦的唯一狀態(tài)?!痹谒@里,大自然的隱蔽計劃就是大自然的目的??档略凇杜袛嗔ε小分羞M一步指出,一個最后的目的就是這樣一個目的,它的成為可能是不需要任何其他目的作條件的。這就是說,最后的目的只能是它事物的目的,而不再以其他事物為目的,即不再作為其他事物的手段。那么,在大自然的隱蔽計劃中,什么才是最終的最后的目的呢?是人。康德至少從三個方面論證他的這一觀點。首先,只有人才能成為大自然的最后目的,是因為只有人才有理性,才能形成目的的概念。人就是現(xiàn)世上創(chuàng)造的最終目的。因為人乃是世界上的唯一無二的存在者,能夠形成目的的概念,能夠從一大堆有目的而形成的東西中借助于他的理性,而構成目的的一個體系。其次,人是大自然的最后目的,是因為人是唯一適用道德律的存在。人就是創(chuàng)造的最后目的,因為沒有人,一連串的一個從屬一個的目的就沒有其完全的根據(jù)。而只有在人那里,只有在作為道德律所適用的個體存在者這個人里面,我們才碰見關于目的的無條件的立法,所以唯有這種無條件的立法行為才使人有資格來做了整個自然在目的論上所從屬的最后目的。再次,只有人才能成為最后目的,是因為只有人才有自由的能力?!叭四耸俏ㄒ坏淖匀晃?,其特別的客觀性質可以是這樣的,就是叫我們在他里面認識到一種超感性的能力(即自由)。”總之,在康德那里,只有人才是最后目的。換言之,只有人才是唯一之主體,而其他任何事物,只是實現(xiàn),作為“大自然”目的的人之主體性的工具或手段而已。
進入現(xiàn)代社會以后,主體性理念仍然是哲學家大力弘揚的觀念之一。如麥克塔格格認為,個人才是目的,社會不過是手段;國家只有作為一種手段才有價值可言,如賦予國家終極價值,那就是“偶像崇拜”,就像崇拜一根下水管道一樣。其后,柏林、馬爾庫塞、弗洛姆以及哈貝斯等思想家都在各自的論著中,從不同角度和以不同的形式對主體性理念問題進行了研究,并呼吁尊重和發(fā)展人之主體性。盡管進入20世紀以后,以德里達、???、拉康、羅蒂以及大衛(wèi)#8226;格里芬等為代表的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家站在后現(xiàn)代的視角,從對二元論的解構、反人類中心論、倡導主體間性等三個方面對現(xiàn)代思想家的“人為主體”的觀點進行了猛烈的批評。但是總的來看,后現(xiàn)代或是由于指出現(xiàn)代性的諸多缺點,誘使直面現(xiàn)實的現(xiàn)代性學者去尋找解決的方法,或者是為在現(xiàn)代性中找不到根莖的理論提供依據(jù),誘使一些現(xiàn)代性學者傾心相向。因此,就他們對主體性的看法而言,綜合來看,無外乎批評現(xiàn)代社會并沒有真的使人占據(jù)主體位置,因此應使人真正成為主體。他們實際上與現(xiàn)代思想家們的觀點是一致的,并不是不提倡人的主體性。其中,后現(xiàn)代的建構派實際上擴展了傳統(tǒng)的主體范圍。
責任編輯:錢國華